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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金瓶梅》中的梦意象叙事

 wangyong670 2015-11-21
摘 要:梦是中国古典文学的意象之一,尤其在小说领域,梦作为承载作者的“言外之意”具有非凡的意义。本文以意象叙事中的梦意象叙事为载体,以小说《金瓶梅》中的梦意象为研究对象,从死亡预兆、欲望唤起、噩梦悲惧、象征意义四个方面阐述了梦境这一意象在小说全篇中的叙事功能和独特意义,展现出小说文本叙事下的深层叙事意蕴。
中国论文网 http://www./5/view-6454749.htm
  关键词:《金瓶梅》;梦意象;叙事功能
  梦是人在睡眠时因大脑皮层的局部还没有完全停止运动或受其他刺激而引起的脑中的表象运动,是人类精神最直接的外化形式,亦是一种常见的心理现象。古语有云:“昼夜所思,夜梦其事。”“意象”是中国诗学中常见的术语之一。在中国语言发展史上,意象“萌芽于先秦,成词于汉代,六朝用于文学,唐宋沿用,到明清而大行。”杨义对“意象”的释义是:“中国‘意象’二字,意在象先,意为统帅,象为载体。”[1]强调这个顺序不可忽视,其中包含着文化生成的意义。其实,意象并不是诗词的专用术语,在小说叙事中也起着重要作用,成为加强叙事作品诗化程度的一种重要手段,并深化了叙事内涵。鲁迅先生说:“故就文辞与意象以观《金瓶梅》,则不外描写世情,尽其情伪,又缘衰世,万事不纲,爰发苦言,每极峻急,然亦时涉隐曲,猥黩者多。”[2]鲁迅在此简要阐述了意象在《金瓶梅》中的功能。梦意象叙事就是中国自古以来众多的小说意象叙事中的一种,作者利用这一工具充分展现了主人公复杂的心理活动,同时也传达了作者的内心世界。在著名的中国古代长篇世情小说《金瓶梅》中,作者借助梦这一意象成功地刻画了人物的情感纠葛和命运悲剧,极具典范性,为后来的许多小说都起到了重要的借鉴作用。
  一、死亡之兆
  《金瓶梅》中的大量梦意象都与死亡有着紧密的联系,对人物的死亡有着强烈的预兆性。
  在《金瓶梅》第六十二回中,应伯爵说起自己昨日做了个梦:“梦见哥使大官儿我到家已是四更多了,房下问我,我说看阴骘,嫂子这病已在七八了。不想刚睡下就做了一梦,梦见哥使大官儿来请我,说家里吃庆官酒,教我急急来到。见哥穿着一身大红衣服,向袖中取出两根玉簪儿与我瞧,说一根折了。我瞧了半日,对哥说:‘可惜了,这折了是玉的,完全的倒是硝子石。’哥说两根都是玉的。我醒了,就知道此梦做的不好。”西门庆闻此对应伯爵说道:“我前夜也做了恁个梦,和你这个一样。梦见东京翟亲家那里,寄送了六根簪儿,内有一根否折了。”这个梦便预示了西门庆六个妻妾中李瓶儿的死亡。
  同在这一回中,李瓶儿的梦是这样的:“见花子虚从前门外来,身穿白衣,恰象活时一般。见了李瓶儿,厉声喝道:‘泼贼淫妇,你如何抵盗我财物与西门庆?如今我去告你去也!’被李瓶儿一手扯住他衣袖,央及道:‘好哥哥,你饶恕我则个。”这个梦同样预示着梦者身体虚弱,即将离世。
  在第七十九回中,吴月娘“梦见大厦将颓,红衣罩体,?折碧玉簪,跌破了菱花镜”,吴神仙解道:“大厦将颓,夫君有厄;红衣罩体,孝服临身;?折碧玉簪,姊妹一时失散;跌破了菱花镜,夫妻指日分离。此梦犹然不好,不好。”吴神仙在此用两个“不好”一语道破西门庆死期将至和家族不久将会衰败覆灭的命运。
  随之而来的,是“西门庆自觉身体沉重,要便发昏过去,眼前看见花子虚、武大在他跟前站立,问他讨债,又不肯告人说,只教人厮守着他。”过了二日,断气身亡。
  之所以作者设置在李瓶儿和西门庆死前都以梦境作为征兆,且都是被害之人前来索命,意在点出李瓶儿和西门庆作恶之后内心惊惧害怕以及负罪心理的双重折磨,从而加剧了精神的衰弱和身体的崩溃,从侧面写出二人虽然作恶多端但是心底还留有一丝未曾泯灭的良知,潜意识里对害死花子虚和武大残存一点愧疚之心,同时也丰富了死亡叙事层面的内涵意蕴。
  二、原始之欲
