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狄广夫妻商议已定。是夜狄爷于灯下写了一道辞官殡母本章,次日打道来至节度使衙中,恳求代为转呈,节度使只得顺情收了。狄爷辞别回府,登时打点行装,天天等候圣旨慢表。
先说孙钦差颁给完了回朝。彼乃奸贪之辈,所有各府司道送来财礼,一概收领,并不推辞。是日文武官员纷纷送别,刻日登程,月余方到汴京城中,次日上朝缴旨,后到南清宫复命,对八王爷道:“狄总兵出外巡边,未曾付得回书,且臣难以久候,今日还朝,特来复命。”当下八王爷信以为确,倒厚赏了孙秀数色礼物,孙秀拜谢回府。所有私克秀女银两及各官送礼,共得银三万余两,他即派作三股,与冯拯、庞洪共分,两个奸巨大悦。次日上朝,冯太尉、庞枢密启奏圣上,言孙秀奉旨往山西,一路风霜,未得赏劳,且力荐他才可大用,请圣上升他为通政司,专理各路本章。孙秀不胜喜悦,感激冯、庞二人,侍奉甚恭,三人十分相得。
闲话休提,忽一日,山西节度使有本回朝奏圣,并附着狄广辞官告假本章一道,一同投达通政司。孙秀见了此本,犹恐八王爷得知,泄露机关,就不妙了,竟将狄广本章私下隐没,止将节度使本章呈达,又阴与冯、庞二相酌量,假行圣旨,准了狄广辞官归林,此事果然被三奸隐瞒了。
狄爷接得旨意,欣然大喜,与孟夫人连日收拾细软物件,打点起程。是日带领家眷人口车辆,驾着老太太灵柩,一直回到西河县小杨村故居宅子。住了数天,选择良辰吉日,将老太太灵柩安葬已毕,狄爷又在坟前起造一间茅屋,守墓三年,方回故居,这也是狄爷天性纯孝,不忍离亲之意。
且说狄青原是武曲星君降世,为大宋撑持社稷之臣。狄门三代忠良,卫民保国,是以武曲降生其家,先苦后甘,以磨砺其志。另有江南省庐州府内包门,三代行孝,初时玉帝,原命武曲星下界,降生包门。文曲星得知,亦向玉帝求请下凡,先到包氏家降生了,故玉旨敕命武曲往狄府临凡。还有许多凶星私自下凡。原因大宋讼狱兵戈不少,文武二星应运下凡,除寇攘奸。故在仁宗之世,文包武狄,都能安邦定国。
按下闲言少表,且说景德甲辰元年,皇太后李氏崩,文武百官挂孝,旨下遍告四方,不用多述。至仲秋八月,毕士安、寇准二位忠贤,并进相位。至闰九月,契丹主忽兴兵五十万,杀奔至北直保定府,逢州夺州,遇县劫县,四面攻击,兵势甚锐。定州老将王超,拒守唐河,契丹几次攻打,王将军百般保守,城上准备弓箭火炮,亲冒矢石,日夜巡查,契丹攻打不利,只得驻师于阳城。王老将军即日告急于朝,又有保定府四路边书告警,一夕五至,中外震骇,文官武将,个个惊惶。
真宗天子心头烦闷,惶惶无主,问计于左相寇准。寇准道:“契丹虽然深入内境,无足惧也!向所失败,皆由他众我寡,人心不定,以至失去数城,倘我主奋起一时,御驾亲征,虏寇何难却逐!”时天子心疑略定,适值内宫报道:“刘皇后、李宸妃两宫娘娘,同时产下太子。”当日帝心闷乱,忧喜交半,闻奏正欲退回内宫,有寇公谏道:“今日澶州有泰山压卵之危,人心未定,若陛下疑难不决,不往进征,则北直势难保守。北省既陷,大名府亦危,况大名府与汴梁交界,若此则中外彷徨,大事去矣!恳乞陛下深思,请勿回宫,俯如微臣所请,宗社幸甚,天下幸甚!”当时毕士安丞相亦劝帝听寇准之言。真宗于是准奏,中止回宫,酌议进征之策。传旨两宫皇后,好生保护二位太子。
