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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芾的玩世不恭毁了多少中国文化

 陋室书屋2 2015-11-10

米芾的玩世不恭毁了多少中国文化  

 

*湖海散人解密

一、衣冠唐制度,人物晋风流

二、米芾拜石

三、米芾癫而不痴,“只痴进,不痴出”

四、米芾的洁癖

五、行多违世异俗的米芾

六、锦囊玉轴来无耻,粲然夺真疑圣智

七、把中国文化拉来垫背

八、品评米芾——不痴不迷难以收藏

 

湖海散人解密

宋太祖赵匡胤虽是一介武夫,但自立国之始,就主张偃武修文,提倡文艺。在统一国家的进程中,将南唐和西蜀宫中所藏的衡世珍宝,悉数登记造册,纳入宫中。宋太宗赵光义更是继其遗志,诏令“天下郡县搜访前哲墨迹图画”,于是“达官贵胄,迎上之所好,献出古书画以邀皇上宠幸”,所获无算。并在端拱元年(988年),在崇文院建秘阁贮藏。而后之继者,更是不遗余力。到宋徽宗时,前后经过160多年的积累,北宋宫廷的庋藏,已经蔚为壮观了!南宋邓椿《画继》曾记其事:“秘府之藏,充牣填溢,百倍先朝。”宋徽宗又是丹青妙手,对古代书画尤其酷爱。他命臣僚把部分秘藏真迹,编篆为《宣和画谱》20卷,计收231位晋唐名家的各类作品6396件;《宣和书谱》20卷,计收197位历代书家的各种书体墨迹1240多件。所收作品上溯汉晋,下迄隋唐,五代以及北宋前期的近代墨迹都未列入。

宫廷所藏珍品,由此可见一斑。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宫廷的收藏之风如此之盛,民间的鉴藏活动必然火热跟进。整个有宋一代,虽北方边患严重,但整个王朝却充盈着歌舞升平的气氛,士大夫之间的交往,往往以家里藏有前代先贤的孤本珍品相矜。据孟元老《东京梦华录》记载,在京城开封相国寺的资圣殿门前,就形成了专门经营“书籍玩好图画”的古玩一条街,且每家店铺都具有一定的规模,日成交量很大,这无疑是士大夫阶层甚至民间的收藏之风的盛行而促成的结果。当时名流如楚昭辅一家三代、王博王贻正父子两代、苏易简一家四代等,无不千金散尽,尽力搜求古书画。

而古书古画作伪,又代不绝迹,鉴赏真伪遂成一门功课,一门大学问了。在宋代,就出现了很多著名的鉴赏家,鉴藏家,如上面提到的楚昭辅、苏易简等人,而最知名也最有权威的当属著名书画家米芾了。

世人单知米芾是石痴,行为特立,书画俱佳,其实他的鉴赏功夫也与他的字画一样,名重当时。一件古代名迹,如果没有经过米芾的过目和首肯,在市场上是肯定卖不起大价钱的。

这是因为,米芾的书艺画技独领风骚,又精于鉴赏。米芾一生又酷爱收藏名迹,嗜古成癖,他曾被宋徽宗任为“书画学博士”,“赐对便殿”。内府所藏,无不遍览,熟谙掌故,所阅甚广。对鉴赏自然有独到的眼光。仅他所著的《宝间待访录》一书,就记述了他与当时画家如李公麟、苏轼、王诜、赵令穰以及李玮、冯京、丁谓、文彦博等100多位士大夫的交往情况,而这些名家手里都握有不少名迹,多请米芾指点。

刘经〈臣泾〉是熙宁进士,也好收藏,初始鉴别知识几近于零,所买多为赝品,遂向米芾请教,渐成行家里手,后来也收到不少佳品。所以,米芾在书画界地位显赫,俨然一巨礕,士庶阶层多愿与之交往与求教。

但是,米芾这人嗜古嗜到了不健康的地步,甚至可以说是走火入魔,凡他认为是好的东西,似乎理所当然就应该属于自己的了。他利用自己书画名家的优势,和人们对自己鉴赏能力的信任,常常采取坑蒙拐骗、李代桃僵或者无耻耍赖的伎俩,把晋唐以来的书画名家的作品,千方百计据为己有,手段很不地道。为此,许多古人的墨迹,如王羲之父子、唐江都王李绪、韩晃、王维等多人的字与画,都被他糊弄到手了。

他曾把自己的部分家藏,分编为《书史》与《画史》两书,虽非全部,亦可见他收藏之丰了。米芾宦游外出时,往往随性所至,在船上挂一旗幌:“米家书画船”。招摇过市,沿途收买遗落在民间的法帖字画。如此,米芾一生所藏,又何可胜记!

但他却在临死的时候,把这些珍贵的古代字画,尽皆焚毁,大火月余不息。幻想着这些字画的魂魄,托身袅袅的青烟,陪伴他到极乐之境。制造了文化史上一场不大不小的浩劫。所以我说,从某一方面论之,若誉之,米芾是中国文化的功臣,若贬之,则是不可原谅的罪人。

一、衣冠唐制度,人物晋风流

米芾(1051年—1107年),是北宋后期著名的书画家和鉴藏家。字元章,号鹿门居士、襄阳漫士、海岳外史。祖籍太原,后徙居湖北襄阳,晚年定居润州(今江苏镇江)。宋徽宗宣和年间,召为书画学博士,擢礼部员外郎,所以人称“米南宫”。放达任诞,性情为人,不随流俗,举止癫狂,有独立特行的个性,时送绰号“米癫”。

米芾个性张扬,行为夸张,做事一点也不含蓄,不低调。好标新立异,唯求行为亮点。他出门不穿宋朝衣服,却喜欢复古的唐代衣帽。就像今人穿一身峨冠博带的戏服,游走于市井之上,风神萧散,高蹈扬厉,慷慨陈辞,音吐清畅。自然引来大批市民围观,把他当成怪物一般看待,私底下的悄悄絮语肯定不少。我想他在多数市民心中最集中的评价,莫过于“神经病”三个字了。但米芾不管这些,照样街市挺立,见围观的人越多,越能激发他洋洋自若的表现欲。

宋人笔记《挥麈后录》,也这样记其行事为人:滑稽玩世,不能俯仰顺时。

蔡京在朝廷上曾生发同样的感慨:像米芾这样的玩主儿,大宋朝不可或缺,但多一个也会叫人受不了啊!

