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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釉子/徐蕊

 飞魔幻杂志 2015-12-21
绿釉子
原来,有因必有果。冤怨轮回,终究抵不过这山间,绿釉花开。原来一切,冥冥中都自有安排。

你看,你看,我们最后都是要出嫁的。堇慈说。
只不过有那么一刻,我抬起头来,总觉得自己又看见庆生的脸。那种带点沧桑又俊秀的脸。他惶恐地看我,堇慈,你爹就快追来了罢。
谁说不是呢。绿釉暗自想着。可却又不忍心打断堇慈的好兴致。她听她继续说下去。
是时,我是私奔的姑娘。而那名男子,是庆生。月明如水。寅时。男子的掌心微凉。我不害怕。

【启】

柳州是我的故乡。水草丰美,四季如春。堇慈说。爹是当地最大的药材商贩,四十得女,便把我当宠物一般地养着。从小到大,他从没有对我说过一句重话。只是,除了庆生。
庆生。我在十七岁那年的冬天遇见他。
心高气盛,风华正茂。
我记得,那日是元宵佳节。柳州市集上灯火辉煌。我妖娇地走。突然一阵骚动,便有人将我推倒,浑噩间被人拾走了荷包。丫头绿釉,你便急急地追上来扶我。一个巴掌打到你脸上。
我狠狠地说。刚才死到哪里去了。
绿釉你不敢回嘴。只委屈地站在一旁。
于是,他就出现。小姐,恕我直言。此事怨不得这位姑娘。我轻蔑地看他。怨不得她,难道怨你么。
非也。此事也怨不得在下。他的表情一本正经。有盗贼出现,此事非这位姑娘所愿,也非在下所愿
那难道是本小姐所愿。我不满。
他依旧镇静。元宵时节,游人如织,况且小姐穿戴不凡,难免招惹歹人心思。要怨,大概也只能怨小姐出身富贵,并选在此刻出游罢。
我噗嗤笑出声来。真是个书呆子。
于是便低眉垂首,羞红了芙蓉面。
心也因着他,悄悄地动了。
堇慈这样说着。是多遥远的故事了呢。而绿釉姑在一旁,听得伤心。
她是知道的。并且只有她知道。庆生那时候,只是为了要护她。可小姐堇慈。却生生将这兜率宫,猜作了那离恨天。于是,就轻轻对她说。小姐,时辰不早了。不如绿釉先服侍小姐睡下。有什么事明儿再说罢。
可堇慈却不依不饶的模样。她拉住绿釉的手,说。接下来该怎样。绿釉,不如你来说给我听。

【怒】

他果然是个书呆子。可是被像小姐这样的女子爱上,他亦是和该没有怨言的。
庆生出生在书香世家。爹曾做过和州的州令。他十二岁起便参加乡试。可惜,一次也没有中过。小姐遇见他的那天,他刚刚过了三十八岁的生辰。
老骥伏枥,壮心不已。
老爷大怒。他说。庆生已经老得已经可以做小姐的爹了。他决不允许凌家有如此有辱门楣的事发生。
于是不由分说,当日随小姐出游的下人一律被赶出凌波府。而只有我,因为自小侍奉小姐,被留下来。将功补过。
可你们,却依旧偷偷地相约着见面。

这故事,绿釉自然是记得真切。整整十日,庆生因着绿釉的关系,自由出入凌波府。可那时,她却并不知这其中的曲折原委。
她以为,庆生仅仅是为着她来。直到被老爷生生撞破。他与小姐在花园,折枝弄月。
令她天地自容。

于是小姐你便被老爷牢牢锁起,从此不准走出凌家大门一步。绿釉定了定神,接着讲了下去。
那时,从四方来提亲的人几乎快踏破凌家的门槛了。他们都说,谁娶到凌家大小姐,谁就娶到了整个柳州。
老爷对小姐说。你看,程家大少爷,李家三公子,你选哪个不好。为什么偏偏喜欢一个又老又穷的书生。
小姐你不语。
我送进去的红绫和珍珠,被你一匹匹剪断,一颗颗打破。你说,程家的绸缎庄和李家的珠宝行,在你眼里,丝毫比不上庆生的儒雅和高贵。
那些,只是你爹的所选。而你,只爱庆生。
于是,老爷更怒。