  两千多年漫长的以专制主义中央集权为特征的封建社会,使中国古代社会成为一个典型的男权社会,女子长期处于男子的附属地位,地位低下,处境悲惨。男权社会剥夺女子受教育的权利,充斥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谬论。女子即便受了点教育,也是被灌输“三从四德”那一套说教。《仪礼?丧服?子夏传》云:“妇人有三从之义,无专制之道。故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此即“三从”。《周礼?天官?九嫔》云:“九嫔掌妇学之法,以教九御:妇德、妇言、妇容、妇功。”此谓“四德”。这是先秦典籍中的记载。学者刘向所著《列女传》,记载了从上古至汉代一共104位妇女的故事。从东汉至明末的《女四书》(《女诫》《女论语》《内训》《女范捷录》),更是以完整的女子教科书的形式严格规范女性的行为。这些书总体都是以儒家思想为依托的,要求女子遵守封建伦理道德,颂扬行为规范孝顺恭敬的妇女,以维护父系社会等级制度的专制秩序。
  兰陵笑笑生在《金瓶梅》中一反传统,改变了传统女性三从四德的恭顺形象,剥去了封建道德伪善的外衣,将隐藏在女性内心深处的原始欲望大胆而充分地展示出来。这一点在其笔下既有直接叙述,也有通过梦境传达出来。
  最为典型的便是第十七回中的李瓶儿之梦:“妇人盼不见西门庆来,每日茶饭顿减,精神恍惚。到晚夕,孤眠枕上展转踌躇。忽听外边打门,仿佛见西门庆来到。妇人迎门笑接,携手进房,问其爽约之情,各诉衷肠之话。绸缪缱绻,彻夜欢娱。鸡鸣天晓,便抽身回去。妇人恍然惊觉,大呼一声,精魂已失。冯妈妈听见,慌忙进房来看。妇人说道:“西门他爹刚才出去,你关上门不曾?”冯妈妈道:“娘子想得心迷了,那里得大官人来?影儿也没有!”妇人自此梦境随邪,夜夜有狐狸假名抵姓,摄其精髓。渐渐形容黄瘦,饮食不进,卧床不起。”
  李瓶儿先是梁中书的妾,却只在外书房住,嫁与花子虚后,丈夫却是个性无能。海伦妮?多伊奇在《女性心理学》中指出:“有些丈夫要么胆小,要么笨拙,要求医生通过外科手术让他们的妻子失去处女贞操,说是妻子的构造有问题,一般说这个动机是不成立的。女人对不能正常地插入她们体内的丈夫会永远藐视和怨恨。”奥地利心理学家、精神分析学家弗洛伊德的一个观察也表明,丈夫的性无能会在妻子身上造成创伤。李瓶儿的心理和生理始终处于极度空虚之中,长此以往,这种状态就会越来越严重,变成一种病态,直到遇到西门庆,她的性心理和性生理才得到了真正的满足。但在这个时候,西门庆又消失无踪,李瓶儿便很自然产生了这种与其云雨之梦。正如弗洛伊德所说:“梦,它不是空穴来风,不是毫无意义的,不是荒谬的,也不是一部分意识昏睡,而只有少部分乍睡少醒的产物。它完全是有意义的精神现象。实际上,是一种愿望的达成。”[3]作者通过设置这个梦,挖掘出女性内心深处的原始之欲,展现了李瓶儿对于性生活的渴望,同时也突出了作为一个正常女性有欲望要求是合乎情理的,而非儒家思想所说的女子应当无条件遵从夫纲,乖顺克己,否则就是违背常理,行为不端。   三、悲惧之心
  《金瓶梅》中的梦境虽多,但罕有甜蜜温馨的美梦,大多是阴森恐怖的噩梦。
  如第六十二回中李瓶儿的梦:“见花子虚从前门外来,身穿白衣,恰象活时一般。见了李瓶儿,厉声喝道:‘泼贼淫妇,你如何抵盗我财物与西门庆?如今我去告你去也!’被李瓶儿一手扯住他衣袖,央及道:‘好哥哥,你饶恕我则个。”第七十九回中西门庆的梦:“西门庆自觉身体沉重,要便发昏过去,眼前看见花子虚、武大在他跟前站立,问他讨债,又不肯告人说,只教人厮守着他。”前者梦中写的是花子虚的鬼魂来找李瓶儿索命,后者梦中是花子虚和武大的冤魂来找西门庆算账。
  又如第六十七回中西门庆之梦:“忽听有人掀的帘儿响,只见李瓶儿蓦地进来,身穿糁紫衫、白绢裙,乱挽乌云,黄恹恹面容,向床前叫道:‘我的哥哥,你在这里睡哩,奴来见你一面。我被那厮告了一状,把我监在狱中,血水淋漓,与秽污在一处,整受了这些时苦。昨日蒙你堂上说了人情,减我三等之罪。那厮再三不肯,发恨还要告了来拿你。我待要不来对你说,诚恐你早晚暗遭毒手。我今寻安身之处去也,你须防范他。没事少要在外吃夜酒,往那去,早早来家。千万牢记奴言,休要忘了!’说毕,二人抱头而哭。”梦里出现的是已经死去的李瓶儿来找西门庆诉说离别之情。
