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金瓶梅》与《红楼梦》是我国最著名的两部人情小说。张竹坡与脂砚斋分别对《金瓶梅》与《红楼梦》做了全面系统的点评,对读者更深刻地理解原著有很大的帮助,是研究《金瓶梅》与《红楼梦》的重要资料,有很高的学术价值。张评与脂评在中国小说理论批评史上有很重要的地位。本文对张评与脂评进行对比,寻找其共同点及各自的特点。 张评与脂评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在评点的过程中有多处透露后文的地方。如《金瓶梅》第二十一回:“正是:冻合玉楼寒起粟,光摇银海眩生花。”评道:“月娘扫雪,正是玉楼受困处。”第六十二回:“李瓶儿道:‘你只收着,不要对大娘说我与你银子。’”张竹坡不禁感慨评道:“一句直照墙头寄物,深深埋恨,此日方吐一字。盖前此寄放之物,月娘有矣,今后瓶儿之物,瓶儿岂不自知亦必为月娘有乎!既必为月娘有,则此日之物,虽暂为瓶儿一日之有,既无非月娘之物。异日皮袄尚能动玉姐之酸,况瓶儿自己之柔肠乎!故知与王姑五两,即算取月娘五两与之,不令其知,真大痛也。”这些点评,贯通前后大章节,提醒读者用联系的眼光看前后文,引导读者更深刻地理解文本。 《红楼梦》八十回后已散佚,但脂评透露出很多八十回后的内容。根据脂砚斋的身份,可推断其符合曹雪芹的原笔原意。第十九回:“彼时,他母兄已是忙另齐齐整整摆上一桌子果品来。袭人见总无可吃之物。”评道:“补明宝玉自幼何等娇贵。以此一句,留与下部后数十回‘寒冬噎酸齑,雪夜围破毡’等处对看,可为后生过分之戒。叹叹!”第二十一回《贤袭人娇嗔箴宝玉俏平儿软语救贾琏》回前评写道:“此曰‘娇嗔箴宝玉’、‘软语救贾琏’,后曰‘薛宝钗借词含讽谏,王熙凤知命强英雄’。今只从二婢说起,后则直指其主。”第六十四回写林黛玉做《五美吟》一段,宝玉“于是不容分说,便提笔写在后面。”脂评:“《五美吟》与后《十美吟》对照。”这些点评都有助于反映曹雪芹本人对整本书框架和结局的构思。不仅如此,脂评也对文中晦涩艰幽的文笔进行了解读。第五回警幻仙子称贾宝玉为“古今第一淫人”,“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辈推为‘意淫’。”脂评怕读者误解,进一步解释道:“按宝玉一生心性,只不过体贴二字,故曰‘意淫’。”第二十一回:“一时宝玉来了,宝钗方出去。”这一句容易被读者泛泛看过或感觉不理解文中主人公的行为,做出了大段解释。又写出了宝、黛、钗三人当时的情感亲疏关系:“……故二人之远,实相近之至也。至颦儿于宝玉实近之至矣,却远之至也。”第四十八回香菱学诗,以至于梦中作诗、说梦话。脂砚斋恐读者只是将其当成玩笑,评道:“一部大书起是梦,宝玉情是梦,贾瑞淫是梦,秦氏家计长策又是梦,今作诗也是梦,一并风月鉴亦从梦中所有,故曰‘红楼梦’也。余今批评亦在梦中,特为梦中这人特作此一大梦也。脂砚斋。”这些对文本进一步的阐释,使读者更准确地理解了《红楼梦》和曹雪芹著书的苦心。 5.受封建思想的影响。 《金瓶梅》与《红楼梦》是明清时期的人情小说,张竹坡与脂砚斋二人在点评时,思想也会受到时代的局限,有深刻的时代烙印。比如二人对封建礼法都很认同。如《金瓶梅》第六十五回写西门庆为李瓶儿举行隆重的葬礼,有一句:“西门庆同敬济下来还礼,黄主事道:‘学生不知道尊阃没了,吊迟,恕罪,恕罪。’”