是日真宗召集群臣,问以征伐方略,有资政学士王钦若,乃南京临江人,深恐圣上亲征,累及自己要随驾同往征伐。暗思契丹兵精将勇,抵敌不过就难逃遁了。故奏请圣上驾幸金陵,以避契丹锋锐,然后调各路勤王师征剿,无有不克。又有陈尧叟附和,奏请帝走成都,因他是四川保宁府人。二人都是各怀私见,便于家乡之意。其时天子尚未准奏,即以二臣奏请出幸之言,问于寇公,寇公心中明白二人奸谋,乃大言道:“谁为陛下设画此谋者,其罪可诛也!此人劝驾出幸,不过为一身一家之计,岂以陛下之江山为重乎?况今陛下英明神武,君臣协和,文武共济,倘御驾亲征,敌当远遁,不难出奇以挠其谋,坚守以老其师,兵法所谓以逸待劳,以主待客,无往而不胜者,正今日之谓也。奈何陛下弃社稷而远幸楚蜀乎?万一人心散溃,敌人乘势深入,岂不危哉!”于是帝意乃决,准于即日兴师,将陈尧叟罚俸。寇公又惧王钦若诡谋多端,沮误军国大事,奏他出镇大名府。
却有冯拯太尉,见圣上依寇准之谋,御驾亲征,又罚去陈尧叟俸,贬出王钦若,心中忿恨不平,即奏道:“寇准之言,未可深恃,望陛下详察,切勿轻举。谚云:‘凤不离窠,龙不离窝。’今陛下离廊庙面履疆场险地,岂不危乎!不若命将出师,以伐契丹,何必定请圣上亲征,伏乞我主勿用寇准之言,则社稷幸甚!”圣上未及开言,寇公怒道:“谗言误国,妒妇乱家,自古如斯!冯拯不过以文章耀世,军国大事,非你所知也。如再沮疑君心,所误非浅,不念君恩,不顾生民,只图身家计者,岂是作人臣的道理?”
冯拯亦怒,正要开言,恼了一位世袭老元勋,官居太尉,姓高,他乃高怀德之子高琼,即出班大声奏道:“寇丞相之谋深远,真安社稷良谋,奈何沮惑于奸臣之论。今日澶州危在旦夕,百姓彷徨,将士离心,目击澶州全境将陷,陛下再迟疑不往亲征,则北直失守,中州四面受敌,社稷非吾有矣。陛下不免为失国之君!”冯拯在旁大喝道:“辱骂圣上,罪当斩首,还敢多言么!”高太尉厉声喝道:“老匹夫!无非仗着区区笔墨,以文字位至两府,不思报答君恩,只图私己以病天下生民,人面兽心,还敢多言沮惑!如众文武中有忠义同心者,当共斩你头,以谢天下,然后请圣上兴兵。况你既以文章得贵,今日大敌当前,你何不赋一诗以退寇虏乎?”冯拯被他骂得羞惭满面,不敢复言。当时天子决意亲征,不许再多议论。即日点精兵三十万,偏将百余员,命高千岁挂帅,寇丞相为参谋,大小三军,皆听高寇二人调度。即日祭旗兴师,旌幡招展,一直出了汴京。水陆并进,非止一日。自是一连相持十余年,契丹方得平服。按下不提。
却说宫中刘皇后当日闻知李妃产下太子,至晚自己产下公主,心头不悦,却命内监奏报,也说是生的太子。但刘后思量,今日圣上虽然出征,不知何日回朝,倘班师回来,吾生下公主,谎报太子,因一时之忿,岂不惹下欺君之罪,怎生是好?忽想内监郭槐,是吾得用之人,且喜他智谋百出,不免召他来商议有何良策便了。想罢,即命宫女寇承御召郭槐到来。郭槐叩见刘娘娘,问道:“呼唤奴婢,有何吩咐?”当下刘娘娘将一时心急差见,报产太子之事说了一遍。犹恐圣上回朝诘责,既防见罪,又恼着碧云宫李宸妃产下太子,将来圣上倍宠于她,故今日特召你来商量,怎生了结。郭槐听了,想了一计,呼道:“娘娘勿忧,只须如此如此,包管谋陷得太子了。”刘后听了大悦,说:“好妙计!”即要依计而行。
