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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屏宾:电影是导演的,摄影师都是帮忙的

 乔木1995 2015-11-15



来源:<<新周刊>>第347期
文/金雯



作为一个完成剧本到影像的跨越的人,李屏宾觉得不是每次想说的话都可以用镜头说的。影像是给人一个想象的空间,让观众有他自己的感觉。

李屏宾很忙。与陈英雄合作的《挪威的森林》上映后的三个月,摄影师李屏宾在台湾高雄拍电影版《痞子英雄》。此前《聂隐娘》完成了在日本部分的拍摄,剩下的戏或许要等导演侯孝贤的档期。陈可辛监制的《血滴子》想找他当摄影指导。钮承泽的新片LOVE或许在6月开拍,他要把时间腾出来。

观众能看到某个完美的光色和场景,而李屏宾了解全部的艰难过程。这位幕后工作者说:“拍一分钟的电影,要用上许多个一分钟。然而在制造每一分钟的过程中,不知不觉投入的是我们的生命。”李屏宾二十出头入行,幕后工作三十多年,曾七次入围金马奖,五次拿下最佳摄影,也是戛纳电影节最佳技术特别奖的获得者。别人介绍他时,总会加上“侯孝贤御用摄影师”之类的头衔。作为将导演头脑中的画面变成影像的人,李屏宾自己也总是坚持:电影是导演的。

摄影与导演

除了早期与陈坤厚合作的《天凉好个秋》、《俏如彩蝶飞飞飞》之外,侯孝贤大多数影片都是李屏宾掌镜。侯孝贤在片场说话很少,有时就是在那里转转,将机位摆来摆去,但最后固定下来拍摄的,多数是李屏宾最初摆下的那个。



李屏宾能够凭借侯孝贤的只言片语,将某个场景再现出来。比如,侯孝贤说,某人走一截楼梯,“哒哒哒”下来,李屏宾的脑海中就能出现那样的一个画面。李屏宾强调,这是与侯导共事才有的经验,与其他导演或许是反过来的状态,由他描述一个场景,一个人如何走楼梯,然后导演说是或者否。

李屏宾与侯孝贤想法有时并不能够完全一致,李屏宾说:“文字或者影像能表达的内容都是有界限的,导演找我是希望我能给他更多新的看法、新的呈现。”导演有时也不敢使用他的想法,但他常常绕个圈子再来。在拍摄《戏梦人生》时,侯孝贤想要“暗暗红红的那种古老,要有时一个老头坐在那儿不知道干吗,抽个旱烟或水烟那个感觉”。拍摄时,李屏宾偷偷加入了柔焦滤镜,让影像产生柔和细腻的效果。这开始是侯孝贤不能接受的,但最后呈现时,却达到了侯孝贤的要求,出现了有层次的黑色和华丽的红色,也使侯孝贤的电影告别了早期的“黑白彩色”风格,让台湾新电影在自然主义之外又有了新的表达。

作为一个完成剧本到影像的跨越的人,李屏宾说:“不是每次想说就可以用镜头说的。影像是否可以让每个人看后都有触动,其实就是让他有一个想象的空间,就像文字的留白一样,让观众进入你的影像,有他自己的感觉。”《恋恋风尘》中那个著名的山和云的空镜头便是典型的留白。

当然,留白不单指空镜头。在《红气球》便是另外一种情况,片中朱丽叶·比诺什与房客争吵,在那一刻,她应该要哭的,而且要哭得很投入,是最“出戏”的时候。但是,李屏宾却将镜头摇走了,因为他觉得调音师做的“叮叮当当”的声音更有情绪张力。“我常常半即兴地找故事中动人的部分,最终结果是需要伯乐的,往往是一种冒险,但也是一种迷人的方式。我当然也明白,跟什么样的导演合作,会有什么样的结果,能不能感受到那些镜头给他的情感。”

与侯孝贤的合作模式是难以复制的,作为摄影师,很难每一次都进入导演内心。李屏宾与王家卫合作过《花样年华》。王家卫很少说他想要什么,只是说一个大致内容,然后希望摄影师把他想要的画面呈现出来,而王家卫同时又是个苛刻和严厉的批评者。李屏宾说,其实并不很清楚他的内心,两人的合作关系是一种互动和互补,也有意见不统一的时候,但是还是那句话:电影是导演的。

李屏宾说:“一时的你好或者我好,那个意义不大。可能你们争半天,观众都不知道哪一个更好。”他接着说:“我常常有自己的角度,你给我多少空间,我给你做多少事情。”但这又不完全是事务性的态度,李屏宾深知做电影的艰辛,“一个导演好几年才拍一部戏,找资金、写剧本,他的想法都是经过好几年打磨的。你一下就把人家全部否定了,这也是令人难以接受的。更何况,你说的也不一定完全对”。李屏宾是圈内著名的好脾气。

爱拍武打片的文艺片摄影

人们印象中的李屏宾是个慢调子的文艺片摄影师,侯孝贤之外,与行定勋合作过《春之雪》,与田壮壮合作过《小城之春》。但是,李屏宾一直以来都对武打片很有兴趣,曾拍过《咏春》、《方世玉Ⅱ》这样片子。9岁以前,李屏宾住在台湾南部,眷村附近竹子搭的剧院是他经常出没的地方。这大概是一个电影人童年故事的固有模式,往往伴随着逃票的趣闻、最初的性启蒙等等,就像费里尼小时候总爱游逛在故乡的富国电影院(Cinema Fulgor),只是费里尼看的是露肚脐、长着黑眼珠的玛西斯特,而李屏宾看的是飞来飞去的侠女。他现在回忆起来,印象深的有香港黑白动作片《五毒白骨鞭》之类的、武侠中掺杂着骷髅人等光怪陆离景象的电影。