对其中“尊阃”二字如此点评:“一语遂令西门之于瓶儿俨然以正配之丧治之,非礼过分为何如?”《红楼梦》二十四回宝玉探望偶感风寒的贾赦,见邢夫人一节,写邢夫人先站起来请过贾母安,宝玉方请安。对二人如何行礼,脂评道:“好层次,好礼法,谁家故事?”第六十三回写:“佩凤、偕鸳两个去打秋千玩耍。”脂评为。“大家千金不令作此戏,故写不及探春等人也。”第七十三回“呆大姐”捡到春意香囊,脂评道:“荣府堂堂诗礼之家,且大观园又何等严肃清幽之地,金闺玉阁尚有此等秽物,天下浅阁薄幕之家宁不慎乎?虽然,但此等偏出大家世族之中者,盖因其房宝香宵,鬟婢混杂,焉保其个个守礼持节哉?此正为大家世族而告诫。”“大凡知此交媾之情者,真狗畜之识耳。”这些评语都是评者以封建道德为标尺来衡量书中自然合理的人情。 在婚恋观上,张竹坡与脂砚斋也都很传统。如张竹坡在第一回回前评写道:“写月娘恶处。又全在继室也。……故做继室者,欲管不好,不管不好,往往多休戚不关,以好好先生为贤也……”体现了封建宗法制对张竹坡的影响。《红楼梦》虽然饱含着对妇女无法自主自己命运的同情,但对庶出身份的贾环和侧室赵姨娘有明显的厌恶,也是很认同封建宗法制。第一回写甄士隐家的丫鬟娇杏在贾雨村来找她时,只是淡淡丢过,不放心上。脂砚斋评曰:“是无儿女之情,故有夫人之分。”这些观点有待商榷。 三、张评与脂评的差异 1.对作者著书原意的理解程度不同。 脂砚斋与作者有相似的生活经历,是作者著书过程中的伙伴,对作者在创作时的构思、所使用的艺术原型颇为了解,所以在点评时更能准确传递作者的思想感情,体现作者原笔原意。如解释人物事物命名的深意,“大荒山”,“荒唐也”;“无稽崖”,“无稽也”;“千红一窟”,“隐‘哭’字”;“万艳同杯”,“隐‘悲’字”。点评书中人物:“黛玉一生是聪明所误。宝玉是多事所误。阿凤是机心所误。宝钗是博知所误。湘云是自爱所误。袭人是好胜所误。”这些都比较符合作者原本的构思。 反之,张竹坡在点评《金瓶梅》时有很多臆测之处。如第七回回前评:“其写月娘为正,自是诸花共一月。李花最早,故次之。杏占三春,故三之。雪必于冬,冬为第四季,故四之。莲于五月胜,六月大胜,故五排而六行之。瓶可养诸花,故排之以末。而春梅早虽极早,却因为莲花培植,故必自六月迟至明年春日,方是他芬芳吐气之时,故又在守备府中方显也。”第一百回回前评:“春梅死于周义,亦有说也。夫周者,舟也。周秀者,舟中遗臭也,因春梅而遗臭也。周仁,舟人也。周忠,舟中也。唯周义乃一义渡之舟,凡人可上,随处可留,喻春梅之狼藉不堪,以至于死也。”这些解释都很牵强,有生拉硬扯之嫌,不一定是作者原笔原意。 2.点评的侧重点不同。 张竹坡的评点,有读法一百零八条,回前总评、眉批、夹批、专论。其在《第一奇书凡例》中写道:“若《金瓶》,乃隐大段精采于琐碎之中,只分别字句,细心者皆可为,而反失其大段精采也。然我后数十回内,亦随手补入小批,是故欲知文字纲领者看上半部,欲随目成趣知文字细密者看下半部,亦何不可。”可见张竹坡更侧重于点评文章的整体结构,“大段精彩”。所以在每回篇头,提纲挈领的点评整篇回的结构,其所理解的作者意图,以及带给他的感悟。虽有逐字逐句的评点,也批得很精彩,但是放在次要位置。 反之,《红楼梦》也有大段的回前评,如第二回、第二十一回,总括全篇回结构写法,但很少,并不是每回都有。有时回前用一首诗来评,如第八回,或者没有。脂砚斋对每章回中的具体文字点评甚细。有时作者的淡淡一笔,引起脂砚斋很深很多的感触。如二十二回评宝玉生气读《南华经》,读到“‘源泉自盗’等语”,对此短短一句,发表了数十句感慨。