可见米芾是大宋朝第一蛊惑仔。

按说,像米芾这样的个性怪人,起码在操行评语或官方的档案上,要记上“行为多不端”一句,在提拔任用、官员考核时,多少会成为他的仕途障碍。但米芾一生仕途还算顺利,虽官阶不高,也曾几度为官。先后任秘书省校书郎、浛光尉、知雍丘县、涟水军、太常博士、知无为军、书画学博士、礼部员外郎、知淮阳军等职。从地方官员直做到中央大员,何也?

这是因为,米芾的母亲阎氏,曾为英宗赵曙皇后高氏(宣仁皇后)的乳母。米芾自幼生活在宫中,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加上少年天才,六岁能诗,八岁能书,不但打下了深厚的学术根基,而且有着深厚的太子党背景。

宋神宗继位那年(1068年),米芾刚跨入18岁的门槛。由于神宗侍奉祖母至孝,便念及阎氏对高后的乳襁旧情,于是恩赐米芾为秘书省校字郎,负责书籍校订,勘误正讹的工作。从此走上仕途,直到1107年57岁时卒于任所。

北宋书法源于晋唐,又超越了晋唐,在书法史上形成了一个颠峰时代。有“唐尚法、宋尚意”之说,意为唐代书法家讲究结构,宋代书法家讲求意趣和个性。其大家有米芾、蔡襄、苏轼、黄庭坚等,合称“宋四家”。其中尤以米芾为翘楚之才,被誉为“千年书家”之首。这是因为在宋四家中,苏、黄等人,一生都在政治漩涡中起起伏伏,只能把书法视为“政务闲暇之余事”,而米芾,始终沐浴皇恩,加之自己是属于那种“不能与世俯仰”的个性中人,多次遭到弹劾,“从仕数困”,好在他并不把在官场上的得意与否放在心上。他曾自作一诗:“柴几延毛子,明窗馆墨卿。功名皆一戏,未觉负平生。”一个恃才傲物的才子形象跃然纸上。正因为米芾的心境淡泊,生活也较为优渥、安定,只把侍弄书画艺术,作为锲而不舍的终生追求了。

米芾八岁学书,先由唐代的颜、柳、欧、褚入手,由上承绪“二王”传统,后又研习秦篆汉隶,转益多师,广收博取,自成一家。其用笔豪阔,体势骏迈,八面出锋,纵横无碍。凡书体之真、草、隶、篆、行,无不风标高举,为一时领袖。宋史赞他“沉着飞翥,得王献之笔意”;苏轼赞他“风樯阵马,沉着痛快,当与钟、王并行”;“迈往凌云之气,清雄绝俗之义,超妙入神之字”;黄庭坚赞他“如快剑斫阵,强弩射潜力……书家笔势,亦穷于此”;程俱赞他“自我作故,不蹈袭前人言”……这些当时名家,都不吝褒扬之辞。

在米芾晚年所著《自叙》中,他曾这样总结自己:

“余初学,先学写壁。颜七八岁也,字至大一幅,写简不成,见柳而慕其紧结,乃学柳《金刚经》。久之,知其出于欧,乃学欧。久之,如印板排算,乃慕褚而学之最久,又摩段季展转折肥美,八面皆全。久之,觉段全绎《兰亭》,遂并看法帖,入晋魏平淡,弃钟方而师师宜宫、《刘宽碑》是也。篆便爱《咀楚》、《石鼓文》。又悟竹简以竹笔行漆,而鼎铭妙古也。”

苏轼谪居黄州时,他前去拜访,苏轼劝他宗晋,“书不宗晋,终入野道”,他听从好友的建言,遂以晋人书风为指归。从元丰五年(1082)开始,潜心研究晋人法帖,不久就得到了王献之的《十二月帖》。今传王献之的《中秋帖》,实际上就是米芾对王献之《十二月帖》的节录临本,形神精妙,几可乱真,以致后人多误认为是王献之的真迹(明代书画家董其昌曾详考其真伪)。整个有宋一代,当属米芾收集的晋人法帖最为宏瞻,于是他干脆就把自己的书斋取名为“宝晋斋”。

可见他对晋人的追慕。

米芾创作态度十分严谨,不轻易下笔,总要思虑再三。

他曾自况:“余写《海岱诗》,三四次写,间有一两字好,信书亦一难事。”

一副字要写三四次,中间也只有一两个字自认为还可以,其甘苦自知,非行家里手不能道也。虽然他盛名在外,每有所作,即使片纸寸墨,时人也争相求购,视若珍宝。可他仍每天临池不辍,他的儿子米友仁幼承家学,也是宋代有名的书法家,说他的父亲对家藏的魏晋真迹,几乎是无日不临,即使春节也不停笔:“一日不书,便觉思涩,想古人未尝半刻废书也。”“智永砚成臼,乃能到右军(王羲之),若穿透始到钟(繇)、索(靖)也,可永勉之。”

虽然米芾以晋人书风为指归,但他学古而不泥古,达到了“入乎其中,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的境界。开始还以“集古字”自矜,对魏晋名家的书体用笔、章法及气韵都有着深刻的领悟,“天姿辕轹未须夸,集古终能自立家”(王文治)。但后来却渐渐不满“二王”书法了,虽然他受“二王”潜移默化的影响很深。但宋意与晋韵相比,已多技巧,不但有雕琢之美更兼具自然之美,比“二王”更胜一筹。所以他后来干脆宣言:“老厌奴书不换鹅”,“一洗二王恶札”。对传统采取批判继承的态度了,从而彻底摆脱了前人窠臼,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既老始自成家,人见之,不知以何为祖”。米芾一生求变尚变,以古为新,以古为师,高迈向前,而又不囿于前贤,字字都见古韵而又字字融化古韵,真真达到了自然天成的化境,故能独有千古。

