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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云鶴:须读书,求学问,立品德,重修养——《沙曼翁篆刻集·印论》读后

 澹水老逸 2015-12-08

文:刘云鶴

值沙曼翁先生诞辰100周年之际,拜读其哲嗣培德师兄编辑出版的《沙曼翁篆刻集·印论》,重温沙曼翁先生自1979年至1999年间示我的29封书信中涉及的印论,我对沙曼翁先生的独到的印学主张,有了进一步的认知和理解。

沙曼翁先生是我国二十世纪后期书法篆刻界德高望重、杰出代表之一的书法篆刻大家。14岁自学刻印。24岁师从“虞山第一书家”萧蜕庵先生,从此奠定了“正入”书法篆刻的基础。32岁在杭州加入“龙渊印社”。40岁在上海加入“中国金石篆刻研究社”,任常务理事,蜚声海上印坛。43岁正值攀登艺术高峰之际,被错划为右派,陷入人生最低谷,从此对外“封笔二十年”。63岁平反昭雪。在那“十分艰苦的岁月里”,“劳动之余,仍然沉酣于三代鼎彝、秦汉碑版,凡书史材料上自甲骨、籀篆,下至二王、苏米无不研习。除了广泛涉猎名碑名帖,对简牍、砖瓦、诏版、古玺,更是青睐有加,反复临摹,爱不释手,甚至通宵达旦。在苦练书内功的同时,又着眼于书外功的积累。凡古文字著述,历代书论、印论、画论,乃至哲学著作均百读不厌,并有意识借鉴到自己的创作中。”为劫余的大成就打下坚实的根基。

1979年即平反昭雪 次年,上海《书法》杂志编辑部举办“全国首届群众书法征稿评比”活动,沙曼翁先生以创作的甲骨文对联获得一等奖。这次评比活动是在中国书法家协会尚未成立,由深孚众望的国内唯一权威《书法》杂志编辑部,会同实力雄厚的北京、广东、陕西、辽宁等书法家协会,以投票方式评选出来的,是公平、公正令人拜服的实至名归。

随后,沙曼翁先生应邀赴南京、郑州、北京等地举办讲学、展览。日本著名书法家今井凌雪来访;日本印坛泰斗(后为中国西泠印社名誉副社长)梅舒适两次登门拜访。直到2009年,沙曼翁先生以94岁高龄荣获中国书法家协会颁发的“中国书法兰亭奖终身成就奖”。誉满海内外!

沙曼翁先生书法篆刻双管齐下,相辅相成。1939年上海《文艺选刊》初辑刊有张兰生《题沙古痕冊页》,赞其“铁笔毛锥成两绝”。1980年南京博物院举办“沙曼翁书法篆刻展览”,老友林散之赠诗,赞其“能从汉简惊时辈,更习殳书傲俗儒”、“遁规矩于方圆,悟虚空之黑白”、“预料终非池中物,云兮云兮我从龙”。2013年上海学林出版社出版《刘云鹤藏恩师印集·沙曼翁印集》,孙洵先生在其《序言》中说:“沙曼翁先生的篆刻与其书法同步,水乳交融,都达到高古清雅的境界。”亦如陈寿荣致刘云鹤书信中所说:“……书印相互推进,书有特色,以之治印,印自有特色。以铁笔之力作书,愈有金石之气。”沙曼翁先生印名一度曾为书名所掩。

青年时代起拜萧蜕庵为师,习篆书篆刻和文字学。与师兄邓散木为“同门”。萧先生曾云:“得吾篆法者,唯曼公与散木二人。”后邓散木治印转师赵古泥,虽有相当造诣,但终未脱离古泥?篱。萧蜕庵书名大于印名,故知其擅治印者甚少。我在征稿编辑出版《现代篆刻家印蜕合集》(上海学林出版社2013年版)过程中,从常熟友人处获萧蜕庵刻“复初手缄”仿汉印粗白文印蜕一枚,浑厚高古,不愧大家风范。沙曼翁先生在其师指导下,在“江苏省立图书馆借阅秦汉印谱,又浏览《汉印分韵》、《缪篆分韵》这一类参考书”,“眼界大开,获益不少。”从沙曼翁先生的篆刻作品中,我们可以品味其“印宗秦汉”的深厚功底和受萧蜕庵、吴昌硕、赵之谦影响的轨迹。他对于赵古泥一路颇不以为然,且多批判,尝云:“我从来不敢看赵古泥的作品……因为这些作品太俗气、太不书卷气了。”告诫弟子“赵古泥一路千万不能看,看了要被传染,要被同化,那就糟了。”