也善于点评一两个字的妙用,如第三十八回,评“黛玉放下钓竿,走至座间,拿起那乌银梅花自斟壶来,捡了一个小小的海棠冻石蕉叶杯”一句,“妙杯,非写杯,正写黛玉。‘捡’字有神理。盖黛玉不善饮。此任兴也。”第四十八回,宝钗笑香菱学诗“呆头呆脑的”,脂评:“‘呆头呆脑的’,有趣之至!最恨野史有一百个女子皆曰聪敏伶俐,究竟看来他行为也只平平。今以‘呆’字为香菱定评,何等妩媚之至也!”与之相比,张竹坡对字句的点评更为简短凝练,更多的笔力放在评点结构上。 3.张评强调理性的回归,脂评有更强的反封建性。 《金瓶梅》反映了明朝万历年间,商业经济繁荣,市民阶层崛起的时代背景。传统的价值观念和伦理道德受到了金钱与权势的冲击,发生了改变,世风骄奢淫逸。人在内心深处对钱、权和性的欲望是放纵的,不加掩饰、毫无节制的。合理的欲望符合人性,膨胀的欲望接近兽性。张竹坡面对书中描写的近乎兽性的欲望和道德的沦丧,用心感悟和反省,呼吁一种理性和传统的回归,强调于书中描写的淫欲世界悟圣贤学问。如六十九回,评“西门庆当下竭平生本事,将妇人尽力盘桓了一场。”一句,“造孽者只图‘尽力’二字”。寥寥数字将兽欲刻画得露骨不堪。《苦孝说》一文,表达了张竹坡对伦理道德的认同。第二十一回回前评有一句:“夫利人之财,而人挟其财以来,虽不骄我,我已不堪矣。”第五十九回回前评写瓶儿的病、死和官哥的病、死将贪占花子虚的财产几近花费殆尽。从这些评语可看出作者认为不应贪人之财,应谨守个人本分。 与张评相比,脂评具有更强的反封建性,如对男尊女卑的反抗。第五回写贾宝玉游太虚幻境,警幻引宝玉见诸仙子,仙子怨谤警幻道:“……何故反引这浊物来污染这清净女儿之境?”脂砚斋有眉批曰:“奇笔摅奇文。作书者视女儿珍贵之至,不知今时女儿可知?余为作书者痴心一哭,又为近之自弃自败之女儿一恨。”怜惜女儿,厌恶束缚女儿的封建礼法。如第二回,原甄士隐家的丫鬟娇杏成了贾雨村的正室夫人。脂砚斋评“偶因一着错,便为人上人”一句,曰:“更妙!可知守礼俟命者,终为饿莩。其调侃寓意不小。”第四回薛蟠打死冯渊,却“自为花上几个臭钱,没有不了的。”脂砚斋评此:“是极!人谓薛蟠为呆,余则谓是大彻悟。”看透社会黑暗,明主贤臣的假官话。 四、结语 张评与脂评既有很多共同特点,又各有其特色。张与脂在对原著做了全面研究的基础上进行系统的评论,点评中都融入了自己深刻的感情,都有通透豁达的评语,帮助读者更深刻地理解《金瓶梅》、《红楼梦》,有很高的学术价值和思想价值。 参考文献: [1]张竹坡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齐鲁书社,1987.1,第1版. [2]脂砚斋批评本红楼梦.凤凰出版社,2010.4,第1版. [3]中国小说史略.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6.4,第1版. [4]黄霖主编.20世纪中国古代文学研究史?小说卷.东方出版中心,2006.1,第1版. [5]冯其庸著.石头记脂本研究.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12,北京第1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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