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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很汉语学习者好像都不太喜欢大山?

 汕头能率 2015-11-25
还记得那个可爱的外国哥们大山吗(马克·罗斯韦尔,Mark Rowswell),早些年他的电视节目给我们带来了无数欢乐,但是为什么有很多学习汉语的外国人都不太喜欢他呢?这篇是他的自我剖析,理性而真实,同时也让人们感受到了他的包容心。

文/Mark Rowswell (大山)

感谢提出这样一个问题,我关注它已有一段时间了,只是觉得最好还是先让其他人来回答。事实上,在我从事中国媒体事业的20多年职业生涯中,曾多次遇到这个问题。

早在1988年,距我第一次在电视上亮相仅仅几个月之后,这个问题就已初露端倪。当时,我正在学校食堂排队打饭,站在我前面两个美国学生彼此互开玩笑道,“嘿,你是大山吗?”,“你的汉语这么好,都快赶上大山了”……我附和着笑了笑,然后解释道,“是啊,其实我也老是听说有关自己的事情,实在烦死了。“

“你还觉得烦?嘿,至少你是大山!想像一下,我们该有多烦?”,美国学惊呼道。我意识到他说的是事实。

多年以后,郭怡广(Kaiser Kuo)(译者注:曾于2006年6月在杂志《the Beijinger》发表过一篇名为《In Defense of Dashan》的专栏文章)这么写道,大意如下(以下由我改写):“大山看上去像是个很不错的人,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不时会产生一种想要朝他脸上打一拳的冲动。”我认为,这个描述相当贴切。大山这个角色与罗杰斯先生(Mr. Rogers)(译者注:美国经典的儿童电视节目《罗杰斯先生的街坊四邻》的主持人,被誉为儿童电视之父)一直有一些共通之处——罗杰斯先生是一个大好人,但是,有时你就会特希望他能客串一部恐怖电影,这样你就能目睹他被撕成碎片的场景,然后还可以在YouTube上反复欣赏。

我经常这么说,作为名人或公众人物的社会形象绝不能说明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它只能说明我做过些什么事。所以,以旁观者的视角尽可能客观地分析自己的公众形象,就显得尤为重要。这也是为什么每次提起大山,我都是以第三人称口吻;他是我,但他又不是我。

我同意以下大部分答主的回答。下面,由我来进行归纳总结,并融入自己的见解(或者是辩解,如果你愿意这样说的话)。

简而言之,原因大概有以下几点:

1)过度使用——人们对于频繁听到“大山”这个名字,感到不胜其烦;

2)忿忿不平(一)——大山并不是唯一能说一口流利汉语的西方人;

3)忿忿不平(二)——外国人在北京生存并不容易,但大山却总是处处走运;

4)政治/文化因素——人们希望大山更有锋芒;

5)刻板成见(译者注:也叫社会成见或刻板印象。指人们对属于不同社会集团的人所持的固定看法。)——主观认为大山像只被耍的猴子。

下面进行详细讨论:

1)过度使用。第一条原因似乎是显而易见的,即大山这个名字被使用得太过频繁,如当人们谈论有关中加关系或外国人学习汉语之类的话题时。

这里有个现成的例子:通常,在中国一谈及加拿大,就必定会提到白求恩,那位为中国共产主义事业奉献了自己的生命且之后被毛主席撰文纪念的加拿大外科医生。几十年过去了,在中国每次一聊到加拿大,大家依然势必会联想到白求恩。坦白来说,许多在中国的加拿大人,已经对有关白求恩的话题厌烦透顶了。两国建交之初,即七八十年代,情况尤为严重,事实上那时多数中国人除白求恩之外就再也不知道任何其他加拿大人了。90年代初,一位加拿大驻中国大使这么对我说:“关于大山所发生的最好的事情就是,谢天谢地,在那些没完没了的宴会中,我们终于又有一个新话题了!“

我相信,现在加拿大人很可能在期望出现第三个可以谈论的话题,除了白求恩和大山之外的。

在中国,闲聊通常会很程序化,而大山自然是“标准话题”之一。无论是和在中国的加拿大人、西方人还是和正在学习汉语的人聊天,这个话题都足够安全,且在文化上也是可广泛接受的。在某种程度上,由于严重过度使用,谈论大山这个聊天惯用礼节已经被用烂了,已然成为许多西方人的恶梦。比如,出租司机会和你聊起大山这个话题,仅仅是因为你用汉语报了地名。