米芾不拘世俗礼法,言语多狂,行为怪异。曾入宣和殿观禁内所藏,为世人所羡慕。当时的名流,无不以能结交到米芾为荣。

王安石把米芾的诗句,写在扇子上,闲暇时常自把玩欣赏。苏轼也感慨说,和米芾交朋友,20年也只是一瞬,恨时光匆匆流走着太长的友谊。

他也经常被皇帝请去写字。为此,米芾很是自负。

一次,宋徽宗与之论书,品评当代书法家的优劣,米芾率性之人,也便毫不客气的说:蔡京不懂笔法,黄庭坚只是描字,苏轼只是画字。宋徽宗问:那你如何?米芾说:我,刷字而已。

实际上是在自夸自己,因为他后面还有话:善书者只有一笔,我独有四面。“独有四面”,也就是集众家之长,其运笔无垂不缩,无往不收。俯仰斜正,挥洒自如,变化极大。一“刷”字,道出了书法的韵味、气度与力量。大至诗帖韵语,小至尺牍题跋,无不具有逸宕的笔法,欹纵的气韵和动态的美感。虽然他出自“二王”,但他“高标自置”,独出机杼,批判尤甚。遑论欧阳询、柳公权、颜真卿等先贤了,自被他骂为恶俗。因此,他的自夸和对当代书家的不客气,也在情理之中了,虽然他与苏、黄诸人是好友。

他曾奉诏写《黄庭经》小楷,作周兴嗣《千字部韵语》。行笔自上至下,其直如线,如中绳矩。看得宋徽宗也不由称赏道:“名下无虚士。”

米芾处在我国古代文人画的成熟时期,他以山水古今为师,而又独出创意。山水画突破传统水墨的线条技法,将书法中的点画用笔融于绘画之中(此即为史家所称道的以横点为主的点子皴法),不求工细,只求意近,水墨“模糊”,妙于熏染。浓墨、焦墨、点簇交相运用,错落有致,顿见层次。创造出雨霁晴岚、旨趣高远的“烟树云山”之景,少有出尘格,人称“米点山水”或“米家山水”、“米氏云山”。历为后世画家所追慕,竞相效仿。所著《画史》、《书史》等,至今仍为研究书画史的必读之书。

而米芾真正让人惊疑的,还不是他的书画成就,而是他那种独立特行的个性。因为米芾上面有人,家庭背景深厚,从来不为生存忧,不为钻营愁,加之天生“诙谲好奇”,想咋咋的,别人也不敢把他怎么样。就像现在有背景的书画家一样,常有标新立异之举,唯逸着自己的个性率性发展而已。时人有诗赠他:“衣冠唐制度,人物晋风流。”有贬,但更多的是褒,米芾也便越发的张扬这种个性,而最直接最具体的表现形式,就体现在他另类的嗜好上——嗜石成癖。

二、米芾拜石

宋代人物萧散,多风雅之士,赏石玩石成一时风尚,文人学士擅此道者,比比皆是。唯米芾最执着。他醉心于奇石的玩赏,可说是已到了痴迷的地步,即使荒废公务,屡遭弹劾,也并不为意,痴心不改。

米芾从骨子里,视石如兄如弟。米芾藏石很多,是闻名古今的第一石痴。他每得一佳石,必焚香膜拜,或品题其名,或为文颂赞其实。恭藏于雅斋,“入玩则终日不出”。每出游,必袖藏美石璞玉,随时取出把玩,谓之“握游”。

可以说,古今爱石之人如过江之鲫,但像米芾那样,见了奇石,便称兄道弟,甚至行父执礼,大概是史上唯一之人了。

宋人叶梦得《石林燕语"卷十》曾记载米芾拜石事:“知无为军,初入川廨,见立石颇奇,喜曰:‘此足以当吾拜’。遂命左右取袍笏拜之,每呼曰:‘石丈’。言事者闻而论之,朝廷亦传以为笑。”

宋重理学,官场繁文缛节甚多。米芾新任安徽无为州监军时,见官署道旁有一立石,大为惊奇,便要整理衣冠,伏首大拜。左右随从劝慰,米芾不听。径直着官袍,持笏板跪拜于地。边揖拜边说:“石爷,请受我一拜。”米芾磊落洒脱的性情,由此可见一斑。

宋人费衮《梁溪漫志"卷六》也记有米芾另一拜石之事,也许是同一行为的不同记述吧,目的都是为了说明米芾嗜石成癖和不随流俗的个性:“米元章守濡须,闻有怪石在河,莫知其所自来,人以为异而不敢取,公命移至州治,为燕游之玩。石至而惊,遽命设席,拜于庭下曰:‘吾欲见石兄二十年矣’。”这濡须河里的怪石,或许是天外客,历来被当地百姓视为神仙之石,谁敢妄动?但米芾不管这些,命衙役将它移置州府衙署,摆好供品,沐浴更衣后,执礼膜拜,口中念念有词:“大哥,大哥,你好吗?我想见你已二十年了啊!”

其激动之意、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为此,明代李东阳有诗赞道:

 “南州怪石不为奇,士有好奇心欲醉。

平生两膝不着地,石业受之无愧色。”

后来米芾每在书房里给朋友写信,抬头之际,从窗户里总会望见这天降怪石。米芾便会在信的结尾之处,再次写上“再拜稽首”四字,实为拜石,弄得朋友们很是莫名其妙。

米芾嗜石,对石头痴迷而敬重,拜之再三。行为与常人异,在常人眼里就是疯癫,“米癫”之名,由此流传开来。

元倪镇曾有《题米南宫拜石图》一诗,述的就是米芾的癫劲儿:

 “元章爱砚复爱石,探瑰抉奇久为癖。

石兄足拜自写图,乃知颠名传不虚。”

不但宋人笔记,而且《宋史"米芾传》里也记有米芾爱石事。但这样怪异的行为,自然有失官方体面,屡次被正人君子们所弹劾。好在米芾并不把职务高低当作一回事,只以自己内心的标准生活,我行我素。甚至以有如此癖好而多自鸣得意之色。于是他干脆自写了一幅《拜石图》,将自己拜石一事喧播人口,省得憀种流传,也有借机宣泄一种内心不满情绪的意思,反而成就了一段文史佳话。后世画家多有以此为题材创作绘画的,寄托的都是一种高迈之风。

