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李白诗中崔侍御考辨

 东方欲晓10 2015-11-10

 

【链接2】李白诗中崔侍御考辨



                                  郁贤皓

 

   李白集中现存酬赠崔侍御的诗有十一首,除个别诗篇以外,大部分诗篇都写到崔侍御的不幸遭遇,因此可以看出,这些诗中所指的崔侍御应该是同一个人。此人是李白一生交游中很重要的人物之一,搞清楚这个崔侍御的情况,对考察李白的生平思想也很有帮助。可是,崔侍御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历来李白的研究者却都没有弄清楚。因此,本文试图对这位崔侍御作较为详细的考辨。 

         
   一、崔侍御、崔成甫非崔宗之辨   

   今本李白集都在《酬崔侍御》一诗前,附有“摄监察御史崔成甫”《赠李十二》的一首诗,诗云:

   “我是潇湘放逐臣,君辞明主汉江滨。   
       天外常求太白老,金陵捉得谪仙人。”   

   此诗作者崔成甫,官衔是“摄监察御史”,自称“放逐臣”,与李白大部分赠崔侍御的诗中一再提到“蹭蹬”、“迍邅”①的遭遇是相符合的。因此过去已有人提及李白诗中的崔侍御就是崔成甫。另外,李白还有一篇《〈泽畔吟〉序》,其中说:“《泽畔吟》者,逐臣崔公之所作也。公代业文宗,早茂才秀,起家校书蓬山,再尉关辅,中佐于宪车,因贬湘阴。从宦二十有八载,而官未登于郎署。……”   
   这个“贬湘阴”的“逐臣”“崔公”,与“我是潇湘放逐臣”的“摄监察御史崔成甫”显然是同一个人。因此,考察李白诗中的崔侍御,这篇《〈泽畔吟〉序》是非常重要的资料。   
   那末,这个崔成甫是怎样的人呢?   
   长期以来,人们把崔侍御、崔成甫与崔宗之混为一人,如高《唐诗品汇》就说:“崔宗之,名成辅,以字行,日用之子。开元中,官至右司郎中侍御,谪金陵,与李白以诗酒唱和。”近几年来,学术界有的同志认为“摄监察御史”的崔成甫《赠李十二》一诗“即是崔宗之所赠”,还认为《泽畔吟》也是崔宗之所作,说他曾“被谪贬于湘阴”,“继又移官金陵”,与李白“诗酒唱和”。   
   我以为这些说法尚可商兑。   
   关于崔宗之为“侍御史”和“谪官”的说法,最早见于《旧唐书·李白传》。它说:“侍御史崔宗之谪官金陵,与白诗酒唱和。尝月夜乘舟,自采石达金陵,白衣宫锦袍,于宫中顾瞻笑傲,旁若无人。”   
   按今本李白集没有描写“自采石达金陵”的诗文,只有一首《自金陵溯流过白壁山月达天门寄句容王主簿》的诗,但此诗内容与崔宗之、崔侍御毫无关系,了不相涉。
   至于描写“月夜乘舟”、“顾瞻笑傲”的诗,现在李白集中也是有的,那就是月金陵城西孙楚酒楼达曙歌吹日晚著紫绮裘乌纱巾与酒客数人棹歌秦淮往石头访崔四侍御》。诗云:   

  “昨西城月,青天垂玉钩。朝沽金陵酒,歌吹孙楚楼。忽忆绣衣人,乘船往石头。草裹乌纱巾,倒披紫绮裘。两岸拍手笑,疑是王子猷。酒客十数公,崩腾醉中流。谑浪棹海客,喧呼傲阳侯。……”   

   这里说的是李白“从金陵孙楚酒楼往石头”,不是“自采石达金陵”,是李白“访崔四侍御”,不是“与侍御史崔宗之”一起乘舟。与《旧唐书》所说大相径庭。《旧唐书》的记载是否另有所据,不得而知。但从现存的李白诗文中却看不到与“侍御史崔宗之”在金陵“月夜乘舟”的事迹。这是可疑点之一。   
   很可玩味的是《新唐书·李白传》的记载就与《旧唐书》不同。它删去了崔宗之的“侍御史”头衔和“谪官金陵”的事迹,只含混地说:“白浮游四方,尝乘舟与崔宗之自采石至金陵……”说明《新唐书》对崔宗之为“侍御史”和“谪官金陵”的说法是持怀疑态度的。这是可疑点之二。 
  