再者,缺乏其他可作比较的类似人物,以致大山作为榜样而被过度使用。

当谈及有关加拿大的话题时,大多数中国人依然想不出太多的加拿大名人。然而,那些在中国出名的加拿大人,从席琳·迪翁(Céline Dion)到艾薇儿·拉维尼(Avril Lavigne),都不是因为来自加拿大方才被人知晓的——他们是国际名人,只是碰巧是加拿大人而已。然而,对于大山,加拿大人则一直是其公众形象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因此,即便在2012年,上面那两位在中国正大红大紫的时候,当人们提及加拿大,通常想到的话题依然是白求恩和大山。

当涉及有关学习汉语的话题时,公众谈论的“成功榜样”从来都是大山。如果每次西方人开口说汉语,能被比作许多人中的一个而不总是大山,情况也许不会这么令人厌烦。然而,实际情况是,如果你做一个调查,咨询人们当被问到“说汉语的外国人”时脑海浮现的第一个名字是什么,答案90%都是“大山”。

我将在第二点中,更深入地讨论此种情况发生的原因。但是,在此我要声明,我的名字被公众广泛谈论,很显然是我作为演员和公众人物成功的标志之一,而不是什么我应该觉得羞愧或者需要以什么方式进行改正的东西。

2)忿忿不平(一)。大山不是唯一能说一口流利汉语的西方人。

这显然是事实,我也从未自称自己是最优秀的。我19岁才开始学习汉语,在汉语研究方面我也只获得了文学学士学位。许多西方人,开始学习汉语的年龄比我早,后来取得的学术和专业资格也比我高出好多。

话虽如此,然而大山已然名声在外,所以很难被取代。事实上,我也必须非常努力才能使自己赶得上大山。获得声誉的基础虽然相当简单,但却涉及多个方面。

a) 大山上电视。虽然有许多西方人汉语流利,但是他们却没有像大山这样被大众媒体广为报道。

b) 大山上电视已有23年多了,而且依然在继续。现在,不管多少西方人在电视上说汉语,或是他们汉语说得有多地道,这些真的都已经不重要了。人们永远会拿他们和大山作比较,因为大山在中国电视产业的“埃德·萨利文(Ed Sullivan)时代”(译者注:由埃德·萨利文主持的《埃德·萨利文秀》,是美国电视业发展早期收视率最高的电视节目之一)就已经在那里了。那时,大家每天都还收看相同的电视节目(因为,实际上也没有其他选择),而且大山做事真的很努力。通过长期积累而获得的声誉是相当稳定的,那是现在太过多样化的媒体环境所很难超越的。

c) 大山表演相声,或者至少那是他成名的原因。不管他是名至实归也好,还是徒有虚名也罢,然而相声是以“语言的艺术”而著称的,大部分以汉语为母语的人都不会说相声,更不用说以汉语为第二语言的外国人了。

再者,大山因与当下一些知名表演艺术家同台表演相声并在节目中频频让他们“出丑”而出名。这些相声表演的标准喜剧主题设定为:让外国留学生大山与某位相声大师斗智斗嘴,老师想要向大山展示“辉煌的中华文明”,然而在表演过程中,会逐渐向观众揭示老师对中国语言和文化的了解其实还不如他的外国学生,只是在说大话而已。在利用这个喜剧主题N次之后,人们便会普遍认为大山已经掌握了有关中国的一切知识,简直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了。这也是我最终离开相声行业的原因——门槛会被自己越抬越高,因此你能够超越人们的期望的次数将非常有限。即便是高度按照剧本进行且经过精心打磨的表演,亦难逃此命。

d)大山表演喜剧。喜剧,与艺术大体相似,是一种触动人心的创作。汉语有多流利无关紧要,关键是你说的话能否让人们记住。让人记住(至少,以一种好的方式)比站起来讲个笑话把人逗乐困难多了。这些年,我从事过许多不同的工作,每次长达一年的艰苦奋斗行将结束的时候,我通常会意识到这一年所做的所有事情中,人们唯一会记住是我某个小品中的一句台词,因为它很好笑。这就是喜剧的魅力。

e)大山代表或象征了一些对中国观众来说很强有力的东西。关于这一点,我并不想谈得太深入,因为我的答案已经够长的了。但是,我还是要解释一下:总的来说,中国人对于其自身以及这个世界都持有一种极其复杂且自相矛盾的观点。他们有一种强烈的自我认同感和自豪感,以致会强烈地区分“我们与他们”,并认为他们正被世界上其他人所误解和曲解,或者说尤其是被西方人。同时,他们还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认为在全球化进程中,他们会逐渐丧失自己语言和文化。基于以上这些,大山正好代表了一个欣赏、尊重中国的西方人,他精通汉语,理解中国文化,已经变得“比中国人更中国人”了。这是一种非常强大且让人宽慰的人物形象,会激发那些深深植根于中国人内心深处的情感。