可以说,米芾是石头的知音,是玩石的祖师爷,是他,开创了玩石的先河。他对奇石的鉴赏不仅停留在其表面上,而常有融会于心的独到感悟。在其所著《书异石帖》里,他总结出了相石的四字法则,即:“瘦、秀、皱、透”。使赏石玩石自此有了通行标准,后之人鉴赏奇石,莫不以此四字诀为标准法则。

米芾认为,万物有灵,石头当然也不例外。因为在米芾的眼里,石头并不只是冷冰冰的物体,而是天地自然造化的产物,藏心玉质,大智若愚,蕴涵着千年日华,万年月魄,又聚了天地万物之灵气。是四季不谢之兰,百节长青之竹,万古不移之磬,千秋不变之人。虽历经磨难,但亿万斯年如一日,悲喜不改其质,实在而又超然。“花能解语还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陆游诗)。它是所有生命的朋友,让人不能不敬之爱之。因此,他常以石寄情,以石励志。独出心机,异想天开,把自己特别喜欢的石头分辨雌雄,分装在玲珑的水缸里养起来,没准还能生下来更加漂亮、更加具有慧心的石子石孙呢!其痴癫如此!

古往今来,爱石者成千上万,能够称得上“石痴”的,大概也不在少数,但在痴石成癖的癫狂劲儿上,我想,能够超过米芾的,怕也是凤毛麟角的了。

三、米芾癫而不痴,“只痴进,不痴出”

 “元章爱砚复爱石,探瑰抉奇久为癖”。

米芾爱石,也爱砚。砚是石的一种,凡好砚必是好石。它是“文房四宝”之一,为书画家必不可少之物。米芾于砚,素有研究。有一种石砚山,是一种天然峰峦形成的砚石,在底部山麓处,琢平可受水磨墨,既可作为文房清玩,又是临池染墨之具。米芾一生收藏的砚山和石砚无数,他爱砚除欣赏砚石本身外,主要还是研究比较如端州、歙州、洮石等地所产石砚的异同优劣,详论其各种砚台的色泽、细润、工艺制作等情况,并著《砚史》一书,兼及各种古砚的式样、雕刻、镌画、铭文、钤印和命名等手法。主张“器以用为功,石理以发墨为上”。在《山林集》中,他在回答一位藏友人的书帖中说:“辱教须宝砚,去心者为失心之人……砚为吾首,谁人教唆,事须根究。”将砚比做自己的头颅,珍视之程度可想而知。《志林》也曾记载米芾这样一载逸闻:一次他从一个和尚处得一端石砚山,石屹立似削,气象万千。米芾爱不舍手,重金购得,抱眠三日,不忍须臾离开,并请苏东坡为之作铭。爱砚之深,古今罕有其匹。

南唐后主李煜有不少收藏品,为米芾所得,其中有一灵璧石砚山,此石“中有龙池,遇天欲雨则津润,滴水少许在池边,则经旬不燥”(清?王守谦《灵壁石考》)。如此人间极品,米芾竟鬼使神差地同薛绍彭交换了古画,旋即后悔不已,十分怀想。在多次不得再见的情况下,只能凭记忆笔想成图。悬于中庭,也算朝夕面对了。“此石一人渠手,不得再见,每同交友往观,亦不出视,绍彭公真忍人也。予今笔想成图,仿佛在目,从此吾斋秀气当不复泯矣!”并作诗记之:

 “砚山不复见,哦诗徒叹息。

唯有玉蟾蜍,向予频泪滴。”

另有一块南唐砚山苍雪堂砚山,也被米芾视若拱壁,但为卜居润州(今镇江)北固山的甘露寺(此地风水极佳),米芾又同苏仲容换得宅地一方,筑成海岳庵。虽贡献佛门,但事后米芾仍念昔在昔,痛悔不已。再作《砚山图》以传世。

米芾喜欢砚山,还有一则逸事:

刘经〈臣泾〉是熙宁进士,为米芾好友,藏有不少佳品。曾偶得一座砚山,米芾得知后,求他转让,刘经故意吊他胃口,最后米芾只得以心爱的韩斡画马一幅换到。

可见米芾对砚石的挚爱!

米芾为书画博士,与徽宗谈书论道是常有的事。徽宗也是一代书画家,他创造的“瘦金体”,在历史上赫赫有名。但米芾为人痴癫,效魏晋名士风范,行为放浪,即在天子面前也不掩饰性情,有顽童本色。一次,徽宗和蔡京、米芾又在一起探讨书法真谛,米芾放言吟了一首诗:

要之皆一戏,不当问工拙;

意足我自足,放笔一戏空。

徽宗不解,说道:怎可不问工拙,放笔一戏?

遂命他在御屏上当场书写《周官篇》。

米芾八面出锋,刷字如风,情动于衷,如骏马驰骋,仙游天外。宋徽宗看后大加赞赏。米芾趁徽宗高兴,捧着砚跪在皇帝面前,说,此砚臣已用过,领导不能再用了,要么你再换一方砚台,要么您就赏赐给我吧!原来米芾佯装痴憨,完全是为着这方宝砚来着。

徽宗感到米芾是个趣人,就笑着答应了他的请求。

米芾立刻高兴得手足舞蹈起来,也不顾朝堂之礼,抱砚跑出宫中,弄得墨汁四处飞溅,朝服尽墨,但米芾一点也不为意。米芾就是用这一装癫之法,获得了自己喜欢的端砚。徽宗对蔡京说:“癫名不虚也。”蔡京也感慨说:像米芾这样的主儿,大宋朝不能没有,但有了第二个就受不了了。

米芾的癫狂,确也有胆有识,名副其实,天子面前,也性情毕现!