   考崔甫《齐昭公崔府君(日用)集序》说:  

 “公嗣子宗之,学通古训,词高典册,才气声华,迈时独步。仕于开元中,为起居郎,再为尚书礼部员外郎,迁本司郎中,时文国礼。十年三月,终于右司郎中。年位不充,海内叹息。”   

   关于崔宗之的事迹,略见于此。文中根本没有关于崔宗之为侍御史、谪贬湘阴、移官金陵等事迹的记载。这是可疑点之三。

   李白集中现存酬寄崔宗之的诗有四首:即《酬崔五郎中》、《月夜江行寄崔员外宗之》、《赠崔郎中宗之》、《忆崔郎中宗之游南阳遗吾孔子琴抚之潸然感旧》,每首诗题中都标明了官衔:“员外”或“郎中”。这四首诗贯串了李白与崔宗之的一生交游。其中《酬崔五郎中》是初次相识时所赠,当时崔宗之先有《赠李十二》一诗(附李白集中),此诗具的官衔也是“左(右)司郎中”;而《忆崔郎中宗之游南阳》诗则写于崔宗之死后,题的官衔仍是“崔郎中”;这与崔甫序文所记“终于右司郎中”完全符合。崔甫序文没有崔宗之为“侍御史”的记载,李白赠诗也不称崔宗之为“侍御”,这是可疑点之四。 

  综合以上四点,我认为崔宗之当“侍御史”的说法是不可靠的。至于崔宗之“贬湘阴”、“移官金陵”则更找不到丝毫根据。 

  另一方面,从上引材料可以看出,崔宗之很长时间历职郎署;而《〈泽畔吟〉序》中的“崔公”,则明明是“从宦二十有八载,而官未登于郎署”的。这就充分证明:《〈泽畔吟〉序》中的“崔公”,不可能是崔宗之了。 
  同时,从李白赠崔宗之的诗中称“崔五郎中”还可以看出,崔宗之在弟兄间排行第五。可是,李白赠崔侍御的诗有的在题上就标明是“崔四侍御”,表明这位崔侍御在弟兄间的排行是第四。从行第的不同也可看出,李白酬赠崔四侍御的诗决不是崔宗之。 

  考《干唐志斋藏石》有《大唐义丰县开国男崔四郎墓志》,其中说:
 
 “君讳宜之,字□□,博陵人也。……父日用,吏部尚书,常州刺史,齐国公。”
 
  可见此人乃崔宗之的四兄,卒于开元五年五月十日。既然四兄名叫宜之,那末,宗之也应当是五弟的名而不是字。由此可知,所谓崔宗之“名成辅,以字行”的说法也是无征不信的。

  更能说明问题的是:崔
甫《序》记载崔宗之卒于天宝十载(751 )三月,李白有《忆崔郎中宗之游南阳遗吾孔子琴抚之潸然感旧》一诗悼念他。诗中说:“一朝摧玉树,生死殊飘忽。留我孔子琴,琴存人已没。谁传广陵散,但哭邙山骨。”当是天宝十一载李白途经洛阳谒邙山崔宗之墓时所作(此后李白没有再到过洛阳)。可是李白在宣城酬赠崔侍御的有六首诗,则很明显写于天宝十二载以后。因为在《赠宣城宇文太守兼呈崔侍御》一诗中,明明提到在“怀恩欲报主,投佩向北燕”之后,“蹉跎复来归”,才“时游敬亭上的。按李白的幽燕之行是在天宝十一、二载间,则来宣城当在十二载以后是确定了的。而崔宗之早在天宝十载已卒。这就可以断定:李白在宣城写的这些诗中的崔侍御,就决不可能是崔宗之了。 
  从上述考察已完全可以看出:李白诗中的“崔侍御”、《〈泽畔吟〉序》中的“崔公”、“潇湘放逐臣”的“崔成甫”,其经历和事迹与崔宗之的经历事迹无一相类。由此完全可以断定:李白诗中的“崔侍御”、《〈泽畔吟〉序》中的“崔公”、“潇湘放逐臣”的崔成甫,决不是崔宗之。
          