忽一日,李氏娘娘正在宫中闲坐,思量圣上为国辛劳,不见亲生太子一面,刻日兴兵去了。但愿早早得胜回朝。如今太子生下数月,且喜精神焕发,相貌翘秀,倒可放怀。李娘娘正在思量间,忽见宫女报说刘娘娘进宫。李娘娘听了,出宫相迎,二后一同见礼坐下,细细谈论。刘后装成和颜悦色,故意说为了公主乏乳,要太子的乳娘喂乳,当时李娘娘接抱了公主,刘娘娘抱着太子,耍弄一番。刘后十分喜悦,说:“今日圣上亲征北夷,闲坐宫中,甚是寂寥,贤妹不若到吾宫中一游,以尽姊妹之乐,不知贤妹意下如何?”李后不知是计,不好过却,只说:“蒙贤姐娘娘美意,但吾往游,只恐太子无人照管,怎生是好?”刘后说:“不妨,这内侍郭槐,为人甚是谨慎小心,太子交他怀抱,一同进宫去,便可放心了。”李后欣然应允。只带领了八个宫娥,将公主交回刘后,刘后将太子交郭槐怀抱。一路进到昭阳宫,二后坐定,刘娘娘传命摆宴。不一刻摆上盛筵,二位皇后东西并席,两行宫娥奏乐,欢叙畅饮,刘后殷勤相劝,交酢多时,已至日落西山,方才止宴。李后问及太子时,刘后言太子睡熟,恐惊了他,故命郭槐早送回贤妹宫中去了。此时李后信以为真,安心在此交谈一番,已是点灯时候,李后谢别,刘后相送回宫去了。
却说刘后回至宫中,唤来郭槐,问及太子放于何所。郭槐道:“禀上娘娘,已用此物顶冒,并将太子藏过了。但奴婢想来,此事瞒不得众人,况娘娘生的是公主,人人尽知,倘圣上回朝被他查明,便祸关不测,不特奴婢罪该万死,即娘娘亦危矣。”刘后听了大惊,说:“此事弄坏了,怎生是好?”郭槐一想,说:“娘娘,如今事已至此,一不做,二不休,只须用如此如此计谋,方兔后患。”刘后说:“事不宜迟,即晚可为。”时交三鼓,二人定下计谋,刘娘娘命寇宫娥将太子抱往金水池抛下去。寇宫娥大惊,只得领命,抱着太子到得金水池。是时已将天亮,寇宫娥珠泪汪汪,不忍将太子抛溺。但无计可出得宫去,救得太子,只深恨郭槐奸谋,刘后听从毒计,此事秘密,只有我一人得知,如何是好?
不表寇承御之言,却说碧云宫李后回至宫来,问及众宫娥,太子在哪里。宫娥言:“郭槐方才将太子抱回,放下龙床,又用绫罗袱盖了,说太子睡熟,不可惊醒他,故我们不敢少动,特候娘娘回宫。”李后说:“如此,你们去睡吧。”众宫娥退出,其时李后卸去宫妆,正要安睡,将罗帐揭开,绫袱揭去,要抱起儿子。一见吓得魂魄俱无,一跌倒仆于尘埃,顷刻悠悠复苏,慢慢挨起,说:“不好了!中了刘后郭槐毒计,将我儿子换去,拿一只死狸猫在此,如何是好!”不觉纷纷下泪,“况且圣上不在朝,何人代我做主,刘后凶狠,外与奸臣交通,党羽强盛,泄出来圣上未得详明,后为不美。不若且待圣上班师回朝,密密奏明,方为妥当。”
不表李后怨忿,却说寇宫娥抱持太子在金水池边,下泪暗哭。时天色已亮,有陈琳奉了八王爷之命,到御花园来采摘鲜花,一见寇宫娥抱持一位小小王子,在金水池边落泪。大惊,即问其缘由,寇宫娥即将刘后与郭槐计害李后母子缘故,一一说明。陈琳惊怕说:“事急矣!且不采花了,你将太子交吾藏于花盒之内,脱离了此地才好。”当时寇宫娥将太子交与陈琳,叮嘱他:“须要小心,露出风声,奴命休矣!”陈琳应允。急忙忙将太子藏于盒中,幸喜太子在盒中,不独不哭泣,而且沉沉睡熟,故陈琳捧着花盒,一路出宫,并无一人知觉。
