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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瓷之辉光

 唐尧怡人 2015-12-04

定瓷之辉光

《河北日报》(2015年12月4日) 09版
定窑遗址(局部)
北宋定窑白釉龙首大净瓶
唐代定窑剪纸贴花黄釉执壶
唐定窑三彩凤首壶
宋定窑黑釉顶抬轿瓷塑

在人类古老而灿烂的文明中,应该说,中国陶瓷文明以其魔幻般的魅力成为世界文明的翘楚,再没有比西方人以瓷器(英文china)来象征中国和解释中国更能说明问题了。中国白瓷,以隋唐邢窑为始,及至宋代定窑为止,经历了六、七百年的烧造历史,创造了中国白瓷文化的纪元,也震撼了整个世界。然而,宋代处于陶瓷文化鼎盛时期的定窑却被连年的战争最终毁灭。穿越千年的历史云烟,我们仍能遥望到那片耀眼的白光,循着那辉光,一同探寻定瓷的发展轨迹和历史之谜。

□梅 洁

一、因邢窑的神秘消失,大批熟练的陶瓷工匠转徙到曲阳陶瓷作坊,他们为定窑的繁荣发展和成就中国白瓷史上的鼎盛与辉煌奠定了基础,注入了新的活力。

邢窑的消失至今仍是一个无法解开的秘密,有说失于一场水灾,有说灭于唐末五代的兵火,还有的说是内丘陶瓷艺人抗旨不给皇帝烧造白瓷龙床,皇帝一怒之下让邢窑“散了摊儿”。失去了窑炉的邢州工匠们一路北上,他们来到了位于太行山东麓的曲阳。

古代瓷窑址一般以州命窑名,曲阳古属定州管辖,也是主要的瓷器集散地,因此称这一带的瓷窑为定窑。定窑是长期以来人们所公认的宋代五大名窑之一。历史学家傅振伦先生曾谈到:“世之言瓷者,以为宋世有瓷,且以定、汝、官、哥、钧为宋代五大名窑。”

曲阳在唐代已有青釉瓷器的烧制,唐末五代时瓷业兴盛,这可从清代《曲阳县志》中获得一些信息,也可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河北考古专家们在曲阳涧磁村北发现的后周显德四年(公元957年)“王子山院和尚舍利塔记”的碑文中得到佐证。碑文说曲阳在唐时属定州,说当时有名镇叫龙泉镇(即现在的北镇村和涧磁村)等等,碑中还有“□□使押衙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太子宾客殿中使御史龙泉镇使钤辖瓷窑商税务使冯翱”的记载。碑文说后周派三品官员冯翱充任曲阳龙泉镇“瓷窑商税务使”,足见后周对定窑瓷业的重视,也反映了当时定窑瓷业的兴盛状态。三年后,即公元960年,发生陈桥兵变,开始了长达三百余年的赵宋王朝的统治。

继承了数百年白瓷制造技艺的邢窑工匠们涌入曲阳,为定窑的发展迅速注入了新的活力和生产力。始于隋唐的“南青北白”在曲阳得到相互融合,更为臻进,到北宋后期,即专为朝廷烧制瓷器。由于当时官窑与民窑的相互激荡,以及宋代文化的高逸、艺术的卓越等诸多因素,最终使宋瓷成为中国古代陶瓷集大成者,而定窑也一跃成为宋代五大名窑之首。我这里所说的“之首”,是说自明清就已形成的对宋代“五大名窑”的共识与认同中,只有定窑生产清幽、典雅、富丽而明净的白瓷,而其他四窑均属青瓷的系统。

定窑白瓷以典雅平和之丽和玉洁空灵之气,成为北宋以来白瓷家族中的佼佼者,为全国各地窑场效仿,遂有“北定”“南定”“新定”之说。我曾在台北故宫博物院购得一部台湾学者谭旦同教授所著的《陶瓷汇录》,内中记载:“北宋以来,是受定窑影响来发展白瓷的,在南北各地有不少的窑,据叶麟趾的《古今中外陶瓷汇编》所载,有平定窑、宿州窑、萧州窑、泗州窑、耀州窑、博山窑、象山窑、吉州窑、彭窑、临川窑、南丰窑、宜州窑、德化窑、许州窑、怀庆窑、汝宁窑、登丰窑、陕州窑、陈炉窑、景村窑、陇上窑、潮州窑、南漳窑等,不下二十三处。”而定窑发明的“覆烧法”传入景德镇后,使景德镇窑的产量提高了五倍。但是定窑白瓷技艺,却终因为水土不服而绝迹。

定窑以其独特的艺术品位和经济效益,树立起中国白瓷之光辉典范。然而,如此灿烂的白瓷文明最终却毁于连年的战争……

自1948年曲阳涧磁村法兴寺出土10件印花云龙纹盘始,半个多世纪以来,在河北、内蒙古、北京、吉林、辽宁、河南、湖南、江苏、四川、陕西等地发现的定瓷文物达上千件!仅定州静志寺、净众院的两座佛塔塔基下就出土160余件定瓷文物,其中80件刻有“官”字款。谭旦同教授的文章记载:台北故宫博物院1971年举办过“宋元瓷器特别展览”,展出宋元各窑瓷器1130件,其中元代瓷器只有102件,宋瓷则达1028件。这其中,宋白瓷系统的展品多达423件,正宗定窑白瓷31件,实为洋洋大观。

