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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胶东方言的独特表达

 一心斋主 2015-12-06
        首先声明一下,我是威海文登人,所以我阐释的胶东方言其实就是威海文登话。这是本人两年前的一篇旧作。
  
  威海方言是我的母语,是天然渗透在我身体里的一个语言表达系统。平常的日子里,我的身体都是用母语对我的心灵说话,表达一种自然天成的感觉;而每当我兴奋的时候,愤怒的时候,幸福的时候,沮丧的时候,也只有母语能够准确的捕捉我的感觉,宣泄我的情绪。不管时间怎样流逝,不管乡土怎样远去,不管现代文明怎样磨砺我的天性,我的血液里始终流淌着一些朴拙的音调,朴素的字眼。我的兴趣,我的爱好,甚至我的观念,我的审美,都和悠扬着那种独特语言的乡土紧密相连。
  
  互联网上流传着多个不同版本的威海方言等级测试和所谓的解读,时尚的手机铃声里也时常回响着所谓的威海话,生活当中也有很多以威海方言为载体的笑话。这些所谓的威海话,连我这个正宗的威海人都几乎难以看懂听懂。尽管知道这些善意的搞笑也是意在传播和重温这种语言,但是还是感觉威海方言被某种程度地妖魔化和扭曲了。我没有研究语言的基础,但是凭着对威海方言的情有独钟,开始尝试着对威海方言做一个正面解读。
  
  首先从威海方言里的称谓说起。其实我觉得威海话里“爹是爹来妈是妈”,基本上比较规范和通俗,但也有特例。比如“奶奶”,威海话叫“婆”,但是很多童话故事里的“老婆婆”就是老奶奶的意思,所以说叫“婆”并不离谱。威海话把弟弟叫做“兄”,咋听起来很离谱,其实汉语词典上“兄弟”一词的解释,意思之一就是专指弟弟。威海话关于时间的指代,习惯叫法大都源于古代,早晨是“朝里”,上午是“头晌”,中午是“晌午”,下午是“过晌”,晚上是“后晌”。对一日三餐每顿饭的称谓,午饭叫“晌”,以时间概念来指代,省略了“饭”字,这比较好理解;晚饭叫“夜饭”,也好理解;早饭叫“jie饭”,比较令人费解。甚至一时很难搞清楚用哪个汉字来表述“jie饭”。我在查阅了很多辞书之后,确定应该是“叽(ji)饭”。“叽”字本来有一层“稍稍吃一点”的意思,古人早饭吃得简单,只是稍稍吃一点,所以叫“叽饭”。但是“叽”与“饥”同音,容易产生岐义,听起来也不好听,于是发音发生一点变异,成为“jie饭”。了解威海话发音的轻重音特点,就很好理解这一点,威海话语词重音一般在前一个字上,后一个字基本轻化得很弱了。
  
  再说人的感觉器官,威海方言里也基本上“鼻子是鼻子眼是眼”,但是对感觉器官感受事物过程的表述有些特别。比如,“用鼻子闻闻是什么味?”,威海方言说的是“用鼻子听听是什么味?”;鼻子不敏感,“听”不出味道,就是“瞎鼻子”。“听”本来是耳朵的“专利”,“瞎”应该是眼睛的专属,为什么用到鼻子上了?汉字通假是汉语的一大特点,感觉器官感觉通借也是汉语表述中常用的方法。比如说“听你一席话,我品出点味儿来了。”把听和品、耳和嘴及眼睛通借了。普通话有时候说“听”也说“闻听”,用耳朵“闻”,与威海话用鼻子“听”有异曲同工之妙,也是一种通借。威海方言把“吃”饭叫做“呔”饭,有人推测可能是演变于“啖”字,古人就是说“啖饭”的。吃饭除被叫做“啖饭”以外,还常常说做“哈(三声)饭”。其实“哈”与“喝”的意思比较接近,汤水多的饭才说“哈”,古人的饮食习惯就是汤水比较多。“哈”字原意里有一层“小口啜饮”的意思,“哈饭”是一种泛指,具体到具体食物,则干的说“吃”或“啖”,汤汤水水的才叫“哈”。
  
  对日常食物名称的叫法,威海话更是特别。比如馒头叫“饽饽”,油条叫“麻糖”,这些叫法都有些很久远的渊源。水饺叫“咕只”,听起来像个象声词,或者有点象形的意思,饺子里面包着馅,一咬“咕吱”一声;外形鼓鼓囊囊,形态一个一个的。对于这些说法我不太认同,1979年版的《辞海.语词分册》:馉,馉饳,发音gu duo,古时一种面食,一说即馄饨。我想威海话的“咕只”应该语出这里吧?“咕只”应该写作馉饳吧?只是发音有所变异。
  