   二、崔成甫的家世和事迹考证   

  过去已有人提及:李白诗中的“崔侍御”,是指崔沔长子崔成甫。但是,关于崔成甫的情况,过去知道得很少。李华在《崔孝公(沔)文集序》中只说:“长子成甫,进士擢第,校书郎,陕县尉,知名当时,不幸早世。”颜真卿《崔孝公宅陋室铭记》说得更简单:“长子成甫,倜傥有才名,进士,校书郎,早卒。”由于资料不足,有些研究者对这个崔成甫是否就是与李白交游的人也有怀疑。如王琦著《李太白年谱》,在天宝十三载下说:“崔四侍御未详其名,太白又有《酬崔侍御》诗,云:‘自是客星辞帝座,元非太白醉扬州’,此是摄监察御史崔成甫,未知与此崔四侍御即一人否?”近人詹先生在《李白诗文系年》中把“崔侍御”、“崔四侍御”都看作崔沔长子崔成甫,但他对李华《序》和颜真卿《记》中都未提到“贬”“逐”之事也引起怀疑说:“其斯时别有一崔成甫耶?”  近年来,我稽考了崔成甫的祖父暟 、父沔、母王夫人、伯母卢夫人、同祖从兄众甫、夷甫以及同父妹严爱、弟甫等人的墓志,并对照崔甫的《上宰相笺》一文(《全唐文》四○九卷),对崔成甫的家世终于搞清楚了。这对我们理解李白的《〈泽畔吟〉序》也有极大帮助。   

   考《有唐朝散大夫守汝州长史上柱国安平县开国男赠卫尉少卿崔公墓志》,最后有崔甫的附记,叙述安平公的后代说:   

  “安平公之元子浑,字若浊,居丧不胜哀,既练而殁。御史(浑)之长子孟孙,仕至向城县令。嫡子众甫,仕至朝散大夫、行著作佐郎,嗣安平县男。少子夷甫,仕至魏县令。天宝之末年,夷甫卒;乾元之初年,孟孙卒;宝应之初年,众甫卒。……安平公之次子沔,字若冲,服阕,授左补阙,累迁御史、尚书郎……薨赠礼部尚书,尚书左仆射,谥曰孝。仆射之长子成甫,仕至秘书省校书郎,冯翊、陕二县尉,乾元初年卒。……仆射之嫡子甫,仕为中书舍人……”   

   从这里可以看出,崔成甫的同祖弟兄共有五个:即他伯父崔浑有三个儿子:孟孙、众甫和夷甫;他父亲崔沔生两个儿子:成甫和他的弟弟甫。他虽是崔沔长子,但不是嫡子而是庶出,他弟弟甫才是崔沔嫡子。他伯父崔浑的嫡子众甫是大宗,所以承嗣祖父爵位安平县男。  

 从崔浑妻《卢梵儿墓志》中得知:夫人生众甫、夷甫、一女适李氏。可见孟孙乃庶出。从崔沔妻《王方大墓志》中得知:夫人生三女及甫,长女适芮城尉卢沼,次女即冠氏尉卢招夫人严爱,少女适卢众甫。可见成甫乃庶出。由此可见,崔成甫的同祖兄弟姊妹可以稽考到的已有九人。   

   甫的《上宰相笺》提到他家庭情况说:   

 甫天伦十人,身处其季。夙遭险衅,几不闻存没。左右提携,仰于兄姊。顷属中夏履没,举家南迁,内外相从,百有余口。长兄宰丰城间岁,遭罹不淑。仲姊寓吉郡周年,继以鞠凶。呱呱孤甥,斩焉在疚。宗兄著作,自蜀来吴,万里归复。羁孤之日,斯所依焉。岂期积善之人,昊天不吊,门绪沦替,山颓梁折,今兹夏末,宗兄辞代。顾眇眇之身,岿然独在。……”   

   把这个《笺》中的内容和崔甫在《安平公墓志》后的附记对照起来看,就可以明白:这里说的“天伦十人”,是指同祖兄弟姊妹有十人。既然附记写明同祖兄弟有五人,则可知同祖姊妹也是五人。《笺》中的“长兄”,先生在《李白诗文系年》中曾认为就是崔成甫,所以他对李白在《〈泽畔吟〉序》中叙“崔公”经历“不及为丰城令”感到疑惑,可是他还是解释说:崔成甫当丰城令是在李白写《序》之后。现在对照甫附记就可知道,先生完全搞错了,《笺》中的“长兄”根本不是指崔成甫,而是指曾任向城县令的同祖长兄孟孙。孟孙是在当丰城令后一年死的,所以说“长兄宰丰城间岁,遭罹不淑”。《笺》中的“宗兄著作”,即指袭嗣祖爵、任著作佐郎的大房嫡长子众甫。   