寇宫娥回宫复禀刘后不提。且说是晚刘后与郭槐定计,又要了结李娘娘。至三更时候,待众宫娥睡去,然后下手。有寇宫娥早知其谋,急忙奔至碧云宫,报知李娘娘,李后闻言大惊。寇宫娥说:“娘娘不可迟缓了。倘若多延一刻,脱逃不及了!幸太子得陈公公救去,脱离虎口,今奴婢偷盗得金牌一面,娘娘可速扮为内监,但往南清宫狄娘娘处权避一时,待圣上回朝以后,再伸奏冤情。”当下李后十分感激,说:“吾李氏受你大恩,既救了吾儿,又来通知奸人焚宫,今日无可报答,且受吾全礼,待来生衔环结草,以酬大恩。但今一别,未卜死生,你如此高情侠义,令我难忍分离。”言罢,倒身下拜。寇宫娥慌忙跪下道:“娘娘不要折杀奴婢,且请起,作速改妆,逃离此难,待圣上还朝,自有会期。但须保重玉体,不可日久愁烦。”说完,李后急忙忙改妆,黑夜中逃出内宫,一时不知去向,后文自有交待。是晚火焚碧云宫,半夜中宫娥太监,三宫六院,惊慌无措,及至天明,方才救灭。众人只言可惜李娘娘遭这火难,哪里知是奸人计谋。
却说有宫人报知刘后:寇宫娥投水死于金水池中。刘后与郭槐闻知大惊,说:“不好了!此事必定是他通知李后逃出去。他既通知李后,太子必不曾溺死。”但此时又无踪迹可追,只得罢了,命人掩埋了寇宫娥。
却说狄广自从埋葬了母亲,守墓三年,不觉又过几载,狄爷年已四十八,狄青公子年方七岁,小姐金鸾年已十六。此时狄爷对夫人言道:“女儿年已长成,前时已许字张参将之子,吾年将五十,来日无多,意欲送女儿完了婚,也了却心头大事。”孟夫人说:“老爷之言不差。男大须婚,女大须嫁,一定不移之理。所恨者前时姑娘年长,尚未许字,可怜她青年惨死。现在我的女儿,不可再误。”于是具柬通知张家。
这张参将名张虎,原做本省官,为人正直,与人寡合。数年前夫妇前后逝世,遗下一子张文,他自父母弃世,得荫袭守备武职官,年方二十岁。这日接得狄爷书信,他思量父母去世,又无弟兄叔伯,不免承命完娶了,好代内助,维持家业。是以一诺允承,择了良辰吉日,娶了狄小姐,忙乱数天,不用烦言。他二人年少夫妻,小姐又贤慧和顺,夫妻自是恩爱。这张文家与狄府同县,时常来探望岳家,时狄公子年已八岁,郎舅相得,言谈极尽其欢。张文见小舅虽然年少,生得堂堂一表,气概与众不同,必不在于人下,甚是喜欢。
当下狄公子言道:“仙师,弟子如此苦命,自幼年失怙,与母苦度安贫。不意洪水为灾,母亲谅来已死于波涛之内。今弟子虽蒙仙师救起,但想母亲已亡,又是举目无亲,一身孤苦,实不愿偷活人间,伏望仙师仍将弟子送回波涛之内,以毕此生,免受风尘苦楚,实感恩德。”道人听了微笑道:“公子不用心烦,吾非别人,道号王禅老祖,此地是峨嵋山,贫道在此山修道有年,久脱尘凡,颇明天意。目今你虽然困苦多灾,日后实乃国家的栋梁,即你母亲虽然被水漂流,尚还未死,已经得救了,日后母子还有重逢之日。你且坚心在吾山中守候几年,待贫道传授你兵机武艺,灾退之后,再归故土,自有一番惊天动地扬名后世之举,方合吾救你上山一番遇合之缘。”
公子听了,即连连叩首不已,愿拜仙长为师。自此狄公子在洞中,安心肄业武艺,王禅又授他六韬三略奇门,以待天时。公子虽听仙师劝勉,但思亲之念,未尝或忘,又时时想到姊丈夫妻生死未卜,心中甚为愁闷。这且按下不表。
却说南清宫八王爷,自从陈琳救得小太子回宫,只因圣上起兵征讨未回,故未奏明奸后奸监陷害太子情由,只将太子认作亲生,由狄妃抚育。至次年狄妃产下一子,八王爷大喜,一同抚养。又过了数年,圣上仍未回朝,时真宗亲征已有九载,太子已有九岁,狄妃子已八岁。其年八王爷年五十八。一日王爷得病不起,薨于庚申四月,圣上未回,满朝文武百官开丧挂孝。只因八王爷乃太祖匡胤嫡裔,其威名素著外夷,萧后也闻其贤,即当今皇帝亦敬重他,故其薨逝,不异帝崩,大小文武挂孝,禁止音乐。