虽然米芾外表举止狂放,洒脱不羁,人称“米癫”、米痴,遇石即拜,口呼大哥,为了得到御砚,装痴作傻。但他心里明镜似的,甚至可以说心计很深,一点也不呆傻。不让他沾到便宜,门儿都没有。当时有人就看出了端倪,曾几次试探他,最后的结论是,米癫是“只痴进,不痴出”。即俗语所言,这家伙是只往里傻,不往外傻。

谓予不信,试举两例:

一,故作糊涂。米芾先前广览内府秘藏,现在又得到皇帝赐砚,一时人人羡慕。天下人无不知道他的书画水平和鉴赏书画的水平,无人能出其右。所以,经常有一些室门世家、勋戚显宦请他鉴定家藏的或受贿的书画卷帖。米芾则把那些珍品孤本借口留下,日夜临摹,无不毕肖,再熏染做旧,一般人很难看出真假。等两天人家来取,他只把摹品还给人家,而珍品就这样被自己收藏起来了。米芾的很多魏晋名家真迹,大概就是这样得来的。

米芾傻吗?简直就是奸猾,哪里有一点傻的样子?

为此,米芾还振振有词,所谓“士大夫可百为,唯不可俗,俗便不可医也”。把自己李代桃僵的行为说得很具艺术气质,未免让人喷饭。大概千年而后孔乙己“窃书不算偷”的逻辑,就传承于他的衣钵吧!

二,耍无赖。他在真州时,一次和蔡攸一起乘舟泛于湖光山色之间。他们谈古道今,十分投机。蔡攸拿出一幅东晋王衍的字帖,让米芾观赏。米芾看了这幅书法,气韵高古,苍劲沉着,逸迈奇崛,心中爱慕不已。便想从蔡攸处将王衍的字要来,或以自己的藏品交换。但蔡攸也视若拱璧,自是舍不得。米芾急了,卷起王衍的字帖揣在怀里,一个箭步跃上船舷,就要跳下水去。蔡攸大惊,颤声问道:“你这是为何?”米芾哭喊:“老天啊,我平生收藏那么多字帖,就是没有这字帖,你若不给我,我活着,也等于死了。”直缠得蔡攸英雄气短,一点脾气也没有,最后只好割爱。

为得到心爱的物品,苦苦相索,用尽心机谋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你能说米芾痴?这只能说米芾癫而不痴,是“只痴进,不痴出”的角色儿。爱收藏奇石官可以不要,收藏书画命也可以塔上,米芾之癫,真可谓千古一绝。

四、米芾的洁癖

米芾有严重的洁癖,生活器用,一应自备,讨厌别人碰自己的东西,也从来不碰别人用过的东西。诸如此类的逸闻很多,时人亦多所记载,如《宋史?文苑六?米芾传》卷二三三:“好洁成癖,至不与人同巾器。所为谲异,时有可传笑者。”

古代大臣早朝,朝靴要统一脱在金銮殿外。一次下朝后,米芾的朝靴偶为他人所误穿,从此心里非常厌恶,成一心病。一日数次洗刷,以致严重破损,不能穿了。

米芾曾为太常博士,负责皇家宗庙的春秋祭祀大典,祭祀为重要的儒家礼仪,在封建时代是国家大事,非常隆重。主祭者有专门的礼服,米芾不穿不行,但他又嫌前任穿过,心里疙意不过,于是就像洗朝靴一样,拼命地洗呀,捶呀,甩呀,结果却非常糟糕,祭服上美丽而又庄严的花纹全被他洗成了“白板”。后果自然很严重,米芾受到同僚的弹劾——获罪罢官,被赶出朝廷。

米芾身边总放着盥洗器,一天洗手数次。但他从来不用盆子,嫌盆子不干净。而是采取古人的盥洗之法,他特意制作了一把银制的长嘴银壶,让丫环站在高处往外倒水,自己就着水流洗手。洗好后,也不用毛巾擦拭,嫌毛巾里藏有细菌,干脆用两手互相拍打,一直到手干了为止。

时人遂戏称他为“水滛”先生,就是浸渍、洗涤之意。《宣和书谱》中就说:“(米芾)博闻尚古,不喜科举,性好洁,世号‘水滛’,行多违世异俗,人称米癫。”

当时曾有人怀疑他究竟是真干净还是假干净,为辨真伪,就做了一些试验。北宋庄绰(字季裕)在《鸡肋篇》卷上就记载有试米芾干净真伪的逸事:

庄绰的父亲曾与米芾交谊深厚,米芾在涟水做监军时,庄父为漕运使,每次传递阅看公文,不但没有要求别人洗手,自己也不曾洗手。庄绰的堂弟曾去拜访米芾,名片刚刚递给他,就嚷嚷要洗手。前后形成鲜明的对比。庄绰由此感慨,世谓米芾性好洁,其实多伪。

赵宋宗室华源郡王赵仲御家,蓄养有许多声色美妓,一次大会宾客,米芾在邀。人们为了试探米芾的洁癖与否,在厅堂专门设一几榻,让米芾独自待着,不与众宾杂陈,让他自斟自赏。数名鲜衣美姬,坦胸露乳,歌舞侑酒,环绕于众宾客,奉其酒僎。虽杯盘狼藉,大家其乐融融。米芾落落寡欢,感到一个人枯坐太没意思了,就自己移坐于众宾之间,投壶射鹄,同饮同乐起来。由此知米芾的洁疾,并非出自天性。只是平素特爱清洁,以致成癖。

同僚周种(字仁熟)跟米芾是好友,知道米芾的德行,每到米芾家拜访时,总要沐浴更衣,打扮得十分光鲜,米芾很高兴。周种每来,两人都无话不谈,甚为相得。

一次,米芾自夸得了一方宝砚。说此砚品相非凡,只应天上才有,人间几无。

说得周种大为心动,就想见识见识。

他连忙招呼从人端水洗手,把手洗了好几遍,做出十分恭敬的样子。米芾见周种恭谨解事,心里高兴,就从箱柜深处捧出砚台。周种一见,果然非凡,赞叹不已,说:“实在是难得的佳品,只不知此砚发墨如何?”