   考《有唐朝散大夫行秘书省著作佐郎嗣安平县开国男崔公墓志》说:
  
  “公讳众甫,字真孙……年十有五嗣爵安平男,
窬(逾)年明经擢第,弱冠参怀州军事……玄宗幸蜀,公弃官以从,因授朝散大夫,著作佐郎。自蜀之吴,省其家也。优游累稔,从其好也。享年六十五,以宝应元年六月六日寝疾,终于洪州丰城县之私馆”。 

  由此可知,众甫在安史乱时从玄宗入蜀,后来因省家来洪州,所以《笺》说:“宗兄著作,自蜀来吴。”据此也可明白,
甫《笺》作于宝应元年,《笺》中说:“今兹夏末,宗兄辞代”,辞代即辞世,即指众甫之卒。众甫在宝应元年卒于洪州,甫《笺》即于当年在洪州写成,所以《笺》末云:“谨因洪州奏事官沁水府果毅徐冕奉笺尘黩清襟。”

  至于夷甫的情况,《唐朝议郎摄魏郡魏县令崔公墓志铭》说: 

  “公讳夷甫,字平孙。……既去魏县,属禄山肆逆,陷洛阳,公提家族避地南迁,遘疾于路,以天宝十五年三月十一日殁于汝阳溱水之上,春秋五十有三。”  由此可知,夷甫卒于南迁途中,没有赶到江南。
甫写《笺》时,夷甫已死了六年了。 

  
甫《笺》中提到的“仲姊”,即崔沔妻王夫人生的次女严爱。《唐魏州冠氏县尉卢招夫人崔氏墓志》说:“益州雒县令俨之曾孙,卫尉少卿暟 之孙,右仆射孝公沔仲女……属中夏不宁,奉家避乱江表。弟甫为吉州司马。以乾元二年九月七日寝疾,终于吉州官舍,春秋四十有三。” 

  看来,崔成甫在安史之乱前后始终没有与其弟
甫在一起,甫《笺》中所云“举家南迁”,却不包括成甫在内。因此,甫《笺》中无一字提及成甫。 

  关于崔成甫的事迹,除了
甫在《安平公墓志》后附记中提到的以外,考《有唐通议大夫守太子宾客赠尚书左仆射崔孝公(沔)墓志》,后面也有甫的附记,其有关成甫之事记载如下: 

  “孝公长子成甫,服阕授陕县尉。以事贬黜。乾元初卒于江介。成甫之长子伯良,仕至殿中侍御史;次子仲德,仕至太子通事舍人;少子叔贤,不仕;并早卒。今有伯良之子詹、彦,并未仕。仲德之子,未名。” 

  这里说成甫“服阕授陕县尉”,崔沔卒于开元二十七年,成甫“服阕”当在天宝元年。考《旧唐书·韦坚传》说:“天宝元年三月,擢(坚)为陕郡太守”,穿广运潭,潭成,“陕县尉崔成甫以坚为陕郡太守凿成新潭,又致扬州铜器,翻出此词(得体歌),广集两县官,使妇人唱之……成甫又作歌词十首,自衣缺胯绿衫,锦半臂,偏袒膊,红罗抹额,于第一船作号头唱之。”与
甫附记的时间相符。附记说:成甫“以事贬黜”,“卒于江介”,这与《〈泽畔吟〉序》说的“因贬湘阴”,“流离乎沅湘,摧颓于草莽”也完全相符。这就证明:写《泽畔吟》的“崔公”,“摄监察御史”的崔成甫,就是崔沔之长子,而不是“别有一崔成甫”。 

  成甫究竟“以”什么“事”“贬黜”?现存史料未见记载。从李白的《序》看,成甫是受了很大的冤枉:“同时得罪者数十人。或才长命夭,覆巢荡室。崔公忠愤义烈,形于清辞,恸哭泽畔,哀形翰墨……惧奸臣之猜,常韬之于竹简;酷吏将至,则藏之于名山。前后数四,蠹伤卷轴。”可以看出,这是朝廷上很大的一次冤狱。而且与“奸臣”之陷害有关。以时代考之,被“奸臣”陷害连累“数十人”的冤狱应该是李林甫构陷韦坚的案件。 

  据《旧唐书·韦坚传》记载,韦坚因开新潭,通漕运,得到玄宗欣赏,特与三品。李林甫恐其入相,于是与心腹之人阴谋构陷韦坚: 