闲言体絮,却说真宗天子一连进征十一载,方解了澶州之围,败逐契丹,遣使讲和,每岁纳币二十万。天子准旨,命寇丞相、高元帅即日班师。涉水登山,非止一日,大兵一路唱奏凯歌。王者之师,秋毫无犯,百姓安宁。一日回至汴梁,各文武大臣齐集,远远出城接驾。天子只因得胜还朝,文武大臣各各加升,随征文武,论功升赏,不能尽述。
帝回朝后,方知八王去世,不胜伤感,赐溢为忠孝王。其子长的原是太子,真宗哪里得知,八王去世,狄妃又不敢奏明,故圣上只痛恨火毁碧云宫,李后母子遭难而已。只言不幸,不得太子接嗣江山,自思年将花甲,精力已衰,即有孕嗣,恐己不久于世,冲子亦难接嗣位,不如册立八王长子,以嗣江山便了。主意已定,次早降旨,册立受益为王太子,改名曰桢,是年十四岁。又敕旨加封狄妃为王后,八王次子封潞花王,年方十三,袭父职。于是群臣朝贺,大赦天下。次年壬戌乾兴元年春二月,真宗疾渐重,御医诊治无效,不一月崩于延庆殿,享年五十五,在位二十五载,溢曰文明武定,葬于永定陵。是时百官举哀,遍颁天下,不用多述。
太子桢即位,是为仁宗。刘、狄二太后并尊为皇太后,其时未有太子,故未册立,癸亥天圣元年,立正宫郭氏为皇后,美人张氏为贵妃。后来听吕夷简唆言,郭后被废,再立曹彬孙女曹氏为皇后,后话不提。至秋闰九月,故相寇准卒于雷州。自真宗得胜回朝,王钦若、丁谓、钱惟演、冯拯、陈尧叟、内侍雷允恭等一班奸贼,谗毁寇准。丁谓内结刘太后,假传圣旨,降贬寇准为雷州司户。帝尚年幼,人畏太后、丁谓,无人敢奏明此事,终至卒于雷州,归葬西京。丧至荆州公安县,民感其德,皆设祭于路,因立庙饲之,号竹林寇公祠。公三居相位,忘身报国,守正嫉邪,终被奸臣陷害,深为可叹。后追赠为中书令,敕封莱国公,溢曰忠憋,从优赐恤不表。
更考大宋真宗之世,常有契丹入寇之患,至仁宗即位之后,增岁币为四十万,契丹侵扰之患方息。然当日虽无契丹北扰,而西夏日见强盛,屡思夺占宋室江山,幸亏杨延昭拒敌,屡次兴师,未见得利。延昭既没,子杨宗保镇守三关,屡挫其锋,多年不见侵扰。不意西夏自被杨宗保败回之后,日事训练,养精蓄锐,以图报复,是年秋间,竟发动大兵四十万,战将数十员,赞天王为领兵主帅,子牙钗为副元帅,大孟洋、小孟洋为左右先锋,伍须丰为中军,五员猛将,乃西戎头等英雄。奉了西夏主命,径往巩昌府进发。巩昌府在陕西边界,一连凤翔、平凉、延安几府,俱被攻陷,直抵绥德府与山西省偏头关交界。守三关口主将杨宗保,几次开兵,未分胜负,只得差官驰驿上本告急。当时差官不分昼夜,赶程来京。
是日正在设朝,众文武趋跄朝贺毕,有值殿官传旨:“有事出班启奏,无事退朝。”旨意宣罢,只见武班中有兵部尚书孙秀出班奏道:“雄关杨元帅有本上奏。”当有殿前侍卫接本,展开在御案上,仁宗看时,上写着:
雄关总领、兼理军兵粮务事、军国大臣杨宗保奏:臣奉守三关二十余年,向借圣朝威德,陛下深仁,宁谧多年,兵无锋镝之忧,将无甲胄之苦。不意西夏国赵元昊贼心不改,称帝于西羌,于七月某日,兴兵四十万,水陆并进,寇陷陕西。全省震动,数府沦陷,直抵绥德,将近三关,臣几次开兵,未得其利。臣年逾花甲,精力已衰,恐难胜任,恳乞陛下速简良将,统领锐师,以解旦暮之危;缓则兵力单薄,雄州之地,恐非吾有矣。并虑隆冬天气,军士苦寒,伏望陛下早赐军衣三十万,得以均沾挟纩,不至兴嗟无衣,以致军士离心,兵民幸甚!天下幸甚!臣冒死谨陈,不胜迫切待命之至!
