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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说】至诚治学 实者得慧——启功先生论结字

 百了无恨 2015-11-24




编者按


学习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通过掌握一个事物的规律性,进而把握事物的共性,举一反三,触类旁通。以下所选文章是启功先生《论书随笔》中的《论结字》一节,他打破了前人论书过于神秘化的痼疾,通过平易的语言,精彩地论述了他对结字独特而又深刻的见解,对于学书者确有开示之功。


所谓工夫,非时间久数量多之谓也。任笔为字,无理无趣,愈多愈久,谬习成痼。唯落笔总求在法度中,虽少必准。准中之熟,从心所欲,是为工夫之效。


启功作品《月圆花好立轴》

字是用许多笔划构成的,笔划又具有各种不同的形状,点、横、竖、撇、捺、钩等。随着字形的需要,有多种排列组合的方式,成为“字形”,这是字的基本构造问题。每个字形的姿态,又与字中每个笔划的形状和笔划安排有关。如笔与笔之间的疏密、斜正、高矮、方圆等等,都影响着字的姿态,这是书法美学的问题。这里所说的“结字”,是指后者。“结字”,习惯上也称“结构”、“结体”,或称“间架”。


启功作品《节临智永千字文》

赵孟頫说:“书法以用笔为上,而结字亦须用工。”用笔是指每个笔划的写法,即笔毛在纸上活动所表现出的效果。当然笔毛不聚拢,或行笔时笔毛不顺,写出的效果当然不会好。又或写出的笔划,一边光滑,一边破烂,这是把笔头卧在纸上横擦而出的。笔划两面光滑,是写字最起码的条件。要使笔划两面光滑,就必须笔头正,笔毛顺。从前人所说的“中锋”,并无神秘,只是笔头正、笔毛顺而已。赵氏所说的“用笔”,是指古代书法家艺术性的笔划姿态。


启功作品《临颜鲁公》

用笔和结字是辩证的关系。举例来说:把古代书法家写得很好看的一个“二”字,从碑帖上把两横分剪下来,其用笔是“原封未动”,然后拿起来往桌上一扔,这二横的位置千变万化,不但能够变成另一个字,即使仍然是短横在上,长横在下,但由于它们的距离小有移动,这个字的艺术效果就非常不同了。倒过来讲,一个碑帖上的好字,我们用透明纸罩在上边,用钢笔或铅笔在每一笔划中间划上一个细线,再把这张透明纸拿起单看,也不失为一个好的硬笔字。不待言,钢笔或铅笔是没有毛笔那样粗细、方圆、尖秃、强弱的效果,只是一条条的匀称的细道,这种细道也能组成篆、隶、草、真、行各类字形。甚至李邕的欹斜姿态,欧阳询的方直姿态,也能从各笔划的中线上抓住而表现出来。


启功作品《惊人芳讯》

练写字的人手下已经熟悉了某个字中每个笔划直、斜、弯、平的确切轨道,再熟习各笔划间距离、角度、比例、顾盼的各项关系,然后用某种姿态的点划在它们的骨架上加“肉”,逐渐由生到熟,由试探到成就这个工程,当然是轨道居先,装饰居次。从前人讲书法有“某底某面”之说,例如讲“欧底赵面”,即是指用欧的结字,用赵的笔姿。也是先有底后有面的。


启功作品《临梁山舟寿字》

汉字书法的艺术结构问题,不断地有人探索。如隋僧智果撰《心成颂》(或作《成心颂》),主要是讲结字的。后世流传一种《楷书九十二法》,说是欧阳询所作,实属伪托。书中的办法,是找每四个字排比并观,或偏旁相同相类,或字中主要笔划相近,或这四个字的轮廓相近,或解剖字是几大块拼成的。习者照它作去,还不能抓住每字各笔的内在关系。其他在文章中提到结字的问题的,历代论书作品中随处都有,也不及详举了。


启功作品《诗人八十古来稀》

一次在解剖书法艺术结字时,无意中发现了几个问题,发现经过是这样:因为临帖总不像,就把透明纸蒙在帖上一笔一划地去写。当我只注意用笔姿态时,每觉得一下子总写不出帖上点划的那样姿态,因只琢磨每笔的方圆肥瘦种种方面,以为古人遥不可及。一次想专在结构上探索一下,竟使我感到吃惊。帖上笔划轨道走起来没有一笔是绝对平直的。与我脑海中或习惯中的笔画位置及形态并不一样。于是拿了一个小方格透明塑料片,罩在帖字上,仔细观察帖字中笔划轨道的方向、角度以及笔与笔之间的距离关系,字中各笔的聚处和散处、疏处和密处,作具体测量。测量办法是在塑料小方格片上划出帖字每笔的中间“骨头”,看它们的倾斜度和弯曲度。再把每条“骨头”延长,出现了许多交叉处。这些交叉处即是字中的聚点。尽管帖字中那处笔划并未一一交叉,但是说明笔划的攒聚方向,再看伸向字外的远处方向,很少有完全一致、平行的“去向”。凡是并列的二笔以上的轨道,无论是横竖撇捺,很少有绝对平行的。总是一端距离稍宽,一端距离稍窄。或中间稍弯处的位置以及弯度必有差别。