  语言学家研究认为威海方言里保留了很多已经消失了的古代汉语的语词、发音和词意。有研究者认为,威海方言基本保留了元代的官话的样态。有了这个前提,威海话里很多难解的说法都可以找到可靠的解释。威海语言里还有一个奇怪的表述,把“看”叫做“mang”。一开始我试图用“芒”字诠释这个意思,锋利的芒刺,放射的光芒,“看”的过程正是投射目光捕捉目标。后来我查了1979年版的《辞海.语词分册》,颠覆了我原来的推测。《辞海》:“盳”字,读作“mang”,一意同“盲”。二意通“望”,举《庄子.秋水》为例,解释是“仰视貌”。这应该就是威海方言里的“mang”的出处。也就是说,盳、盲、望曾经是可以通用的同音同义字,只是后来盲、望各自有了自己的分工,盳几乎消失不用了,仅在威海方言里留存了下来。在威海方言里,远观近瞧,看书,赏光景,看笑话,看戏,看电影,看热闹,甚至探望朋友亲人或病人,都以“盳”代“看”。值得一提的是,在威海方言里,忘记的忘字至今还发“mang”音,可见“亡”这个表意的偏旁,也常常表音,发“mang”音。随着威海方言的演变发展,如今“啖饭”已经很少有人说了,“盳”却还很流行着。“盳”字的使用,应该也是威海方言里留存古汉语发音和意思的一个典型例子。
  
  “玩”字所包含的意思,在威海话里叫做“站”,“有空你到我家来站吧!”外地人一听很难理解,“让我到你家站着,坐都不让,我去干什么?”了解了方言产生的历史脉络,就可以正确地理解了。“站”字,除了“站立”的意思以外,还有“驿站”“车站”的意思,就是指“中途暂时停留的地方”。那么,古人一路策马扬鞭,到了驿站都干什么呢?当然是需要休息,补充给养,休闲轻松一下,也就是“玩玩”嘛!也就是站站嘛!
  
  我们再来探讨关于威海话中的“骂人话”。够得上“国骂”级别的,在此我们就不探讨了,我们来解读点稀奇的。所谓的骂人话,其实都是带点幽默的调侃,比如大人经常骂小孩“驴子劲的”,其实是说这孩子有股子驴劲,意思比较接近“倔驴”;根据情景的些微差别,冠在前面的形容词也不同,有“小”、“脏”、“死”、“穷”。还有骂孩子“小驴球的”,意思就和“小王八蛋”差不多。对于太调皮捣蛋和比较好动的孩子,或者太张扬、爱出风头的人,人们会说“真能得擞”、“得得擞擞”“像个得擞猴子”。这话有点像东北话里的“得瑟”之意,但是更生动,“擞”有抖擞、抖动的意思,猴子嘛,不停地上窜下跳,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像吃了兴奋剂一样”。而夸奖一个孩子可爱就说“真当意!”和“真待亲”。“当意”不就是“可心”吗?可心得让人想亲亲。朋友之间一方对另一方的做法表示不满,说“糙其不会”,“糙”的意思就是“差”,比“不会”还差,那可真够不会办事的。这种句式也是威海话保留古汉语句式的一个例证,不说“比……还差”,而说“差其……”。对于不受欢迎的人,威海人会说“恶心人”“龌龊人”“丧门人”,都是表示那人令人厌恶,但是有时候与要好的朋友也会这样互相调侃。如果把这些话按威海方言发音,对字意毫无选择地记录下来,那是谁也无法听懂看懂了,甚至产生很多岐义。
  
  威海话的音调一二三四声齐全,但是与普通话对比有很大差异,二三声基本相同,一声和四声颠倒。更大的不同还在于发音方法,有很多发音是用现代汉语拼音拼不出来的,只能勉强不规范地标注,比如说“家”,有两种说法,一种是“zia”,当地人认为这是土得掉渣的说法;另一种说法是“gia”,当地人认为这是一种比较文明的说法。 “小姐”的发音是“siao zie”,和京剧里的旁白一样,据说京剧里有很多发音与威海话比较接近。也就是说共同都保留了古汉语的一些发音方法。
  
  威海话含有比较多的儿化韵,威海人说话速度又比较快,所以被认为说话就像唱歌一样。还因为威海人说话表情比较丰富,用词比较生动,听者听起来非常有趣。比如,漂亮是“聪俊儿”,黑是“铁黑儿”,瘦是“精瘦儿”,黄是“焦黄儿”,红是“彤红儿”,绿是“血绿儿”,热是“翻锅老热”的,说话绕弯是“圈山摩岭”的,毁言是“翻山倒谷”的,败家是“堕落穷”,储藏东西是“蕴着”;结婚是“出门子”了,生孩子是“欢喜啦”,去世了是“老了”,……该夸张的夸张,该含蓄的含蓄,真是一个很丰富的方言语种。
  
  每一种语言的产生和形成,都有其地理特点和历史背景及历史变迁的原因。威海历史上相对比较封闭的地理环境对语言的演变所起的阻隔作用,对威海方言的独特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至今,威海土著居民仍把威海以西的地方过来的人叫“西边莱子”,威海的西邻烟台有莱州、莱阳、蓬莱,所以被名之为“莱子”,烟台以西就更是外来者了。居天之尽头,海之一隅,我这里是太阳出来的地方,唯我独尊,西边来的都是外人。这种“排外”情愫,应该也是保持了威海方言的独特性和固始性的一大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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