当下仁宗看毕,开言问道:“既然元昊作叛,寇陷陕西,众卿有何良策?”一言未了,只见文班中吏部天官文彦博,执笏步至金阶奏道:“臣思偏头关与绥德府交界,三关重地,若非杨元帅镇守,不独陕西失守,即邻省山西亦危矣。今他飞章告急,军情之危,不言可知,遣师往援,固有不可终日之势。但北有契丹,朝中谋臣良将,如曹伟、韩倚、种世衡等,皆分守要镇,此外更无可遣之将,可调之师。惟有一面出榜求贤,或令内外大臣各举贤能,如有武艺超群,才略出众,堪膺将帅之任者,不次超擢,即令彼统兵往援。一面招兵募勇,挑选健卒,练成劲旅,听候统兵大臣调拨,并赶办征衣,即令解送,未知陛下以为何如?”仁宗点头道:“依卿所奏。”即降旨着内外大臣,各举所知村能之士,听候录用。并降旨命孙兵部招集兵勇,往御教场操演十万军马,以备登程。是日孙秀领旨,天子退朝,文武各散回衙不表。
却说当日仁宗即位之后,选了庞洪之女为西宫昭仪,因命庞洪入相。庞洪之婿孙秀,因由通政司进为兵部尚书。二人权势,显耀中外,更兼西夏用兵,丈人参军机,女婿掌兵符,愈加威赫。按西夏姓拓跋,自赤眉归唐,太宗赐姓李氏,后又讨黄巢有功,虽未称国而已称王。历五代至宋太祖,加封彝兴太尉,赐德明姓赵,臣事宋室,至子元昊始僭称帝,兴兵寇宋。用兵几二十年,被狄青降服,乃以父事宋,凡传二百五十八年,后为蒙古所灭不提。
却说狄青公子,自遭水难之后,母子分离,幸得王禅仙师救上峨嵋山,收纳为徒,传授诸般武艺。屈指光阴迅速,已有七载,一日独自思量道:我生不辰,父亲身居武职,祖父亦是名将,不料父亲亡后,与母藉些薄产,苦挨清贫,命途多舛,九岁时洪水为灾,室庐淹没,母亲被水漂去,存亡未卜。吾虽蒙王禅老祖救到山上,收纳为徒,但母子分离,举目无亲,孤苦伶仃,实是伤心。日前师父说吾母命不该终,定有人拯救,自得重逢。但师父虽如此说,此刻心中如何安放得下。几次要拜辞师父下山,寻访母亲,无奈师父不允,我亦不明其意。今在山中七载,蒙师父传授韬略,俱已娴熟,他日果能安邦定国,建功立业,恢复先人之绪,方进我愿。想我年已十六,正是少年英雄,应该与国家出力,师父教我待时而动,下山扶助宋君,但不知待到何时。
正在胡思乱想,只见童子呼道:“师兄,师父有话等你。”狄青闻唤,即同童子前来拜见师父。说道:“蒙师尊呼唤,不知有何嘱咐?”老祖道:“贤徒,我推算阴阳,喜得你灾难已满。今日命你往汴京去,一则你到汴京,该有亲人相会。二则你不该在山修道,理应扶佐宋室。现在西夏猖獗,须你平定。趁此机会,作速下山吧!”