是啊。堇慈也悠悠地叹起气来。庆生。这男子。我是爱他,不为他的身家和背景。也不为他的财富和繁华。我爱他。只因为他是庆生。
绿釉,你说这事,我是不是做错了。
【逃】

出逃的那天,柳州的月亮从没像这样晶莹,澄净过。让我想起和州最富盛名的水晶石。庆生拉起我的手。他说。堇慈,我们去和州。
我贿赂了送饭的小丫头。把李三公子送来的蟠螭玉佩给了她。欣喜若狂。
厌生说。堇慈,相信我。和州我是知道的。小时跟爹在那里生活过极长的时间。我们去那里,只是偏僻但不会荒凉。
我点头。看见他的眼神清澈。于是跑。在柳州一望无际的竹林里。我快乐。可是,庆生。毕竟是老了罢。凌家的火把很快就追了上来。
庆生摔伤了。清冷的石头刺伤了他的脚踝。他寸步不能行。而追逐的火把,渐渐的,快要将竹林照得宛如白昼。
庆生倒在地上。说,你们先走。就算我被抓住,他们又能耐我何。可你,倘若你被抓回去,只怕是再也出不来了。和州。我们在和州见。我一定来找你。
堇慈讲着,然后就顿了顿。听见门帘掀起的声音悉索作响。

中年的女子端着药碗走进来。那隐约的丰姿可见。是绿釉的娘。自她们回到和州,便一直与她生活在一起。于是,就走过去,扶在耳边,悄声问她。娘,怎么办。小姐的病似乎又加重了。
那日,只因为在替小姐买药的时候,被远行的同乡看见,于是暴露了行踪。被娘得知住所,然后千里迢迢招回故乡。是她唯一的亲人啊,她如何舍得违背她的心愿。
于是,就深锁了眉头。
而那堇慈,只是毫无察觉地笑。她起身拉起女人的手。庆娘,你来说。这后来的故事,又怎么样了。

【仇】

没有办法。你爹至彼时,已然盛怒。他凶狠地指挥下人。来人啊,给我把这贼人捉住,往死里打。
于是,堇慈。你的手,便被人硬生生地剥离开来。拳脚无情。庆生的叫声凄凉。你爹站得威仪,一边让人打着,一边不甘心地说。我就是要让你知道,诱拐我凌雄女儿的下场究竟是什么。
而绿釉在旁,看庆生,亦心碎。
于是,庆生就这么死了。在清晨初醒的竹林里。人们的脚心酸痛。血,红了一地的嫩芽儿。

庆娘,其实这事本怨不得他,是么。堇慈问。可偏生这一世,我是凌雄的女儿,打不得我,便只能怨他。
是。庆娘知道。她说。堇慈听话,来,把这碗药何下。明日庆娘便带你去柳州看庆生。
堇慈欢喜。依言乖乖睡下。时辰已到。这和州的土地,堇慈终究还是踏上了。只可惜,带来她的,不是庆生。而是绿釉和庆娘。
只因为,那死去的男子,尸骨未寒。 庆娘望着堇慈香甜的睡靥,泪微微地涌出。她将拳握得紧紧。没有人察觉,她至此时,也已经盛怒。她说。绿釉,你要记得。这仇,明日,必定得报。
明日。堇慈出嫁。嫁的是柳州首尾一指的大户。
亦是飞扬跋扈。
——那李家的公子早对堇慈垂涎,如今,不明堇慈的近况,却强行下了聘礼,强行要迎娶,夏老爷自知得罪不起,却又担心李家人见了神智不清的堇慈必定要为难于她,或以为他凌家故意给李家难堪。
正在焦头烂额之际。
而另一边厢,庆娘却已经沉了气铁了心,不惧拼得鱼死网破,为只为,在凌雄的面前手刃了他神智不清的女儿。
替她夫君庆生,报仇。

【情】
可这样的事,谁又愿意呢。
夜深沉。庆娘一人独坐房中,磨着那利刃。
仅仅是差他去柳州探望女儿绿釉,庆生便惹出这等祸事来,生生气死了自己的父母,教人情何以堪。
像堇慈。这豆寇般的年华,自己又不是不曾有过。庆娘望着镜中,那几束白了的发。而如今,男人爱的,自己终究是没了么。丈夫爱上富家千金,徒剩得她与女儿相依为命。女人,落得这般田地,真正是苍凉而无可奈何啊。
她的泪流了出来。
于是,绿釉就怯怯地走进房来。她问她。娘,我们明日当真要动手么。
自然。她拭泪。纵使杀不了凌雄,也要亲眼见堇慈死在她爹面前。绿釉 你不要忘了,他们是合谋害死你爹的凶手。我要让普天下的人都知道,那姓凌家的,生的究竟是怎样一幅嘴脸。