  “五载正月望夜,坚与河西节度、鸿胪卿皇甫惟明夜游,同过景龙观道士房,为林甫所发,以坚戚里(坚妹为皇太子妃),不合与节将狎昵,是构谋规立太子。玄宗惑其言,遽贬坚为缙云太守,惟明为播川太守。寻发使杀惟明于黔中,籍其资财。六月,又贬坚为江夏员外别驾。又构坚与李适之善,贬适之为宜春太守。七月,坚又长流南临封郡,坚弟将作少匠兰、
鄠(hu,户)县令冰、兵部员外郎芝、坚男河南府户曹谅并远贬。至十月,使监察御史罗希逐而杀之,诸弟及男谅并死。……仓部员外郎郑章贬南丰丞,殿中侍御史郑钦说贬夜郎尉,监察御史豆卢友贬富水尉,监察御史杨惠贬巴东尉,连累者数十人。” 

  由此可见,韦坚冤案“连累者数十人”,《〈泽畔吟〉序》也说:“同时得罪者数十人”,两者完全符合。崔成甫应是韦坚冤案“连累者数十人”之一。成甫的罪名也很明显了:作为陕县尉的崔成甫,曾作歌词颂扬他的上司韦坚开新潭通漕运,岂不说明成甫是韦坚“党与”么?当时,“肃宗时为皇太子,恐惧上表,称与新妇离绝。”皇太子都吓得这个样子,当时的恐怖气氛可以想见。《旧唐书·韦坚传》还说:“坚贬黜后,林甫讽所司发使于江淮,东京缘河转运使,恣求坚之罪以闻,因之纲典船夫溢于牢狱,郡县征剥不止,伍尽成裸形,死于公府。林甫死乃停。”株连这么广泛,船夫尚且不免,“作歌词”并“于第一船作号头唱”的崔成甫怎能不得罪呢!  只是关于“摄监察御史”一事,史籍既无记载,
甫附记又未及。原因就因为是“摄”(代理),而且时间不长——成甫于天宝元年为陕县尉,大约三载才“摄监察御史”,李白《赠崔侍御》诗说:“君乃輶⑧轩佐,余叨翰墨林。”在李白供奉翰林时,成甫摄监察御史。天宝五载正月,韦坚即被贬斥,冤狱发生。成甫当也在是年被放逐。摄监察御史大约不到两年时间,所以甫附记略而不载。成甫被贬黜后一直到“卒于江介”,中间没有起用过,所以甫附记不列放逐后官职。唐人重内轻外,对贬谪的人,往往仍称其旧官衔。李白也是如此。他还出于尊重朋友,而且同情他被权奸陷害的遭遇,所以在诗中仍称之为崔侍御。 

  按《旧唐书·崔
甫传》和《崔甫墓志》,甫生于唐玄宗开元九年(721),据《卢招夫人崔严爱墓志》, 甫仲姊生于开元五年(717),由此推论,则成甫约生于开元元年(713)前后。如果他十八岁(730)“进士擢第”,即“仕秘书省校书郎”,按《〈泽畔吟〉序》说的“从宦二十有八载”计算,则正当肃宗乾元元年(758),即成甫卒年。这样看来,崔成甫大约只活了四十六岁左右。所以,李华说他“不幸早世”,颜真卿说他“早卒”,也是符合的。如果这个推算大致不错的话,那末,可以确定成甫在同祖弟兄中小于孟孙、众甫、夷甫,排行第四。这样,我们就完全可以理解:他既是崔沔长子,何以李白却称他为“崔四侍御”了。 

  综上所述,李白在《〈泽畔吟〉序》中说的“崔公”,“起家校书蓬山(秘书省校书郎),再尉关辅(冯翊尉、陕县尉),中佐于宪车(摄监察御史),因贬湘阴(以事贬黜),从宦二十有八载,而官未登于郎署”,与崔成甫经历事迹完全符合。由此可以断定:这位“崔公”以及李白诗中的崔四侍御,就是崔沔长子崔成甫,可以无疑义了。 
             
