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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楼】胡积堂笔啸轩:藏书无人问,美景任人游

 真友书屋 2015-12-03
韦力 芷蘭齋

胡积堂笔啸轩位于安徽省黟县西递村履福堂。胡积堂字琴生,号洄坞山人,为著名徽商胡贯三之孙,生卒年不详,大约活动于清中晚期,生性嗜书,精于星历算学,富藏弆,阁中多精妙上品,曾著有《笔啸轩书画录》,现存有乙照斋道光十九(1839)序刻本。有关胡积堂笔啸轩的资料甚少,徽文化研究者鲍来义先生曾专门撰文介绍其人其事,由鲍先生文章而知,胡积堂一生酷爱读书,写诗作画,惟独不喜做官。据《笔啸轩记》所载,道光十五年(1835),胡积堂“营构书馆于(丁)峰之麓,峰峙馆后,如卓笔知,故曰‘笔啸轩’,以为子弟肆业之所”。当时的笔啸轩分上、中、下三楹,左右皆有房间,书楼主人胡积堂“或抚琴而鉴古,或饮酒而赋诗,子弟诵书声相与和答,其喜可知也。”又有记载称:“山人好藏书,积至数千卷,朝披夕阅,有所得辄以笔记之,岁久汇成四册,题曰《洄坞山人笔记》。”



这个村名成为旅游的代名词


歙县黟县一带古村落极多,因为发展旅游之故,许多村落被圈起来成为景点,西递村则为其中名气最大的一个,而今整个村子被圈起来,成为了旅游景点,在街上的广告牌就看到了进入此村的买路钱,是门票104元。这个价格不知是怎么算出来的,至少我在国内跑过几千个地方,仅有这里是这样的一个独特票价,如果按照国内的习惯思维方式,既然是旅游景点,如果不是个整数的票价,至少要讨个口彩,188元可能有些贵,但至少要收个118或者168等等。我向司机请教,为什么这里会算出104元这么个数字?他说自己也不明白。



曾经的书楼旧址


我的这个问话让司机理解为了弦外之音,因为我包他的车在两天之内已经跑了几个景点,每到一处的第一件事就是买门票,而且安徽这一带,到处要门票,我的频率购买让这位司机也觉得不好意思,而此刻我又谈到了这104元,这位司机决定帮我省下这笔开支,于是他打电话给自己相熟的一位导游,他跟对方说,自己来了位外地的朋友,他希望帮着把此人带进去。司机说,他们以往经常这么做,今天当然没问题。然而对方的回话打击了他的这种自信,那位导游告诉他,而今管理西递村的承包者,换为了另一家公司:“上头说了,严防死守,苍蝇飞进去都要买票。”看来我享受不到有熟人的福利了,于是谢过司机的美意,停在某个窗口购票,进入了这著名的旅游村。


西递的确很美,这个美足以支撑这104元的票价。一栋栋徽派老民居保存完好,雕工精美,令人遥想过去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富足而高雅,更令我感叹的是,一栋老民居好看并不算什么,难得的是一整片老民居都那么好看,更难得的是这么美的一大片民居能够如此完好的保存下来,没有被拆得七零八落,也没有太大的改建。



这里是当年藏书的地方



结果


转了一圈儿下来,西递给我的感觉,是有着一种天人合一的美,我对这里更大的偏好,是这个村名,因为“西递”这两个字读上去,跟郑振铎的号——西谛很相像,于是我从里把这里解读为藏书之乡,而司机当然不这么看,他听到了我对这里的赞美,于是向我发起了他所认定的感慨说:“这是因为他们穷呗。上世纪八十年代,稍微有点钱的人家都把房子扒了重盖,不然就没面子,他们那是没钱才没扒。”然而我的所见之处,能够感觉到这里的老房子并不破旧,并且依然有着浓重的古典美,从每家门口的介绍牌中可以看到,西递村的人在古代大多数的家庭都有人在外面做官,既然如此,这怎么能跟“穷”字连在一起呢?司机又说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越是有钱,斗得越狠,就越难翻身。”这句话听上去倒是很有思辨性。