公子闻言,不觉垂泪道:“师父,既然弟子灾难已满,可以离山,但蒙师父拯救教育七年,一日分离,实觉不忍。二者弟子思亲念切,意欲先回山西故上,找着母亲,然后到对梁,未知可否?”老祖听了微笑道:“贤徒,我许你到汴梁,自有亲人相会,岂有误你的,何必定转故乡?至于不忍分离,虽是师徒至情,但国事要紧,断不能久留。”公子思想道:师父命我速回汴梁,许有亲人相见,想必是我母亲了。只得诺诺应允,但盘费毫无,哪里走得?不免要求师父指示。老祖却冷笑道:“男子汉大丈夫,盘费小事,何须挂虑。我今与你子母钱一个,须当谨谨收藏,便是盘费日用了。只要到汴河桥地面,就没了这金钱也无妨碍了。”公子听了大喜,双手接了金钱,拜谢师尊,收入囊中,微笑道:“上启师尊,再有什么神通法术传些与弟子,以作防身之用。”老祖道:“贤徒,你的随身武艺,尽可护身,何必再求仙术?趁此天气晴明,下山去吧!”公子称:“是,弟子就此拜别了。”
说完,肩负行囊,迈开大步而去。老祖微笑道:“好个少年英雄也。实乃国家栋梁之臣,西羌虽有猛将雄师,有何虑哉!但狄青此去,尚有微灾,但趁赶机会应该如此,虽然先历些苦楚,后来自然显贵非常。”因唤童子道:“你可于七月十五日,在河南开封府汴河桥,将狄青子母金钱收取回来,不得有误。”童子奉命去了不提。
却说狄公子出洞下山,独自行走,忽然耳边呼呼响亮,开不得双目,身不由主,起在空中。不久腾腾而下,双眼睁开来一看,不是仙山,乃平街大道,日已归西,一见旅店,即进内安身。但思量不知此处是何地名,正值店主拿到酒饭,便问他此地何名。店主言河南省近开封府。狄青闻言大悦道:“不料师父一阵风送我到汴京。不用跋涉程途,妙呵!”不觉放开大量饮嚼。只因在山上素食七年,如今见了三牲鱼肉,觉得甘美异常,吃个不休。
这狄青生来堂堂一表,身躯不长不短,肥瘦合宜。面如傅粉,唇似丹朱,口方鼻直,目秀眉清,看来不甚像个有勇力有武艺之辈。岂知他乃一员虎将,食量自然广大,店主多送酒撰,一概吃个净尽,反吓得店主惊讶不已。老夫妻两口儿说:“不料这人生来如此清秀,又不是猛汉粗豪,吃酒撰却如此大量,真是奇哉!”
且不提店主两夫妻言语,却说小英雄吃酒半酣半饱之际,偶然想起没有盘费给店主酒撰钱,心中等思,说声:“罢了,且将囊内金钱与店主婉商,暂做抵押,且另寻机会便了。”用饭已毕,即向囊袋中一摸,不觉大喜,说道:“奇了!吾别师父动身之时,只得一个金钱,为何此时有了许多!”摸将出来数了一数,却有一百个铜钱,再摸没有了。原来老祖的子母金钱,乃是仙家宝物,产出一百个铜钱,待他作一天用途,多也不得,少也不得。狄青深感师父大恩,一铜钱反化出一百个来。但愿天天如此,路中盘费可不用顾虑了。当日歇宿一宵,次日又用了早膳,店主算账:用了酒饭铜钱九十三文。公子交付完毕,又问明开封府城路途,据云:还有四五天,方得进城。问毕,别了店主,一路而去。
这子母钱日日产出一百个来。公子一连走了数天,夜宿晓行,单身遗征,不觉到了皇城。但见六街三市,人烟稠密,到了一处,名曰汴河桥。公子就住足于桥栏上,想道:“师父有言吩咐,倘我进了汴京城,自得亲人相会。我今已进了皇城,未知亲人在于何方?教我哪里去找寻?况且我年交九岁,就上了仙山,于今七载,纵使亲人在目前,日久生疏,也难识认。料想必非别的亲人,想必是我生身母亲,但不知究竟在于何方?”一路感叹,腹中饿了,伸手向袋中一摸,不觉大惊说:“不好了,因何子母钱今天只得一个,连余剩的一文也没了。”不信又摸一回,果然只剩下金钱一个,此时小英雄心中烦恼,紧敛双眉。
不知狄青此后如何度日寻亲,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