许多宋代定瓷珍品都刻有“官”“新官”“尚食局”“尚药局”“奉华”“凤华”“慈福”“德寿”等宋代官府铭文,定窑曾大量烧造官瓷已无异议,史学界已盖棺定论。

历史上的宋金之战,使享誉于世的定窑开始衰落,至元代,真正意义的定瓷制造业已经消失殆尽。后人寻找定窑遗址的工作始于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著名陶瓷专家叶麟趾和日本学者小山富士夫都曾到曲阳涧磁村一带进行过考查。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故宫博物院的陈万里、冯先铭先生两次到曲阳进行定窑遗址调查,最终使这一宋代遗址得到确认。至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河北省文物研究所对定窑遗址进行了一次全面调查、勘探和抢救性发掘,发现的遗迹有窑炉20座,作坊4处,发掘出土的遗物标本多达万余件,瓷片、窑具等残片有30多万件!

经历了八百年的埋藏,定窑以如此纷繁多姿的样貌向世人展示了它的沧桑与浩瀚。

1988年,国务院将定窑遗址定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几年前,作为一个遗址文化的探寻者,我来到了曲阳县北镇村和涧磁村,当地文物保管所刘所长带我走进偌大的、足有两千余平方米的保护棚内,我倏忽觉着,八百年前的定窑炉火突然地燃烧了起来,光芒万丈!然而,定睛细看,以前发掘的土坑、文化层显得荒凉而狼藉。在刘所长的指引下,我看到了曾经创造定瓷辉光的窑炉、碾槽、水井、澄池、料缸、匣钵、灰坑,清晰地看到了由唐、五代、宋至金的定瓷碎片的分层堆积——这是一处漫长而沉重的历史挤压!

从保护棚出来,刘所长带我在定窑遗址上漫步,这些遗址呈大大小小的土丘状,老人般寂寞而沉静地蹲在涧磁、北镇的土地上,千年定瓷那白色的碎片在土丘上星星般散落着,人踩在上面,发出阵阵神秘而令人心醉的声响。刘所长告诉我,涧磁一带的窑场遗址东西长达10余公里,南北宽千余米,有炉具(匣钵)、瓷片堆积13处!

我随手捡拾起一枚定瓷碎片,阳光下,我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千年的文明,顷刻间我看到了定瓷划花、刻花美丽的断笔……

二、人世沧桑,岁月轮转。当定窑渐渐退出人们视野,人类历史又走过了八百余年,定瓷新品竟石破天惊般地出现在人们面前了!

定窑在战争中日渐衰落,制作瓷器的工匠们纷纷往南迁逃。来到景德镇的定窑工匠们,曾竭尽全力想把定瓷工艺在此重现,无奈南北水土、料釉的不同,烧出的瓷器也绝难相同,享誉于世的定瓷从此渐渐消失。

人世沧桑,岁月轮转,销声匿迹八百余年之后,定瓷新品竟石破天惊般地又一次出现了!事情发生在1984年元月的香港。坐落于香港九龙尖沙咀的新港中心正在举办“河北陶瓷艺术展”,有着高度文化教养的港人和陶瓷爱好者们步履匆匆地奔往这个展览。展厅里一只白釉刻花梅瓶使许多人驻足,流连忘返。面对眼前这只质坚壁润、典雅静洁,有着乳色美、晨雪姿的梅瓶,再细看缠绕在瓶体上的若隐若现的刀刻纹理,行家们顿时惊呼:“这是定瓷!这肯定是定瓷!”刹那间,香港30多家媒体传达了这声惊呼。人们同时发现制作这件仿定瓷极品的作者名叫陈文增!此后,我们这个世界就把光复定瓷和陈文增连在了一起。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陈文增的一个仿定瓷盘,在南京一次拍卖会上,拍额竟高达37万元!之后,其精美绝伦的定瓷作品不断使我们这个世界哗然:陈文增仿制的“红定岁寒三友印花盘”“白釉刻花贵妃瓶”“白釉刻花盘口瓶”等均入选“中国宋代五大名窑精品展”;他制作的“白釉莲纹刻花盘”获“中国工艺美术世纪大展”金奖,他的“白釉刻花橄榄瓶”被中国历史博物馆收藏,他的“四海呈祥云龙雕花瓶”被定为国宝,由人民大会堂收藏;他的“白釉刻花梅瓶”被日本友人收藏……

一时间,定瓷光复成为人类艺术的一件盛事。

另一件盛事出现在2001年。这年,上海大世界吉尼斯总部向陈文增颁发了“瓷、诗、书三联艺术世界吉尼斯之最”证书,以陶瓷为载体,把瓷、诗、书中国三大艺术瑰宝联为一体的陈文增,成为“瓷、诗、书三联艺术”同时进入世界之最的第一人而被收入《世界吉尼斯纪录大全》。消息通过报纸、电视和互联网,像风一样传遍了世界,中外各大媒体全方位进行了报道,陈文增遂收到法国国际文化艺术协会聘其为法中艺术院院士的电传。之后,他又成为河北大学、河北师范大学的兼职教授。之后,他获得了“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中国陶瓷艺术大师”等称号。