在沙曼翁先生诸多印论中,最主要的印学主张就是:“学篆当以秦为正宗”、“篆刻当以秦汉为宗”、“不自正入,不能变出”。这是他毕生致力于书法篆刻的深切体验。

他说:“正入就是要从临摹古人碑帖入手”,“多看古印集,多识字”,“初期做到「有古无我」继则「古中有我」,再则「以我为主、以古为辅」”又说:“正入就是要懂得妙造自然的真谛”,“只有正入,才能变出”。“尤其要懂虚实”,“要能悟到一个「虚」字,虚字是一个境界”。如上印学主张发前贤所未发!

沙曼翁先生36岁时即1950年自题印屏:“篆刻当以秦汉为宗。近人好学元、明,盖趋俗耳。余实不屑为也。然宗秦汉非易事,要能悟得到,见得广,方足与言。”这是他较早公诸于世的印学主张,开宗明义,掷地有声。他对于“汉印中工整者,平生不愿为,盖损性灵也。近人有以专刻工整为能,而每流于俗,吾则不敢学耳。”1990年《沙曼翁篆刻选·跋语》中说:“老曼治印垂六十年,向以自学秦汉为宗,偶见前贤所作凡正宗正路者,亦尝借鉴。不泥古,不死学古人,而是以自家见解为准。”纵观沙曼翁先生篆刻作品,其印式源自秦汉,细品其似工整而并不工整,抒发性灵,弥漫出“虚和灵动“气息,朴厚清雅,妙造自然,开创出不同于近现代其他篆刻大家风貌的独特风格而屹立于印坛。

“篆刻着重于篆,而不在于刻”,这是沙曼翁先生又一重要印论。他说:“我从来讲究篆法、章法”,“从来不讲究刀法,只是要求刻来效果好就行”,“法为人所用,在篆刻中要做到无法中有法”。“刻要注意少修改”,“如果刻意讲究刀法,忽视篆法、章法,那正是舍本逐末,走上邪路上去。”元、明、清以来,不少印人误入“但有刀与石”(赵之谦语)歧途。直到当今,这种重刻不重篆的现象甚至泛滥成灾。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时下不少印人缺欠篆书功底,缺乏“印外求印”的底蕴,没有悟到秦汉印的精华所在,一味舞刀弄石,盲目跟风,这是没有出路的。

沙曼翁先生对于篆刻用字问题十分重视。他说:“我刻印主张正宗,古籀中所无之字,我绝对不采用,也不杜撰。“主张篆刻用字要有所本,“千万要读《说文解字》,不能写出别字来。”东汉许慎《说文解字》是我国第一部字典,经千百年的辗转传抄,虽不免有个别错讹之处,但研究小篆终当以之为基础,是学习书法篆刻文字载体的主要工具书。两千年来,文字孳生演变,时有异同。今以楷字偏旁部首“拼凑”而成所谓“篆字”的以末代本的乱象在书法篆刻界屡见不鲜。有鉴于此,沙曼翁先生针砭时弊:“近人作印,往往追求所谓「现代篆刻」……不究心于书法,愈是造作则去古愈远。自以为创新,实则很杂,俗。”告诫我们“一定要研究中国文字学。”

一个篆刻家必须是书法家。虽不一定是古文字学家,但必须涉猎古文字的源流正变。虽不一定是画家,但必须??画。虽不一定是文学家,但必须有深厚的文学底蕴。虽不一定是历史学家,但必须对印史、印论,书史、书论,画史、画论有所研究,有所见解。不仅要有艺术修养,更要有道德品质上修养。这就是我拜读沙曼翁先生印论所留下的最深刻的总体记忆。

愿以沙曼翁先生寄望于后学的印论:“须读书,求学问,立品徳,重修养”,与同道共勉。


时乙未年正月于北京天泰山庄画家村还我堂



刘云鹤 1943年生,江苏宿迁人。编审、教授。中国西泠印社社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江苏省书法家协会理事,南京印社副社长,江苏省文联委员、烟台大学文经学院客座教授。




责任编辑:王海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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