话是这样说,没有错。可是,绿釉。却是丝毫也帮不上娘的。
凌家小姐出嫁,怎么能少了她在一旁扶持。全柳州都知道,她是她的贴身丫鬟。那时候老爷寻了多少时辰,才得了现在相似的姑娘,明日冒充小姐,嫁入李家。倘若到时真正出现被胁持的疯傻了的小姐,老爷便功亏一篑。倘若再在他面前杀了她,那便更令他万劫不复。
亦或又是他死。
她都不忍呵。亦不舍。
绿釉一直记得离开那天,老爷对她说的话。好姑娘,委屈你了。去寻个隐秘的处所,把堇慈藏住。今生再不让她露面罢。
自她四岁进府,从不曾见老爷如此无奈,落寞过。十多年来,她一直把凌雄当作爹。他待她好,甚至比庆生生要亲。他给了她多少银两,可她只记得他说,小姐从此就靠你了。等度过了这一遭。那假的姑娘出了嫁,你也便同她一样,再不要露面了。
只是那时,老爷还并不知道,庆生便是她绿袖的爹。而她绿釉照顾堇慈,有几时又是为了那区区的几万的银子呢。
若不是爹的死,沸沸扬扬,逼得她走投无路,她如与会让小姐回家,与娘共处一室,如何会让娘在此刻,动了杀机。
这放不下的东西太多。她不能助娘,杀了她在心中默默热爱的爹。
但亦不能忤逆了娘。

这一家人,由此生生地生出了三条心,娘爱了爹,爹爱了小姐,而她爱了老爷。该当何如,该当何如呵。

【偷】

第二天,天依旧大亮。
而那杀戮,便要开始。

堇慈的兴致难奈,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庆生啊庆生啊庆生,有多久没见他了,她望着庆娘。语气天真。这庆生,究竟会在何处等我。
庆娘不语。也许正是堇慈的病,让她显得格外轻松。有时知道庆生的死。有时又不知。不像她,那石子始终在心口,挥之不去。
是多失败么。同样是女人。而他却只爱她呵。
庆娘慌乱地抬头看了看天。摸摸贴身藏下的匕首。终究还是柔弱的女子。 对这场无望的战役毫无掌握。
而绿釉看她。关于这,她心中又何尝不明白。

快进入柳州的边境的时候。绿釉对堇慈说。小姐,跟绿釉去。带你去找庆生。
堇慈欢喜地笑了了。也顾不得庆娘的眼色。绿釉转身又对她说。娘,闷得慌。我只带堇慈四处走走。吉时之前必定回来。
庆娘警惕道。那断不可让他人知晓了身份。绿釉,你是庆生唯一的女儿,娘是信你。娘会在悦来茶楼等你们。可千万记住,这事,万万不可败露呵。
绿釉点头,然后便将堇慈带回了凌府。
她骗了她。
可这是无奈。绿釉知道,若失了小姐,老爷如何能活。
于是从后门,秘密地把堇慈拉进了新房,这是真正安全的处所。她对那冒充的女子说。快走罢。离开了,便永不要回来。
重又将新衣为堇慈穿上。
堇慈问她。我,这是要嫁给庆生了么。
绿釉点头。她说。迎亲队伍就要来了。小姐,你便先在那榻上坐些时辰罢。只是一点,听见任何声音都不要说话。
切记,切记。
为了躲避娘的危害,她要藏下她。而花轿是最好的。这所有的事,都是一早的决定。
因为,她知道,若失了老爷,绿釉又如何能活。

【杀】

绿釉从没有希冀过任何一个人的死亡。老爷和小姐是一体的。而她跟娘亦是。迎亲路上,她只愿自己能劝住娘。从此再没了纷争,她们一起回和州,做自己平凡的女子。
花竹喜炮。看热闹的人们鲜亮。
却没有人体会到,绿釉此刻的心中荒凉。
她只轻轻地替堇慈翻下红盖。小姐,我们这就上路了。
凌雄说。绿釉,可千万看紧了,不要出差错啊。
是,她回。
而这所有重担,一件两件。就这样铺天盖地压到她身上。她知道,这深藏不露的,可又昭然若揭呵。
于是绿釉,强颜着欢笑,走在新娘的花轿旁。
就突然遥望见愤怒的女子横在街中央。娘终于等不来她,也等不及那顺应的时光了。于是她就自己一个人突兀地站在街的中央。载了迎亲的道。