从这些测量发现以下四点:

一、字中有四个小聚点,成一小方格。

通常习字的九宫格或米字格并不准确,因为字的聚处并不在中心一点或一处,而是在距离中心不远的四角处。

这种距离中心不远的四个聚处是:

a、bcd是四个聚处,当然写字不同机械制图,不需要那么精确。在它的聚处范围中,即可看出效果(附图1)。

a到上框、或左框是五,从a到下框,或右框是八。其余可以类推。这种五比八、若往细里分,即是0.382:0618,这就是我们常说的“黄金律”或“黄金分割法”。

须加说明的是,在测量过程中,碑帖上的字大小并不一律,每时只把聚点和边框的距离的实际数字记下来、然后换算它们的比例。例如甲帖中某字,a处到上框是xa处到下框是y,即列成:x:y=5:8(或用0.382:0.618)。

如果外项大于内项的,这个字便舒展好看,反之,便有长身短腿的不舒服之感。

这个方形外框,并非任何字都可撑满的,在人为的艺术处理上,写时也可近边框处略留余地。再细量古碑,有的几乎似有双重方框的(并非实际上有双重方框痕迹,只是从字的距离看去,似是)(附图23)。

也就是把那个中心四小聚处的小格再往中上或左上移些去写,或说大外框外再套两面或三面的一层外框,这在北朝碑中比较常见,若唐代颜真卿的《颜家庙碑》,把字撑满每格,于是拥挤迫塞,看着使人透不过气来。

这种格中写的字,可举几例:

“大”字的“一”,至少挂住a处。“丿”至少通过a处,或还通过b处。“乀”自人处通过d处(附图4)。“戈”字“一”通过a处,“戈钩”通过ad二处,“丿”交叉在d处,右上补一个点(附图5)。“江”字上一“丶”向a处去、“?”向c处去,“二”分别靠近bd。小“丨”,上接近b下接近d(附图6)。“口”字无可接触交叉处,但在不失口字的特点(比“日”字小些、比“日”字短些)前提下,包围靠近小方格的四周(附图7)。“一”字在大格中的位置、总宜挂上a处(附图8)。


其他的字,有不具备交叉或攒聚处的,也可用五比八的分割,或“附图1”的中心小格“3”,放在帖字上看,便易抓住此字的特征或要点。笔划的向外伸延处,要看每笔外向的末梢,向甚么方向伸延,它们的距离疏密是如何分布,也是结字方法中的一个组成部分。

二、各笔之间,先紧后松。

如“三”字,上二横较近,下一横较远,便好看。其他如“川”、“氵”、“彡”都是如此。若在某字中部,如“日”、“目”里边两个或三个白空,也宜逾下逾宽些,反之便不好看。此理可包括前条所谈的“一”字各笔向外伸延所呈现的角度。如果上方、左方的距离宽,下方、右方的距离窄,就不好看。如“米”字:12小于3434小于5656又小于78。如果反过来写,效果是可想而知了(附图9)。

三、没有真正的“横平竖直”。

根据用坐标小格测定,没有真正平直的笔划,划中都有些弯曲,横划都有些斜上。即使报纸上的铅字,翻过来映着光看,它的横划,都有些微向字的右上方斜去的情况。铅字的竖笔,都在上下两端有个斜缺处“丨”,这暗示了竖笔不是死直的,实际手写时,横、竖都有~势,前人常说“一波(捺)三折”,其实何止波笔,每笔都不例外。


启功作品《行文做事对联》

四、字的整体外形,也是先小后大。

字之结体,先紧后松,先小后大,先窄后宽的现象,例如“上”,本来是上边小的,但若把“ ”靠近“一”的左半,“上”便成 势,即不好看。“上”成了⊿势,便好看,因为它是左小右大的。“下”的“卜”也须偏右,否则便不好看。

至于“行气”之说法,不易说清。若了解了中心四个小聚处的现象,即可看出,一行中各字,假若它们的ac处站在一条竖线上,无论旁边如何左伸右扯,都能不失行气的连贯。当然写字时不易那么准确连贯,在写到偏离这条竖线时,另起竖线也有的,再在错了线的邻行近处加以补救,也是常见的,甚至是必不可少的,更是书家所各有妙法的。

学书法的人都知道,要写好行书宜先学楷书做基础。这个道理在哪里?也是“结字”的问题。行书是楷字的“连笔”、“快写”,有些楷字的细节,在行书中,可以给以“省并”。

行书虽有这样便利处,但也有必宜遵守的,即是笔划轨道的架子、形状以至疏密、聚散各方面,宜与楷字相一致,也就是“省并”之后的字形,使人一眼望去,轮廓形状,还与楷字不相违背。

再具体些说,即是楷字中的笔划,虽然快写,但不超越、绕过它们原有的轨道。譬如火车,慢车每站必停,可比楷书;快车有些站可以不停。快车虽然有不停的站,但不能抛开中间的站,另取直线去行车。近年有些人写行书太快了,虽然行笔的轨道方向不错,但外形全变,也就令人不识了。

这只是说“行”与“楷”的关系,至于草书,比行书又简略了一步,则当另论了。


启功作品《临怀素人人送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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