所以汉语说得有多流利真的不重要,因为归根结底,这并不是一场语言竞赛。技能是理性的,但是大山和观众还在情感层面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3)忿忿不平(二)——外国人在北京生存并不容易,但大山却总是处处走运;

好吧,这也是事实。从个人角度来看,我并不认为自己处处走运且做任何事都轻而易举,但是我能理解这种看法。中国人通常会觉得外国人在中国已然得到如此优待,那么他们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然而,事实却是:对于一名长期居住在中国的外国人来说,每天都是艰难的。作为外国人,在中国媒体行业谋生也极为不易,不管是当演员、电视主持人还是从事其他职业。总体来说,我做得都还相当不错。

此外,部分不满来自于大山把学习汉语的门槛抬得太高了这一看法。不管你有努力,奋斗多少年,你就是不能到达顶峰。相信我,对此我完全理解,因为我自己抬高的那个门槛,对我来说同样太高了。话虽如此,但在余下的职业生涯中,我会努力尝试看自己是否能把它抬得更高一点。

4)政治/文化——人们希望大山更有锋芒;

这点更加复杂。总体来说,西方人(尤其是美国人)往往喜欢锋芒毕露的名人(特别是喜剧演员)。无可否认,大山这个角色没有锐利的锋芒。
此外,部分不满源自政治领域。人们希望大山能利用其公众人物的身份,在政治上更为活跃。

下面就这两方面进行分析:

文化层面,大山这个角色给人感觉就是典型的加拿大人。一般而言,我们不像美国人那么积极活跃。形容加拿大人最常用的字眼就是“好人”。你能明白这是有多乏味多无趣吗?

尽管加拿大和美国在文化上十分接近,但却存在本质差别。首先,加拿大人从来不认为自己在任何领域都是第一,当然曲棍球除外。而且,虽然我们都是基于持续移民浪潮而建立的相对年轻的国家,但加拿大人的自我认同感远不如美国人强烈。我们没有属于自己的强劲的主流文化,我认为这一点,使得我们在文化方面拥有更强的适应性。当加拿大人来到中国,做事并不遵循所谓的“加拿大风格”,因为我们对到底什么是“加拿大风格”都毫无概念。所以,我们往往会很好地融入到不同文化之中。

其次,我必须要遵从中国文化规范——文化上,中国观众可接受的极限。然而,这不一定意味着你就必须要去迎合。你还可以去四处挑战规划、突破极限,我相信我一直在这么做,并将继续做下去。然而很大程度上,你还是要在文化上可接受的范围内活动。中国人不喜欢冲击式幽默,他们也往往并不接受在西方普遍认可的那一套——攻击性强没有关系,只要你的攻击是建立在平等的基础之上。这一套在中国喜剧或媒体圈子里根本就不适用。

另外,许多时候,中国演员说某些话没有问题,但换作外国演员,观众们就不能接受了,尤其是涉及讽刺社会或政治问题的内容。即便是喜剧表演中人物之间的互动,你也必须明白观众可能不会认为是角色A在取笑角色B,反而会认为是外国角色在取笑中国角色,这样的话就会引起公愤。

所以,我是在文化常规所允许的范围之内活动的。这点在政治领域同样适用,因为,坦白来说,中国文化对于来自国外的政治批判几乎是零容忍的。简而言之,我根本不必担心中国政府审查机构可能会怎么看,因为中国观众绝不会允许我走到那一步。

我当然可以作一个简短的公开声明,类似于近来克里斯蒂安·贝尔(Christian Bale)或一年前比约克(Bj?rk)所作的那种。这么做十分容易,而且西方媒体保证还会对其进行大肆报道。你回国后,大家还会觉得你是一个有道德信念的人,能够直面中国这个大怪物。然而,事实是,普通中国人对这些言论根本不会有任何共鸣。对于广大的中国观众来说,在文化上,他们就是接受不了此类言论。这一切只会让普通中国人进一步确信中国被误解了,西方世界对中国持敌对态度且仇视中国的发展。除了这些,很难看出有什么其他影响。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正如莎拉·米勒(Sarah Mile)在回答中所写的那样,“回顾西方媒体和文化,我们发现这样一种趋势,最具颠覆性和最反中国立场的反而是最受欢迎的。”这是事实。我想说的是,大山属于流行文化的一员,并非地下艺术家。我在大众媒体行业工作,正如所有身处中国流行文化圈的人所做的一样。如果这表明大山不顺应西方媒体的流行趋势,那真是太糟了。