她骂起来。凌雄,你这恶霸。无故打死我丈夫,现在又强抢民女,替女出嫁。柳州百姓为证,你天良丧尽,今生不得善终。
而绿釉不敢说话。只低低地将头理了下。
却偏生又被娘瞅见。她狠狠地唤她。绿釉,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点过来,与娘一起同仇敌忾。
那凌雄,眼光亦凛冽。更何况现在庆娘没了堇慈,气势早已不足。他便更高声地嚷起来。这是哪里来的疯婆,来人,快将她乱棍赶走。
见者皆惊。
于是,毫无征兆地。绿釉突然地就跪在了他面前。声泪俱下。
她说。老爷,看在我照顾小姐那么久的份上,求您饶了我娘罢。小姐我已带回来,现在就坐在轿中。请恕绿釉无能,再不能照应小姐,从此就各人自扫门前雪。请老爷放了我们,从此两不相欠。没有别的姑娘,我不会再让娘胡说。小姐出嫁,我就先在此替我娘向老爷道贺了。
而庆娘却一把拉她了她起来。没出息的东西。这怎么算,他打死了你爹啊。你说。这笔帐究竟怎么算。
绿釉转过身去,亦拉住她。
娘,爹虽因他而死,但他女儿也因爹而痴啊。如今再有这一闹,全柳州人尽皆知。彼此颜面业已丢光。财大势大,我们终究是斗不过他的,我们不要报仇了,就这样走罢,走了罢。
不成。凌雄骑在高大的马上,厉声喝道。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我堂堂凌雄女儿的声誉,岂由得你们如此污蔑。来人,拉她们去公堂,我今日要为女儿讨回公道。
庆娘突然就甩开了绿釉,从怀里抽出那柄磨好的尖刀。她叫。今天,我就要跟你凌雄同归于尽。
不。绿釉惊叫一声。快步冲了上去。于是,刀就生生地插进了她的胸膛。血流出来,她却还不肯示弱。娘,您听女儿一次。这事,就算了。
算了罢。

【缘】

事到如今,该算的不也只能算了么。庆娘的泪眼惺松。她怔怔地抱起绿釉,说。凌雄。这死去的,便是你的亲生女儿。绿釉啊。

可是这。是否又有人愿意相信呢。
是我忽略了,原来这身生的血脉是永世剪不断的啊。庆娘的叹息深刻。她护你,情愿自己丢了性命。这就是天意,天意呵。
原来,她竟是秋彤。凌雄心惊。当日与他相好的小丫头。与绿釉一般大的年纪,被老太太逐出凌波府。从此自生自灭,生下绿釉。
凌雄翻身下马,孢住死却的孩子。泪流不已。

嫁了不爱而无用的人,这一生我已是凄苦。秋彤说。而没想到的,老天竟又让庆生爱上你凌雄的女儿,你让我如何自处。如何自处。
可是,堇慈却不是我的亲身,是我从别处抱来的养女呵。凌雄哭道。自你离去,我就不曾再娶。秋彤,你说过,你是爱女孩儿的,我不曾忘记。而我,就算聪颖至极,又何尝能够料到,这亲生的女儿,竟在身边呆过十七载。
这是天惩罚我。可悲啊。可怜。
不,是不甘心。秋彤说。是我的私心害死了绿釉。若我不曾记恨你。若我不曾自小将她送入凌府。若我不是还在那些脆弱的时辰,对你心存幻想。她如何会是今天的下场。我哪里是要为庆生报仇,不过一个借口。而彼时,是箭已在弦,不得不发。我恨你,可我要的不过是你死,你死啊。
又或者,是爱。我要我们重又斯守终生啊。

原来。有因必有果。冤怨轮回,终究抵不过这山间,绿釉花开。原来一切,冥冥中都自有安排。
这凌雄和秋彤的哭声恫人。
而堇慈,因着这混乱,暄晔的情境,也就自己轻巧地掀开轿帘,看见这一切。怔怔地笑了。

三日后。凌雄厚葬了绿釉。
那李家退了亲。而凌雄也因这一番变故,中落了家道。从此便将堇慈养在深闺,一生不曾出嫁。
而秋彤。自喜日一别,竟也不知去向。至死再无人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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