  在第八十八回中,陈经济“梦见金莲身穿素服,一身带血,向经济哭道:‘我的哥哥,我死的好苦也!实指望与你相处在一处,不期等你不来,被武松那厮害了性命。如今阴司不收,我白日游游荡荡,夜归各处寻讨浆水,适间蒙你送了一陌钱纸与我。但只是仇人未获,我的尸首埋在当街,你可念旧日之情,买具棺材盛了葬埋,免得日久暴露。’”同一回中,庞春梅“梦见金莲云髻蓬松,浑身是血,叫道:"庞大姐,我的好姐姐,奴死的好苦也!所有奴的尸首,在街暴露日久,风吹雨洒,鸡犬作践,无人领埋。奴举眼无亲,你若念旧日母子之情,买具棺木,把奴埋在一个去处,奴在阴司口眼皆闭。”这两处写的是潘金莲因惨死后曝尸街头魂魄向陈经济和庞春梅求助,祈求他们能把自己找一处埋葬。
  这些梦境无一例外都是阴森可怖的景象和梦者惊惧悲凄的内心世界,从而表现全书悲苦凄凉的感情基调,与之前的小说多描述人性的光辉面和人生的积极与希望相比,《金瓶梅》以这种梦境的方式深刻展现出人性的丑恶面以及人生的痛苦和绝望。
  四、象征之意
  《金瓶梅》中梦意象形式各样,作用不一,有一些具有特殊的象征意义,这一类型在吴月娘的梦境中较为典型。
  吴月娘作为西门庆的正室形象,具有其他小妾所不具备的意义。作为一家之主的正妻必须能够统筹兼顾,掌控全局。她的个人性格或许没有潘金莲和李瓶儿那么鲜明,但是却能左右整个故事主线的发展脉络,因此书中提及她的梦境都与整个西门家族的兴衰有着紧密联系。如在第七十九回中,月娘做了一梦,天明告诉西门庆道:“敢是我日里看着他王太太穿着大红绒袍儿,我黑夜就梦见你李大姐箱子内寻出一件大红绒袍儿,与我穿在身上,被潘六姐匹手夺了去,披在他身上,教我就恼了,说道:‘他的皮袄,你要的去穿了罢了,这件袍儿你又来夺。’他使性儿把袍儿上身扯了一道大口子,吃我大吆喝,和他骂嚷,嚷着就醒了。不想是南柯一梦。”这一梦境表面反映了吴月娘对潘金莲受宠的愤懑嫉恨,实际上用红袍这一西门庆的象征被扯破暗示了西门庆之死以及西门家族随之走向衰亡的结局。吴月娘后来又做了一个梦,“梦见大厦将颓,红衣罩体,?折碧玉簪,跌破了菱花镜”。这里用大厦、红衣、碧玉簪和菱花镜等毁坏破损的意象预示了接下来西门家族家破人亡的叙事脉络,果然后来梦中所见一一变成了现实。
  在最后一回中,吴月娘的梦境有着更为深刻的意义。她梦见云理守的求婚实际上是希望自己和儿子能够在乱世中有个安定之所,更重要的是能使西门庆唯一的儿子孝哥活下来延续西门家族的香火,在这里再一次显现了她顾全大局的个性。在西门家族面临家破人亡国破的深重危机的时刻,她还能为整个西门家族着想。她梦醒之后猛然省悟,将家财赈济乡里。西门孝哥经长老点化后出家为西门庆赎罪。她还把西门庆的大小厮玳安认为义子,继承西门家业。可以说,这一梦起到了扭转全书结局的作用,吴月娘以她个人微薄的力量使人性从自始至终的不断扭曲、堕落,直到坠入深渊后终于停止,展现出一丝隐性的光辉,不至于让所有的罪恶掉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而是给予一个一切尘埃落定,重新开始的结局。
  五、结语
  梦意象与一般意象最大的不同,在于承载着主人公潜意识里的思想内容,能让作者更加充分展现自己并未直接写出的内心世界和表层叙事背后的深层叙事意蕴。对生命终止的预兆、对原始欲望的展现、对噩梦缠绕的描述,以及对家族衰亡的象征,《金瓶梅》中的梦意象给读者带来的是负面能量不断积聚升级从而使得悲剧不断发生直到最后彻底毁灭的过程,这一过程令读者产生深深的恐惧和思考。这一点不同于之前很多小说中最后主人公思想的理性顿悟和灵魂净化后得到升华的美好结局。因果报应之所以在《金瓶梅》中处处可见,是因为作者想让世人明白不是所有的罪恶最后都能得到原谅。悲剧的意义就在于用揭露丑恶的方式引导读者对现实问题进行深入的思考,从悲愤的情绪中提高思想的深度和见识的广度,从而知道怎样去面对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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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周思思,现就读于中南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中国古代文学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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