    三、李白酬赠崔侍御诸诗略说 

  弄清了崔成甫的事迹,我们对李白酬赠崔侍御诸诗就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同时,从李白酬赠崔侍御诸诗中还可以进一步说明崔侍御即崔成甫。《赠崔侍御》两首诗中说:“洛阳因剧孟,托宿话胸襟。”说明李白与崔成甫初次相见是在洛阳。成甫父亲崔沔开元年间当过东都副留守,家在洛阳,成甫未出仕前或崔沔卒后守丧期间,都应该在洛阳生活。李白与他初次认识似应在此期间。诗中又说:“长安复携手,再顾重千金。君乃yóu@⑿轩佐,余叨翰墨林。”说明天宝年间李白奉诏入京,与他第二次相见。当崔成甫摄监察御史时,李白也正供奉翰林。所谓
轩佐”,不正是《〈泽畔吟〉序》说的“中佐于宪车”的意思么?诗中还说到“高风摧秀木,虚弹落惊禽”,“点额不成龙,归来伴凡鱼”,表明这两首诗写于李白被放还山将离开长安之时。当时崔成甫还在“摄监察御史”,所以李白在诗中说:“风涛倘相因,更欲凌昆墟。何当赤车使,再往召相如。”“扶摇应借力,桃李愿成阴”。希望成甫能替自己说说话,使自己能在政治上再找到出路。 
  《酬崔侍御》一诗,是为回答崔成甫“我是潇湘放逐臣”的赠诗而作。当时成甫被贬黜不久,大约在金陵又与李白见面,于是就诗酒唱和。同时前后之作还有前面引过的那首《玩月金陵城西孙楚酒楼达曙歌吹日晚著紫绮裘乌纱巾与酒客数人棹歌秦淮往石头访崔四侍御》。从这两首诗中可以看出,他们两人遭遇相同:都被放逐;生活态度也相同:放荡不羁;这个时期他们在一起诗酒唱和,过往一定很密。 
  在宣城写的《登敬亭北二小山余时客逢崔侍御并登此地》、《游敬亭寄崔侍御》、《寄崔侍御》、《宣城九日闻崔四侍御与宇文太守游敬亭余时登响山不同此赏醉后寄崔侍御二首》、《赠宣城宇文太守兼呈崔侍御》等六首诗,当是李白在天宝十二——十三载从幽燕南归游宣城时同一时期所作。此时崔成甫大约也是作客宣城,距天宝五载被贬黜已有七、八年之久了,成甫一直没有被起用。所以李白在这些诗中一再说:“夫子虽蹭蹬,瑶台雪中鹤”;“远访投沙人,因为逃名客”;“崔生何傲岸,纵酒复谈玄。身为名公子,英才苦
迍邅 ”;与《〈泽畔吟〉序》中所说的“何遇时而不偶”完全一致。诗中充满了李白对崔成甫不幸遭遇的同情。李白在这些诗中还一再称宣城宇文太守是“君从九卿来”,“九卿天上落”,盖宇文太守乃原为九卿之一出任宣城太守者。王维集中有《送宇文太守赴宣城》诗,恐怕就是此人。从李白诗中看,崔成甫客游宣城,与宇文太守过从甚密,至少他应是崔成甫遭遇的同情者。而李白之认识宇文太守,并与之交游,也可能因为崔成甫的关系。从这一时期李白写那么多赠诗就可以看出,他们之间的感情是十分融洽、十分深厚的。 从上可见,李白集中上列十首酬赠崔侍御的诗都应该是给崔成甫的。至于《〈泽畔吟〉序》,我认为应该是李白为纪念崔成甫而写的文章,大概作于乾元元年李白流放遇赦回来重游潇湘之时。当时成甫刚死不久,李白又看到了他的集子《泽畔吟》,哀念这位与他关系非常密切的朋友,于是写了这篇《序》。詹@⑹先生在《李白诗文系年》中曾把此文系于天宝十二载,这是毫无根据的。试想:如果在成甫生前,李白怎么能在《序》中写出“从宦二十有八载”那种结论性的话来呢! 

  总之,崔成甫是李白一生交游中重要人物之一。过去的研究者忽视了这个人物,应该说是李白研究中的损失。现在我们搞清了这个人物,可以进一步地了解李白的生活态度,对朋友的深情,对权奸的愤恨和对被害者的同情等等。这些都应该是我们研究李白的重要材料。
 
  附记:本文所引墓志,除注明出处者外,均见北京图书馆藏拓片。其中《崔沔妻王夫人墓志》,承友人周勋初同志抄录,《窦夫人崔
墓志》,承友人张如法同志抄录,其它墓志均承北京图书馆摄制胶卷,在此并致谢忱。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