与陈文增一起为这个世界带来一片惊喜的还有一位女性,她叫和焕。和焕制作的仿定瓷小口瓶等四件套,参加1987年在香港举办的“河北名窑名人作品展”时,也使这个世界贸易大港一片赞叹。后来她创造的白瓷雕花文具、雕花茶具获“中国新技术、新产品成都博览会”金奖;1994年,她的仿定瓷作品“印花石榴碗”“双凤盘”在北京“首届中国茶与瓷文化展”获仿古科学与艺术一等奖;她的“印花龙凤白瓷扁瓶”入选1997年香港回归十大名窑特制精品;2000年,她创造的“剔花白瓷瓶”被中国历史博物馆收藏……

定窑白釉与器坯的结合,是中国白瓷艺术最完美的结合,是其他陶瓷无法效仿和照搬的;而定窑瓷器又以其丰富多彩的纹样装饰,最终成为中国陶瓷之经典。然而,无论是瓷土釉料的配方,还是古老的装饰技法,都在千年的历史中流逝,没有只言片语告诉今天的人们,那配方、那技法是什么?在哪里?终于,一个叫蔺占献的人破译了这古老的艺术密码,于是,蔺占献获得了“中国定瓷仿古釉色”一等奖。应该说,没有蔺占献对于瓷土原料的寻找和釉料成分的研究与破译,陈文增、和焕也难以制作出今日定瓷之大器。光复定瓷,蔺占献举足轻重。

那么,蔺占献何许人也?和焕何许人也?陈文增何许人也?

三、从距曲阳县城27公里的定窑遗址返回县城时,我是一定要见陈文增、和焕和蔺占献的,他们三人被誉为现代“定瓷三杰”。

在曲阳县城南2公里处的一条土路边,我一眼看到了坐落在路边的曲阳定瓷有限公司,这个由陈文增、蔺占献、和焕于1992年毅然创办的企业,历尽千辛万苦,经过千百次研究实验,最终成为中国当代唯一的定瓷生产厂家。当代定瓷以“原料工艺师承古法,造型花饰力拓薪传,仿求累真,创求独特”的品质,成就着千古定瓷之大器。

儒雅的蔺占献、和焕带我在两间平房式的瓷品展室参观。面对满壁造型各异的定窑白瓷,惊喜之间你就有被摄走魂魄的感觉,那蕴青、蕴黄的白色,月光般如梦如幻;那亦庄、亦雅的曲线,如少女胴体映纱;那亦朴素、亦绚丽、亦高洁、亦光明的大器,如精神、如道德、如圣洁、如操守、如诗如韵、如世间大音。面对定瓷之美,你会突然平定尘世躁气,你会顿时清澈心灵流水,你会倏忽崇尚高贵纯朴,你会刹那间心阔如宇……

陈文增、蔺占献、和焕光复定窑的故事很长,历程很艰辛,不是我这样的篇幅所能叙述得了的。我只是想告诉读者朋友们,他们三位都是曲阳儿女,他们生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他们的童年和青年时代都经历了自然灾害和文革,也使他们懂得了奋斗与创造对于他们生存的意义。

天道酬勤,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后期,陈文增因书法出众而被招工到保定地区工艺美术厂。在工厂里,陈文增遇到了和他一样艰难长大的蔺占献、和焕。自此,他们便开始了光复定窑的梦想,轰动香港的仿定作品梅瓶和四件定瓷小口瓶就是此后诞生的。后来的岁月里,他们可以做公务员,当官员、教师,但他们都放弃了。为了光复定瓷,他们可以放弃一切。正如陈文增所说:“我们就是为定瓷才来到这个世界的,这是我们的命!”

二十多年一路走来,我知道,陈文增、蔺占献、和焕带领着曲阳定瓷工人,以每年十多万件的产品(包括部分日用定瓷),使定窑白瓷重新在我们这个世界风云驰骋,尤以陈文增的三联艺术,更使人们睁大了眼睛……

所谓三联艺术,即以陶瓷为载体,将瓷、诗、书三者珠联璧合,最终达到一种综合艺术的和谐与完美。“任何艺术都是相通的,三联构想正是建立在陶瓷这个相近的艺术载体基础上,目的是在一种静止而单纯的物质形象中,唤起一种文化的律动。从激发和启迪入手,使人受到陶冶。”这是陈文增对其三联艺术的定义,这也是陈文增对定窑文化的开掘性贡献。

北方清冷的冬日,在曲阳城郊陈文增的住宅里,平和、谦谨、儒雅的陈文增,用平静低沉的男音,把生命与艺术,追求与梦想,包括往事、伤逝、困境、挣脱一并向我娓娓道来,在他毫无遮拦的诉说中,我感受着——定窑后裔们精神大器之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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