米芾闻听,就叫仆人取水磨墨。周种熟不拘礼,急于试砚,还未等水取来,就以唾代水,研磨发墨。米芾一看,大惊失色,气得脸都扭曲了,恨不得把周种生吞活剥了去。他恨恨的大声怒斥道:“你这人怎么这么无礼,这么没有教养呢?前恭后倨,把我的宝砚弄脏。让我还怎么用?这砚我不要了,你拿去吧!”说得周种面红耳赤,赶忙作揖打恭,敬谢不遑。但米芾仍然气愤难平,最后非要叫周种把砚拿走不可。周种还以为米芾在开玩笑,两人把砚推来推去,可米芾说什么也不要了。

周种耷拉着脸,只好把砚拿走。回去后把砚洗了又洗,又送还给米芾,但米芾仍坚持不要。

最滑稽的是米芾把自己爱清洁的习惯,作为选择女婿的标准。其违俗之举可谓举世无双。当时建康有个年轻的的文士,姓段名拂,字去尘,也向米府投了求亲的名刺。米芾一见此帖,大为高兴,说:这名字太妙了,尘已经拂过了,还要再打扫一次,真是讲卫生的模范,一定会是我的好女婿。

也不管女儿愿不愿意,就把女儿嫁给了段拂。好在段拂还算有出息,后来做了高官,曾为南宋高宗时的参知政事。要不,怕真误了女儿一生的幸福。

五、行多违世异俗的米芾

米芾生活的时代,正是北宋后期,社会变革激烈。王安石变法后,接着就是元祐党祸,曾(布)蔡(京)倾轧,政治的风云一日三变,气候反复无常,但他与这些新旧人物都是好朋友,游刃有余地游走于政治的罅隙里。他不是不想当官,而是不好当官。深知与他们的关系对自己仕途的影响,一不小心就会陷进去,不如干脆做逍遥派。对此他比谁都洞明时世,练达人情,自然感悟深刻了。他曾自为诗云:

 “疱丁解牛刀,无厚入有间。

以此交世故,了不见后患。”

因此,他以玩世不恭的态度处世,趋利远害,明哲保身。佯癫还狂,放浪形骸。不但书法宗晋,行为处世也以晋为指归。实际上他的内心是很老于世故的,从来口不言人非。“少有俳词能骂鬼,老学鸱夷漫存口”。所以米芾一生平安,不干多少利禄,可说是得之不喜,失之不悲,只在书画和收藏上用力,对文化的贡献很大。

米芾对自己这样为人生的哲学,很是自鸣得意。

不管忠奸,不管位尊位卑,他交往的利器就是他的书画和收藏品。

他曾为高太后的侄子,一个目不识丁的附庸风雅之庸吏,仿写韩幹的《天马赋》,就有阿谀的成分。他于蔡京打得火热,也有污自己的清名。

或可说米芾心境淡定,早已超越了是非。

米芾把心思全用在了交游玩乐、收藏赏石上了,对官事自然是得过且过,没个正经样儿。他曾为江苏涟水地方官,涟水离安徽灵璧很近,米芾便常常擅离岗位,跑到安徽搜集灵璧石,然后便整天窝在家里欣赏,政事自然荒疏。

杨次伯为观察使,一次到涟水检查工作。闻知米芾作为,十分恼怒,登门教训米芾说:“你为朝廷官员,理应戮力王事,不意竟玩物丧志,有负社稷之托!”

米芾笑而不答,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玲珑剔透的灵璧石,口中啧啧,转动着,诱惑杨观察使观看,果见此石嵌空透彻,峰峦巍峨,色清而润。但杨观察使却不屑一顾,脸色铁青。米芾又拿出第二块,此石层峦攒簇,洞穴隐然,逾于前石,杨观察使仍不为所动,然颜色稍霁。米芾又拿出第三块美石,但见石上皓月东出,天河浮动,镂刻之巧,非鬼神不可为。米芾说:“如此佳石,只有傻子才无动于衷啊!”杨观察使遽尔大笑,一把抢过石头说:“傻子都喜欢,聪明人当然更喜欢了!”说完出门登车而去。

米芾任满,从涟水告别的时候,行程已过半了。却突然折转回来,众人甚感诧异。只见米芾从囊椟中掏出一捆笔来,一一在池中洗净。说,为官当思地方,笔中之墨乃涟水之物,我不能带走涟水的一草一木。其怪异之举,惊世骇俗,让人思量,也为自己留下了清名。后人有诗赞道:

一泓池水耀清光,犹是南宫德泽长,

墨沉浮香传胜迹,人人争说米襄阳。

此后几年,米芾又转无为监军,曾经负责漕运工作。张励是他的老领导,对他玩世不恭的处世态度多所批评,也不分大小场合,也不给米芾留面子,逮着就是一顿暴风骤雨般的教训之言,弄得米芾非常没脾气。适逢蔡京当了宰相,米芾和蔡京是铁哥们儿,他就给蔡京写了一封信,诉说了自己的处境,请蔡京拉兄弟一把,开个后门,把自己的级别调成跟张励一样,蔡京大笔一挥,一份任职文件就飞到了米芾手里。

米芾拿到委任状,就迫不及待的交给张励,让他开会宣布一下,且说:以后咱都是平级干部了,说话办事可不能倚老卖老了。有事也不用给我汇报,跟我商量一下就行了。你该咋咋的,我该咋咋的。

张励看罢听罢,先是惊讶,再就是气愤。但朝廷任命,他也没有办法,坐在那里半天不吭一声。米芾走后许久,他才跟家人说:米芾这小子,简直就是神经病一个,说不定啥时就会发作,今天算在老夫这里发作了。

但米芾不全是玩世不恭的态度,他还有为民请命的一面。在雍丘当县令时,见胥吏催租逼人,民间啼饥号寒,他深表同情,作诗道:

 “白头县令受薄禄,不敢鞭笞怒上帝。

救民无术告朝廷,监庙东归早相乞。”

他不愿向饥民逼租,然而朝廷又得罪不起,他左右为难,只能怨起上帝来。既然救民无术,那也只能使自己洁身自好了,而躲避逃世是唯一的办法。

由此可以看出,米芾后来之所以变得玩世不恭,是与绍圣以后,朝廷党争不断有关。他内心早已就有的逃避现实的思想,在险恶的政治风云的堆积中,就像水一样涌起了浪头,需要找到发泄的渠道,但他又不能选择避世,只能出之于放浪形骸,以违世异俗之态对抗浊世的潜流。

