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红叶 那时候家里穷，日子滴水成冰。三间草苫房伫立在一处平坝上，孤零零的。周围几家距离远，隔着一道干沟，夏天下大雨，干沟就流泄着黄河一样颜色的水，也有泥鳅鱼随着水流下来了，三两孩子光着屁股赤脚在水里抓鱼。干沟除了夏季其余季节都是枯萎的，就像一根枯木横旦在几家院落之间，吐口气歇歇脚儿走了，有些失望和不舍。不过，干沟不干，没有水的时候野花青草就茂盛开来，格桑，栀子，菊花，大片大片的如一床面软多情的挂毯。热热闹闹簇拥着那几家。 穷，一日三餐，母亲将苞米粥熬的厚实一点，怕我们饿着。红薯洗干净，剥了皮儿，切成一块块放在大铁锅的粥里蒸。那香味码着木头锅盖噗嗤噗嗤窜出来，溢了满屋。这孤寂的宅子也就暖洋洋的泼撒着安详的烟火。 风匣是很多家必备的烧火工具，山里经常断电，家里那台风匣是外祖父做的，他是四里八乡有名的木匠。我母亲这个当年梳着李铁梅一样大辫子，会唱民歌会一手针线活儿的林家二姑娘，能被木匠外祖父一辆自行车送到张家也是一段佳话。 只是时过境迁很多的往昔已经成为故事，偶尔在人们茶余饭后的嘴里洗个澡也就黄鹤一去了。 我由衷相信人这一辈子宿命的安排，正如我心灵手巧的母亲，在父母之命下嫁给从小就没了娘疼，和放养生产队十几头耕牛的父亲相依为命的憨厚汉子，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外祖父不把二姑娘嫁给村长的儿子，而是选中了老实巴交的我的父亲。并且，一只上海牌缝纫机就是张家最好最值钱的彩礼。 现在，我才明白。这一切皆是上天的命定，就像母亲那个年代的女人从一而终，即使父亲暴力烽火连三月，母亲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敌敌畏毒药瓶子攥在手里也不肯把命交与魔鬼，那就是她的忍让与善良延续了围城的今天，明朝。 我时常行走在时光的岸畔，摘一把苍狗追溯美丽的流年。漫步于乡村黄土小径上，缅怀昨天。 那次回老家，母亲捆着围裙，在已经起完的花生地里，翻捡遗落的花生，夕阳静美，母亲蹲在地上，伸出她枯柴般的手将泥土翻几下，捡出花生，每捡到一粒，眉目间盛着欣喜。 许是累了，她跪在土地上翻捡落花生，晚风吹拂着母亲的花发，那个围裙装了很多了。我知道这围裙中绝对不是花生一种作物。 每一年晚秋，母亲一定在秋高气爽的黄昏，拾掇好农活，捆着围裙，到收割后的大田里拣拾苞米，大豆还有落花生。 那些日子的餐桌上，毛豆，红薯，青苞米，像赶大集似的摆满桌子。 母亲是个诗人，她在枯燥蛮荒的岁月里，想方设法让生活充满阳光。 我无法区分我和母亲两代女人之间的差距是什么，只清楚当我搭乘飞机完成两座城市的抵达，也许，母亲，她一辈子也做不了一次飞机，一趟火车，一艘轮船。甚至在她的女儿坐在文化氛围浓厚的咖啡厅品味海滨城市温婉气候的幸福时，母亲依旧躬着腰在村庄的土地上拣拾遗失的稻穗。我们永远不懂母亲那代人对一粒米的珍爱，在父辈们视土地为生命的理念中，浮躁堕落奢华的现代人群却不屑一顾我们得以生息的村庄。 我不能忘记，每一次，当我风尘仆仆返回老家时，母亲那温暖的眼神，盛着一个怎样五彩斑斓的世界。 我们永远不懂母亲们对村庄的深爱，事实上是不想去读懂。村庄和城市就是一座相互关联密不可分的桥梁。你这趟列车无论通向哪座繁华都市，都会有一天归心似箭。 回眸处，母亲再落后再丑陋，我们历经风雨，满腹沧桑，被生存的怪圈压力套牢一颗疲惫的心渴望获得安放的天堂，将又一次想到村庄，有父亲母亲的村庄。 母亲就是岁月的地平线上一株沉实的高粱，我辈空有所谓的经纶文字在她面前仅仅是一抹不堪一击的浮云。 所以，有多长的时光我难以安静下来写文读书。不是被生活逼迫，而是，欲望这个陷阱将我的灵魂投入炉火中焚烧。看不清方向，不知去往何处，更不晓得该迈哪一条腿。 学会母亲的踏实吧，当那苦涩的日子在她手掌里蓊郁成一棵棵悲壮雄伟的大树后，我不能不信服母亲那代女人对生命的理解渗透以及咬着牙的执着。 那天坐公交车去面店铺上班，一个儿子一般大年纪的孩子叫我阿姨，心里堵塞个要命。倘若时光能停留，我多希望自己还是豆蔻年华，青涩的初恋。如今，儿子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母亲老了，我也在步母亲的后尘。 有时候厌倦了人情世故，想把心蒙尘在一个壳里，再也不愿意涉足纷扰的红尘，特别是那段寻找工作的日子，一颗心没有了居所，在哪里都是漂泊。我躲在房间里不吃不喝，把太阳守到了下山，也不想苏醒。我畏惧失败，跌倒。不肯接受世间风霜雨雪，直到母亲的一个电话，唤醒了我麻木不仁的灵魂。 我何尝不明白人生没有下一世，没有轮回，因此，母亲在我的生命中，矢志不渝的激励着我朝着一个个目标走去。 母亲没有多少文化，却是一本厚厚的沉淀生命精粹与希望光芒的教科书。 请许我在余下的渡口，牵着母亲的手走过十字街头，安详从容的走向夕阳向晚。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