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游记》第三回“四海千山皆拱伏，九幽十类尽除名”，悟空忧虑花果山无有军械兵器，“正说间，转上四个老猴，两个是赤尻马猴，两个是通背猿猴”，献计去傲来国取兵器。悟空海底取得如意金箍棒之后，“将那四个老猴封为健将，将两个赤尻马猴唤做马流二元帅，两个通背猿猴唤做崩芭二将军”。 上世纪五十年代，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点校整理《西游记》，把“马流”和“崩芭”中间分别加了一个顿号，变成了“马、流二元帅”和“崩、芭二将军”，好像二元帅就是马元帅、流元帅，二将军就是崩将军、芭将军一样。嗣后，几乎所有的标点本《西游记》都承袭这种标点方式，现在一直影响到图书网站和电子书上来了。 其实，马流和崩巴可能都是猴子的别称，是不应该点断的。 《本草纲目·兽部》列举“猕猴”的异名，有沐猴、为猴、胡孙、王孙、马留、狙等。其中，“马留”就是“马流”。 南宋胡仔《苕溪渔隐诗话》转引了《桐江诗话》中的一个小故事：“吕惠卿察访京东，吕质清瘦，语话之际喜以双手指画，社人呼之曰‘说法马留’。”并且解释说：“马留，盖优人呼沐猴之名。”吕惠卿人长得瘦（像猴子），说话的时候又喜欢手舞足蹈，所以人家给他取个外号叫“说法马留”（即猴子说法的意思，一刻不得安闲）。 与胡仔差不多同时代的曾慥在《类说》中，转引了前代学者张师正的著作《倦游杂录》中的一则材料说：“京师优人以杂物布地，遣沐猴认之，即曰‘著也马留’。绍熙中，状元叶祖洽赴宴，有下第进士作诗曰：‘著甚来由去赏春，也应有意惜芳辰。马蹄莫踏乱花碎，留与愁人醉作茵。”这里说京师的民间艺人，让猴子去认东西，以此做戏讨生活，这种耍猴的游戏叫做“著也马留”。后来还有人做了一首藏头诗，四句诗的第一个字连起来就是“著也马留”。 北宋著名笔记赵彦卫的《云麓漫钞》也说：“北人谚语曰胡孙为马流。” 三条笔记说的都是北方中原地区把猴子称呼为“马流”，语言学家则指出，“马流”很有可能是汉藏语系中“猴子”一词的上古音孑遗（王小盾，《汉藏语猴祖神话的谱系》）。粤语直到今天仍把“猴子”发音为“马流”，上面所说的那个“著也马留”，就是今天粤语中的“找嘢马骝”，意思是“找东西的猴子”，这与“以杂物布地，遣沐猴认之”的说法是相符的。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香港人拍了许多武打剧，当时驻港的英国人看不懂，把这些武打剧取名叫“马骝戏”，意思是里面的人像猴子一样蹦来蹦去。香港电影《铁马骝》讲述的是一个外号叫“铁猴子”的侠盗的故事，刘德华的歌曲《开心的马骝》也是猴子。 《西游记》第十五回“蛇盘山诸神暗佑，鹰愁涧意马收缰”，观音帮助收服白龙马，孙悟空因为观音教唐僧骗他戴紧箍咒的事情而生气： 行者……对他大叫道：“你这个七佛之师，慈悲的教主！你怎么生方法儿害我！”菩萨道：“我把你这个大胆的马流，村愚的赤尻！我倒再三尽意，度得个取经人来，叮咛教他救你性命，你怎么不来谢我活命之恩，反来与我嚷闹？” “大胆的马流，村愚的赤尻”，赤尻就是猴子的红屁股，借以代称猴子，显而易见“马流”也就是猴子的别名了。所以，把“马流”二字中间加上顿号断开，是不应该的。 虽然“崩芭”一词的确切来源尚有待深入研究，但有“马流”推断，可以确定它一样是个固定词，而且很有可能是个外来词语。至于是哪种语言的外来词，有两种说法。 一种说法认为是梵语、印地语“猴子”一词的音译。梵语中的Badara（意为枣树）一词在印地语中写作Bēra，而这个词本身却在印地语中表示猴子的意义，发音与“崩芭”极为相近。（李小龙，《西游记里小妖的奇异命名》）另一种说法，承中科院刘沐之老师见告，当是蒙古语bambar的音译，是“虎将”的意思，谓崩芭二将军乃是美猴王麾下得力干将也。元代西游故事流行，蒙古语元素保留到西游记故事系统里，是非常有可能的。 除此之外，碧波潭有两个鲇鱼精奔波儿灞和灞波儿奔，其名字与“崩芭”可能是同源词，大概碧波潭万岁龙王对这两个手下也寄予了厚望，所以给了他们两个响亮的名字。而持另一说的学者则认为，藏地在唐代称为吐蕃，藏人称其地为“蕃”（藏语bod），藏人称其地居民为本巴（bod-pa），“奔波尔灞”可能就是“bon-po-pa”的音译，即“苯教之人”，或也可直接理解为“吐蕃人”。 “马流”、“崩芭”都是一个固定的词语，在小说中自然不应该被点断。但也有读者指出，《西游记》这部小说具有诙谐幽默的特点，常玩文字游戏，整理本把“马流”“崩芭”二词中间用顿号点开就是一种拆字游戏，马、流、崩、芭刚好各对应一只猴子，正与小说的风格暗合。 这种观点认为马流二元帅、崩芭二将军就应该理解为马元帅、流元帅和崩将军、芭将军，我认为值得商榷。小说第二回孙悟空出师后向猴子猴孙说自己姓孙： 悟空又笑道：“小的们，又喜我这一门皆有姓氏。”众猴道：“大王何姓？”悟空道：“我今姓孙，法名悟空。”众猴闻说，鼓掌忻然道：“大王是老孙，我们都是二孙、三孙、细孙、小孙，一家孙、一国孙、一窝孙矣！”都来奉承老孙。 在花果山的孙氏王国里，马、流、崩、芭非姓非氏、非名非号，用来称呼四健将是不合适的。马流二元帅、崩芭二将军应该理解为两位马流元帅、两位崩芭将军，也就是两位猴子元帅、两位猴子大将（或两位威猛将军）。就像悟空学艺的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灵台方寸”是心的代称，“斜月三星”是心字的笔画，属于同义重复的障眼法。马流和崩芭一样，猴子元帅、猴子大将（威猛大将）也是同义重复，这种文字游戏更符合西游记的谐趣风格。 综上所述，“马流二元帅”和“崩芭二将军”中间不应该加顿号，拙见谨就教于方家，亦罗列异说请读者自择。 ·END· 欢迎写评论哦~ 青阅读精选 回复以下关键词，开启趣读之旅 徐冰 | 隐形人 | 清真寺 | 诚品 | 太后 | 头巾 微信号：qyuedu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