六、锦囊玉轴来无耻,粲然夺真疑圣智

米芾是北宋首屈一指的大收藏家,也是第一流的文物鉴赏专家,同时也是一位赝品制作专家。说起来也算是发现了一条历史的规律,凡文化史上的知名书画家,无不是一流的临摹高手。只不过有些人临摹是出于提高自己的技能,师古融古;有些人临摹则是出于不可告人的目的,一逞私欲。

米芾就属于后一种。

史书上说米芾:“尤工临移,至乱真不可辨。精于鉴裁,遇古器物书画则极力求取,必得乃已”。

说明米芾的造假水平极高,遇自己喜欢的器物书画,即使使用坑蒙拐骗的伎俩,也无愧心。

传世的王献之所书《中秋帖》,一直被乾隆皇帝视为至宝,轻易不示臣下。但他并不知道,这法帖实际上是米芾的临摹帖。米芾一生以晋为法,收藏了不少晋人法帖,常常临摹集字,距近人考证,《中秋帖》就是米芾从自己收藏的王献之草书《十二月帖》中节临数语而成。“至乱真不可辨”。

据《清波杂志》记载:“在涟水时,客鬻戴嵩《牛图》,元章(米芾)借留数日,以摹本易之而不能辨。”有朋友卖晋朝画家戴嵩的牛图,米芾识货,自是一见钟情,爱不释手。但他又不肯花钱买,就借口说要看几天,然后便临摹了一幅惟妙惟肖的牛图还给主人,真迹自己留下。没成想第二天朋友就找来了,向他索要真迹。

朋友委婉地说:“是我眼拙,误拿了你的临本,今儿特来奉还。”

米芾大吃一惊,心中纳闷:难道我造假的水平还差火候?因为他临摹的手法极工极细,完全可以乱真,他人是不容易发现破绽的。他常常借别人的藏画临摹,留真还假,他家的许多真迹就是这样得来的,还从来没有失手过,今天这是怎么了?

米芾连忙问道:“何以见得此幅是摹品而不是你的真迹呢?”

朋友说:“真迹上,牛的眼睛里有一个极淡、极模糊的牧童的影子,而你的摹品画没有,因此知是假画。”

画主人这么一挑明,米芾始恍然大悟,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忽略了细节。真是智者千虑,他哪里想得到,牛眼里还映着牧童的影子呢?这次他没能以假乱真,只好把真迹还给了朋友,事后也痛悔的不得了。

苏东坡在《二王帖跋》中说他:“锦囊玉轴来无耻,粲然夺真疑圣智”。

对米芾“以假换真”的举措,似乎一点也没有斥责的意思。宋人笔记甚至还赞美他“举止颉顽,不能与世俯仰”。大概这就是名士派头,人们早已习惯了他的癫和狂,见怪不怪了。正因为此,当时上流社会及落魄士子,有人竟专门仿效米芾所为,把萧散玩成一种风尚。

著名书画家王诜,字晋卿,是宋神宗时的驸马都尉,擅画山水。与米芾为笔墨交。曾在自己的府邸辟有宝绘堂,广藏晋唐以来的名画法书。对米芾的癫狂劲儿,就很是羡慕。据米芾的《书史》记述,王诜每每想方设法请他临摹古人的法帖,然后再让米芾教他作伪,“染古色麻纸满目皱纹,锦囊玉轴装,剪他书跋连于其后”。两人联手,不知毁坏了多少古人真迹,又炮制了多少赝品。

我们仅知道,现今看到的“二王”的大部分作品,早已不是“真迹”了,很多都是米芾的仿制品。真迹都被他临死的时候,化作火中翩翩飞舞着的黑蝴蝶了。

 

七、把中国文化拉来垫背

米芾几乎是用一生的精力致力于收藏,家藏的古物、法书、碑帖、字画甚为丰瞻。凡是他所看得上眼的古器物书画,他都要想尽千方百计,即使采取坑蒙拐骗的手段,也要极力求取。

方法不外乎以下几种:

一、购买。但翻遍史书和宋人笔记,有关米芾在这一方面的记载几乎为零,而相反的例子倒是不少。

二、交换。“一日林希会章惇、张询及余于甘露寺净名斋,各出书画”(米芾《书史》中语)。米芾的部分古书画作品通常就是通过这种文士的聚会交换获得。北宋知名鉴藏家刘季孙,是米芾的朋友。米芾看中了刘氏收藏的王献之的《送梨帖》,想以砚山来交换。刘季孙获悉苏轼喜爱米芾的砚山,想趁此机会把它送给苏轼,便答应米芾。但约定后米芾后悔不已,以砚山被王诜借去,久不归还为借口,求刘季孙以他物换之。刘季孙当然不干了,最后米芾不得不改以怀素的书帖作为交换之物。现存米芾的《篋中帖》陈述的就是这件事。

另据《石林燕语》记载,米芾曾以自己的画(米芾一生作画很少,不轻易给人),跟蔡攸换得王羲之的《王略帖》。也曾以王维的《雪景图》六幅、李煜翎毛一幅、徐熙梨花大折枝共八件,与人交换来唐褚遂良的《临王羲之兰亭序》。他自己就说:“余家收古画最多,因好古帖,每自一轴加至十幅以易帖。”为自己喜欢的东西,米芾真可说是不惜血本了。

三、文人之间的赠送所得。米芾一生宦游南北,广纳权门、结交士子,寺僧、商贩,也有不少是他的朋友。这些人家和古寺道观,都藏有古书画。或慕米芾之名,有所馈赠,也未可知。

四、强索。能仁寺的卧佛大师,曾藏有晋戴逵的《观音像》画,两人是朋友,卧佛大师拿出画来让米芾欣赏,当然也有炫耀的意思。米芾爱不释手,不由分说,拿起就走。弄得和尚很没脾气。此后卧佛大师也以计灌醉了米芾,偷走了他的《荷花图》。

五、耍赖。为了得到书帖,米芾官可以不做,命也可以不要,事例见前。另一次米芾在一朋友处,看到一幅晋人法帖,为了得到它,便在法帖前整整坐卧了两日,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心。朋友无奈,只得同意交易。