西递村内几乎家家老房子都成了售卖旅游纪念品的商铺,所售者很多旧家俱及新老砚台,十有九间都是古董店的模样,当然,这些古董的真伪自然不可问,更何况我来此既不是游览,也不是购物,我要寻找的是胡积堂的藏书处——履福堂,于是穿过这些旅游商品街,直奔目的地而去。



介绍牌中没有提到藏书


履福堂在村子并不起眼的地方,门口有介绍,称始建于康熙二十三年(1684),其外观看上去是两层,实际却有三层,前厅后堂,前厅里挂着“履福堂”旧匾,四壁悬着一些书画,一个角落陈设着待售的竹刻艺术品。一个20来岁的姑娘坐在前厅一张大照片底下,桌上摆着刻竹的工具和一些刻好的作品。他见我进来,眼皮抬了一下,瞬间判断出我没有购物的欲望,于是他又回到自己初始的状态,扒在桌子上享受着这里时光的凝滞。我喜欢这种无人打搅的游览,于是独自在旧居之内东张西望,我转了一圈来到后堂。



履福堂为西递村旅游景点之一


后堂里是一位40余岁的男子,守着一个古董摊,摊上摆着几本影印成民国石印本的老皇历和医书,字迹模糊,这种书几乎西递村内家家都在售,每本售价在30至50元之间,真想不明白这些制作如此粗劣的假古董,怎么能够卖得出去。我问前厅里的小姑娘能否拍照,得到允许后,拍完照复问当年的笔啸轩在哪里,小姑娘说得很干脆:“烧了。”我又问,什么时候?小姑娘说,太平天国的时候。我再问,那遗址在哪里呢?她仍然答得很干脆:“在我家菜园子里,现在是农家乐。”小姑娘的干脆利落与满不在乎颇令我好奇,以我的判断,她应当是假期回到家乡,在这里打份零工,后来进来了一对游客,通过她的自我介绍,我方得知,她就是胡积堂的第九代后人,并且通过她的言辞我也知道了,挂在她头顶后方的那张黑白大照片,就是胡积堂本人。



胡积堂肖像


据小姑娘说,履福堂极大,太平天国时烧了一部分,其中就有笔啸轩,当年笔啸轩收藏的古籍及书画后来都捐了,但什么时候捐的,她也不清楚:“好像说不捐不行吧,于是就捐了。现在故宫博物院里有一部分,台湾故宫博物院里也有一部分,反正我们家是没有了,现在墙上挂的那些都是假的,你要买吗?这屋子里的东西都卖,桌子椅子也卖,那虽然不是我们家原来的,但也是老东西。”



透光的顶棚



精美的雕饰


我指了指正中挂着的“履福堂”匾说:“这个也卖吗?”并好奇是怎么保存下来的。她仍然是一幅无所谓的样子:“卖呀!那块匾是藏起来用稻草盖住才保存下来的,文革时所有的牌匾都要烧掉,不过,你要想买这块匾,那你必须将整座房子都买下来,因为那个匾不单独卖。”买一块旧匾,要搭售一座精美的古居,这种售卖方式很令我耳目一新,不过他的话还是多少让我感到有些意外,这样精美的房子也肯卖掉吗?然而她似乎对这座精美的宅子毫无感情,肯定而干脆地回答我:“卖!只要出得起价,什么不卖?但是房子和匾是一起的,要卖一起卖,不能分开,以前两万块钱可以买这一条街,现在?单这房子加两个零都不止。”



履福堂牌匾因埋在地下,而幸存至今


说话间,有导游带着一批游客进来,小姑娘瞬间转换了姿态,由一副无所谓的世故,变成了端庄认真的艺人,这让我想到了白居易所说的那句“整顿衣裳起敛容”,她坐直了身子开始表演竹刻。虽然动作很快,但我能感觉出,他于此道并不娴熟,而她所娴熟者,是用那广告式语气向客人介绍履福堂,略讲胡积堂的收藏之后,她在讲述中也提到了胡积堂的藏书,我对“藏书”二字极其敏感,每当有人在语句中带出这两个字,我都会瞬间地心动一下,于是在这一瞬间,我对她破坏美感的举措而产生的不适感,得以消散。