34岁时,与侯孝贤合作过《童年往事》和《恋恋风尘》,拿过南特影展“最佳摄影”的李屏宾决定去香港拍片。他说:“文艺片不够,想要更全方位的尝试。在香港拍片十年,有了许多不同于《童年往事》时期的拍摄体验。这个行业是不能安逸的,将自己摆在不安定、不确定的位置,就会有一个创新的勇气和瞬间的抉择,很多年养成也可能是正在形成。”

李屏宾、张曼玉、侯孝贤



他之前也有过一些拍武打片的经历,与导演王童合作过《策马入林》,但是这部写实风格的武打片,带着黑泽明《七武士》的故事烙印,与港产武打片是两回事。李屏宾自己也说去香港的时候,其实并不懂该怎么拍武打片。而作为摄影,拍武打片的难度不会低于文艺片。“方世玉打三招五招,我要跟着武师与演员一起抓节奏,要表现出力道、张力。演员一拳出去,镜头的位置不好,就呈现不出一拳的张力和爆发力,下一脚时,已经来不及。好像舞蹈一样,要跟着武打明星一起跳舞。”李屏宾说自己拍《童年往事》时只是表达自己积蓄很多的情感、情绪,将自己喜欢的跟导演配合的变成影像。但是拍武打片是不同的,必须还要很好的反应,需要即兴,有魔术师般的手法。

李屏宾在香港拍片期间还没有电脑特效,那是1995年之后的事情。武打片中出现的钢丝都需要摄影师把它们拍不见。李屏宾说,现在许多让钢丝消失的“土法”摄影技术大概已经失传了。“有那么多人飞,要让钢丝看不见是很费工夫的。通常钢丝会用相同的颜色,跟着背景消失,或者曝光over掉,或者用广角镜头拍摄,呈现出来时,用光等让它消失。”在香港期间,他拍摄了《咏春》、《方世玉Ⅱ》、《洗黑钱》等电影,算起来有二三十部,其中甚至有朱延平监制的三级片《野店》。

摄影师是被动的

拍摄一部电影所涉及的因素千头万绪,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成败有时系于一些微小的偶然,在这个行业待久了便常常产生宿命之感。1981年,李屏宾与导演张毅在山里拍摄《竹剑少年》,晚上风大到无法架摄影机,后来发现一块大石头,上面有三个小洞,刚好可以立脚架。本来并不起眼的三个洞,恰好在那一刻发挥了作用。所以,李屏宾相信缘分,总是说自己不刻意挑选拍摄的题材,一切都是顺势而为。


1994年下半年,李屏宾本来接拍了陈凯歌导演的《风月》,但因为妻子就要在当年的9月至10月之间在香港生产,而制作公司原本同意给他的“生产假期”在签约前突然因故改变了。为了家人,他推掉了《风月》。侯孝贤导演的《好男好女》恰好在此前后开机,他也推掉了,侯孝贤就找了陈怀恩来担纲摄影。后来,在香港的李屏宾与许鞍华导演合作拍了《女人,四十》,他说:“如此我又可照顾将生产的妻子,又可继续我的工作。《女人,四十》的成绩也非常好。一切都是随缘吧,这也是我一直以来的态度。”在这之后,他又接手了张艾嘉的《心动》、许鞍华的《半生缘》等影片,在尝试了文艺片、动作片、武侠片之后,他掌控的光影之中,又有女性主义倾向,日本导演枝裕和便说他是女性主义者。两人合作的《空气人偶》,讲的是一个价值5000日元的充气人偶爱上人类的故事。


《挪威的森林》上映后的三个月,李屏宾在高雄拍蔡岳勋导演的《痞子英雄》。这是蔡岳勋的电影处女作,他之前最著名的作品是偶像剧《流星花园》。李屏宾最近几年与处女作导演合作很多,如周杰伦的《不能说的秘密》、王力宏的《恋爱通告》,2005年徐静蕾拍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也请他来担纲摄影指导。李屏宾说自己到了能够帮助年轻人的阶段:“让他们能够比较快速地达到一个理想,而不要走歪路,浪费光阴。合作的对象与事务是勉强不来的,也不是我自己可以完全决定的,还是缘分。”也有圈内人说,“宾哥好说话”。李屏宾自己强调:“摄影师是很被动的。”他开玩笑说:“我这两年会‘荒唐’一点,什么都拍,多类型的电影。”

但某些李屏宾的东西还是会在的。《挪威的森林》中,映衬在绿子房间里的绿色竹影让人想起《童年往事》中阿哈家墙壁上的竹影。不同的场景,从1986年到2010年,从胶片到高清,对于这样的暗合,李屏宾说:有些重复是无意识的。电影的可变性还是有限,依靠设备来改变内容的可能是有限的。对于高清摄像机这样的新技术介入电影,李屏宾还是老派的:“这是一个比较能够圆满的设备,但是它缺少风险,未知的恐惧和喜悦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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