5)刻板成见——主观认为大山像只被耍的猴子。

彼得·海斯勒(Peter Hessler,别名:何伟)是我最喜欢的以中国为题材的美国作家之一,但他在《江城》一书中确实对大山进行了恶意攻击,而就在同一段落,他又承认自己从未见过任何迹象能够表明大山像只被耍的猴子,但是他依然得出这一结论。书中没有给出任何理由和解释。

我能够理解这个观点的由来,这与我在2c部分提到的喜剧套路关系密切。在系列的小品中,大山总是让他的中国老师“出丑”,以让我们发现大山在越来越多的方面都超越其老师(也是,观众)的期望。这就形成一种套路,大山总是不断地被测试他的中国文化知识以及汉语能力,而且每次总是以相同的结局收尾:老师说,“哇,我简直不敢相信”,然后观众鼓掌。

然而,我觉得,因此就贴上“被耍的猴子”的标签,是一种完全经不起深入分析的过度简化,同时折射出一种西方特有的偏见。

这里存在一个底线:这些表演都是为中国观众设计的。要想成为一名成功的喜剧演员,你就必须能够清楚地了解观众的想法,即便当时你正在大出洋相。你必须能够明白观众为什么会对你的表演做出这样或那样的反应。在之前20多的表演生涯中,我从未觉得中国观众有过类似下面这种想法:“这个家伙像只被耍的猴子;我们让他跳个舞吧。”中国观众根本就不会这样看待这个角色。“被耍的猴子”这样的标签完全是西方人独创的。

更极端地来说,这种看法近乎种族偏见。逻辑似乎是这样的:白人——说汉语——能把中国人逗笑——他一定在让自己出丑。因此,一个白人能够逗乐中国观众的唯一可能方法就是成为一个彻底的小丑。

有时,这个观点又似乎源于不满情绪。大山的成功是大家公认的。有些人就可能心存疑问;“为什么是他,而不是我?”那么,自然得出这样的结论:大山一定是出卖和屈服了所有那些我永远都不会出卖和屈服的东西。这是个根本不需要任何证据或深入思考的心理反应,对那些在中国很不成功的外国人来说,吸引力尤为强烈。

典型的外国人?代言人?

有几个回答提到大山代表了中国人眼中“典型的外国人”。我也不这么认为。

所有文化中,外国人的经典形象都是愚蠢且笨拙的。(我个人最喜欢的例子就是《弗尔蒂旅馆》中的曼纽尔。)不管在什么地方,人们印象中的外国人总这样的:蹩脚地说着你的母语,一副和社会脱节、无知且无能的样子。这绝不是中国人眼中的大山。

事实上,也可以这么说,大山这个角色正好和这种普遍的刻板印象完全相反:初看上去,他是一个典型的外国人,但久而久之,人们渐渐发觉他“比中国人更中国人”。这也是喜剧的全部根基所在。

这可能已然发展成一种新的刻板印象,如典型的中国通或“中国之友”。然而,你不能说大山代表了人们对外国人典型或普遍的刻板印象。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大山怎么会从众多在中国媒体出现的典型的外国人形象和模式化角色的表演者中脱颖而出呢?

我认为一般来说,许多反大山的情绪都源于这样一个事实:大山是目前为止在中国媒体最出名的西方人,因此通常被视为这一群体的代言人。

对我而言,我所能说的是,我做我自己的事情,并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没人强迫我做任何事,而且我对于我所想做的和我所不想做的拥有掌控能力。所以,请用我的所作所为来评判我。我不代表任何人,除了大山。我欢迎任何有关大山的批评或批评性讨论,但是这一切必须基于我实际所做的事情,而非基于那些主观认为大山可能做过或一定做过什么事的模糊、无知的看法。

这是一个很长的答案,但自认为已涵盖了问题的主要原因,且为自己作了声辩。

对了,不,我不吃小孩(至少,人类的小孩)。


译者:暖暖 校对:Lisa, 依字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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