六、偷梁换柱。因米芾的鉴别能力无人能比,人们往往请其鉴定古器物书画。米芾因利乘便,大肆临摹,偷梁换柱,李代桃僵。摹本给人,真迹留下,竟屡屡得逞,很少被人识破。以致成为米芾获取书画的主要途径。

当然,米芾痴迷书画,毕生致力于书画的收藏,并不是单纯为了品玩、炫耀,如他收藏的一些稀世珍品,就秘不示人,只有至亲好友,像苏东坡、黄庭坚等,才可一见。而且每天赏阅之后,都要深锁箧中。晚上睡觉也不离枕边。他是为了研究、汲取前人的经验、智慧,用以找出差距,弥补自己在某一方面的缺陷。因此,不管米芾收藏的手段如何不地道,但目的是高尚的。他在书法绘画上之所以有很高的成就,就与他对前人作品的收藏、借鉴是分不开的。

那么,米芾一生究竟收藏有多少书画?这恐怕是历史上的一个迷了,即连他本人,也并没有留下详细的记录。

我们只知道,他居家时,张挂的书画四壁皆是,并且按照第一层五代宋,第二层隋唐,第三层魏晋的顺序张挂。旦夕赏阅。米芾自言:“晋画必可宝,盖缘数晋物,命所居为宝晋斋,身至则挂之,当世不复有矣。”得意之色溢于言表。米芾每次出行,或夏季避暑舟中,往往任其所之,在船上大书一旗“米家书画船”。在船中也张挂书画,陶醉其中。黄庭坚曾题诗云:

“万里风帆水着天,麝煤鼠尾过年年。

沧江尽夜虹贯月,定是米家书画船。”

米芾自己也得意的赋诗道:

 “快霁一天清淑气,健帆千里碧榆风。

满船书画同明月,十日随花窈窕中。”

 米芾的收藏,在他的《清河书画舫》中曾载有部分目录,《书史》、《画史》中也有部分书画目录的记载,但都不是全部的收藏。仅从较早成书的《宝章待访录》(初版于1086年,元佑元年八月)来看,分“目睹”“的闻”两大部分,当时所录,就有84件晋唐作品。由此可以推知,米芾一生收藏的魏晋、六朝、隋唐、五代的名画法书是多么丰富。单从以上不完全的书目所载,他庋藏的有名的古字画就有不下200多轴。

他曾将自己平生收藏的魏晋六朝以来笔帖,刻石立碑,名《宝晋斋法帖》,为书史上著名的善本,至今还有翻刻拓本存世。

他喜欢钤印,凡经他收藏过的前人书画,他都要钤上收藏印记。据他自陈,凡属自藏书画,“其上四角皆有余家印记,见即可辨”。光他所用的印鉴就有一百多枚,分为不同等级。“最上品书画,皆用姓名字印:审定真迹、神品、平生真赏、米芾秘箧、宝晋斋、米姓翰墨、鉴定法书之印、米姓秘玩之印。”还有玉印六枚:辛卯米芾、米芾之印、米芾氏印、米芾印、米芾元章、米芾氏六枚白文印,盖上此玉印的,皆绝品孤本。其他次品或下品字画,则用“米姓清玩之印”。由米芾的印鉴之多,也可证之他收藏之丰了。

米芾一生以书家自居,虽创有“米点”技法,但作画并不多,几乎没有画作传世。宋人邓椿云:“(米芾)字札流传四方,独于丹青,诚为罕见。”这有两方面的原因,一、米芾作画时间较晚,据史书记载,他五十岁之前,米芾的主要精力完全放在临摹古人绘画的功夫上,常为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而自鸣得意。二、米芾作画,并不像古人那样精工细作,而是挥洒点染顷刻而成。画作既成,也不轻易送人,又深自秘藏,即在当时也所见甚少。

况且米芾一生行为,迥异常人,即使死,也选择与常人不一样的方式。死前一个月,米芾似乎就有预感似的,吩咐家人安排后事。他让人打造一口上好的楠木棺材,起居睡觉、吃喝拉撒全在里面。并且写信一一跟亲戚朋友告别,相约天堂见,欢迎早相聚。亲戚朋友们见他言语癫狂,也不计较,任他胡闹。

米芾便开始焚烧他所喜欢的书画奇物,把他一生的收藏,不管是字画器玩,能烧的就全部焚烧。一大批优秀文化遗产如褚遂良临《兰亭序》、谢安《八月五日帖》、王珣《伯远帖》、戴逵《观音像》、六朝《英布像》、曹不兴《如意轮图》、韩干《马》、李升《山水》、顾净名《天女像》、黄筌《牡丹》、徐熙《石榴》、《桃》、董源《雾景》、梦休《雪竹》、李成《松石图》、范宽《山水》等以及自己一生所作不多的画作,都付之一炬。大火一月未熄,不知有多少古先贤的心血,从此永远淡出了历史的视野。他或许幻想着,他一生所珍爱的优秀字画,会化作袅袅的青烟永远陪伴着他到极乐之境。

呜呼,千古而后,我为之浩叹!人死了就死了,不管你生前对人世有何等的贡献,但拉优秀的中国文化为其垫背,为其殉葬,制造文化史上一场不大不小的浩劫,却总是不该。他虽然没有秦始皇的公权力,但他以个人之力续秦皇之余绪,其破坏程度也不容小视。

米芾玩世不恭的处世态度,对他来说,是他追求的一种生活方式,我们尊重他的自由;但对中国文化来说,却是罪孽沉重,我们又将痛恨他的愚昧。所幸被他焚毁的不少古代名家真迹,有不少他的摹本留下,使我们今天还能透过他逼真的描摹,窥探到魏晋隋唐时期书法名家们那逸兴遄飞的神韵,想见其风流蕴籍的风采了。

最后再说米芾之死,他在死前7天,便不洗澡不更衣了,只烧香静坐。到临死那天中午,他让家人把亲戚朋友全都请来,用眼一一扫过众人,嘴角浮起一丝微笑,始举着拂尘说:“众香国中来,众香国中去。”说完扔掉拂尘,合掌而逝,终年57岁。

那天,离北宋这座华丽大厦的倒塌还有2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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