旅游纪念品


一番介绍之后,她转身又指着胡积堂的照片说:“这就是当年履福堂主人胡积堂的照片,我是他的第九代后人,大家都说我和他长得很像,大家看一下,像吗?”等游客们的七嘴八舌之声落音之后,她趁着一个间歇,突然语气一转,开始重点介绍她面前的竹刻,她把自己的这个作品讲解到了民族艺术的高度,说这种竹刻代表着徽州文化等等,最后是:“所以现在特价优惠,原来政府向我们采购作为礼品赠送,是680一套,现在只要200元一套。”


这一整套的表演下来,让我看到了完整的排列组合,我静静地旁观着这套完美表演,心里说不出是怎样的一个味道。而眼前的这些游客一番赞叹之后,没有一个人购买她的杰作,于是又乱哄哄地跟着导游出门,奔赴下一个景点。等这些游客出门的那一瞬间,这位小姑娘马上回复到无所事事和满不在乎的原有神态,直到下一位导游带领客人进来,马上又进入专业的销售状态。



只是游览,无人购物


我依然静静地站在那里,想努力地理解她所表演的这一切,以及她为什么恢复平静之后,始终脸上显现出一种一切不在话下的满不在乎。这西递村虽然已经成了全国著名的旅游景点,游客之多如过江之鲫,虽然这里确实是有着天然的人间美景,但自己出去旅游是一回事,别人天天到自己家里旅游又是一回事,以她这样的花样年华,天天困守在这老屋之内,面对着如走马灯般的游客来来去去,想一想,也的确有着难以名状的无聊,以她固有的身份,她不可能摆脱继续这么做下去的宿命,这也就让我瞬间理解了她为何对这种祖居没有丝毫的情感与留恋,因为只有将这整个房子转给他人,她才能彻底逃脱继续表演下去的宿命。人生在世,各有各的无奈,只有站在对方的角度想一想,可能才会多一份理解和体谅。



来去匆匆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理,一直站在这个旧屋之内,看着一队队的游客,你方唱罢我登场,听着导游一遍遍地讲解着这里所谓重点介绍之物,导游在这里介绍完前厅,例必绕到后堂,重点介绍一遍挂在后堂上面的木质古扇,上刻“清风徐来”四字,一扯动绳子,扇板即来回摆动,每每介绍完,导游都会说一句:“从这里就可以看出以前的地主们多么会享受,只是老爷们舒服,做丫环的就惨了,旧社会就是这么剥削劳动人民的。”这样的动作,这样的言辞,几乎不差分毫,我不知道这些导游们年复一年地说着同样的话,是否也像那位小女孩一样,有着无奈和无聊。我注意到每次导游在做这种重复表演之时,旁边站着的胡积堂第八世孙胡国英总是面无表情,我猜不透他的心里在想着什么。



无奈


胡国英看上去颇为本份,似乎也不太会做生意,只是旅游发展到这里,让自己的家也成为景点,那当然得有人看守,反正天天在这里守着,那就随便摆些东西来卖卖吧。我在履福堂里大约停留了两个多小时,前后来了数批游客,都是被导游带领着,每进一批游客,前厅的小姑娘就像复读机般推销一遍,她每次的所说,也同样是一字不差,以至于口气及停顿的时间和每句话腔调的高低,都完全没有变化。我真想过去劝她,多编几套词,这样让自己的所讲变得有趣一些,而后厅的胡国英就听导游讲一遍地主压迫丫环的故事,但两个多小时里,他们没有卖出去任何东西。



铭文古砖


胡国英也知道自己卖的东西不是很好,他跟我聊天说,自己面对这种状况,也不知道如何改变命运。我问起他关于笔啸轩的往事,他想了想说,以前的砖都是定做的,上面还有名字,不是后刻上去,是直接烧上去的。我不太明白,请他找了一块老砖给我看,他找来一块别人家的砖,果然砖的侧面烧有“陈春好”三字,但这名字是宅子的主人,还是制砖人的名字,他也不清楚。他又指了两本书让我买,说这种书外面已经没有了,要价50元。那是两本黄山书社出版的地方文献书,我告诉他,这种书网上多的是,几块钱就可以买到。他竟然非常吃惊,问是什么网,原来他完全不知道网上可以买书,更不知道还有专门卖旧书的网站。我将孔夫子网的网址写给他后,离开了履福堂,来到当年的笔啸轩遗址。一个小小的后园,摆着几副农家的桌椅板凳,一派田园风光,取代了旧时书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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