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红颜·断情剑/语笑嫣然

 飞魔幻杂志 2015-12-23
红颜·断情剑
一、
从此,麒麟山庄将再没有宋绿翘。只有一个杀害师母,亦即是庄主夫人柳媚的叛徒。她成了过街的老鼠。武林的败类。麒麟山庄誓言,决计不会对此事善罢甘休。
那几天,绿翘连做梦也会看见卓缘。就像当日,她在柳媚的房间,看见跌跌撞撞的卓缘,脸和前胸都有零散的血迹。衣冠皱乱。面带惊恐。
彼时的柳媚已昏迷。腹中插了一柄细长的尖刀。血浸染了大片打衣裳。而卓缘却什么也不说,逃亡似的夺门而出。并且,狠狠的推了绿翘一把。
他走后,山庄有许多人都来了,是因为听见之前的争吵打斗声音的缘故。庄主江玉麟,大小姐江舒娅,他们前脚跨进门,后脚脸色就由红润转青白,再发紫发黑,盯着绿翘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沉默。
绿翘缓缓的站起身,手里拿着从柳媚的腹中拔出的匕 首。鞋和前襟都沾了血。表情亦是仓皇。也不知要从何说起。惟有沉默。
就像梦魇里张开嘴却喊不出声音的逼仄压迫。她摇头。只是摇头。跟着就有弟子指责她的来路不明,她孤僻不合群,甚至说她也许是邪派的奸细。江舒娅挥剑抵上她的喉咙,道,“你若不给出合适的理由为自己辩驳,就休想走出这个门口。”
“师傅。我没有。”
绿翘带哭腔的望着江玉麟的背影。她所崇敬所仰慕的一代武林豪杰,此时连正眼也不给她,而只是抱着奄奄一息的妻子,替她推血过宫,以内力护住心脉,希望还能挽回一线生机。
“师傅。我没有。”
绿翘重复。不断的重复。可是那鲜血,那凶器,再加上闪烁的言辞,似有隐瞒的慌乱神态,就越发增加了她的嫌疑。那些山庄弟子大概是报仇心切,也或许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立功,突然地,拨开剑冲着绿翘呼啸而来。
“师傅。我没有。”
即便在刀光剑影生死相搏的间隙,绿翘依旧斩钉截铁,一个字,一个字的,仿佛在牙齿里咬碎了再狠狠的炸开。
“那你是如何逃出来的?”凌天峰听罢了绿翘的叙述,皱眉问道。那已经是第五天的黄昏。有雨。淅淅沥沥,湿了断埂残垣。
绿翘说,侥幸。用了最三流的迷烟。
稍稍激动起来,伤口又痛了。那些青的红的,一条条,一片片,横七竖八的遍布她的身体。可以说那些都是为卓缘而受的。
因为没有弄清楚到底是不是卓缘杀了师母,又为何而伤,或者是卓缘也跟自己一样,在师母遇害之后才到房间,那贸然的将他供出来岂不徒增无辜。她不能。尤其因为那个人是卓缘。跟她青梅竹马的少年。父母犹在时,他们比邻而居。瘟.疫之后他们变成了孤儿,一起贫苦,一起流浪。后来到麒麟山庄拜师学艺。卓缘满腹的壮志雄心,将自己的前途全盘压在其中。他要成为武林的后起之秀,惩奸除恶扬名立万,他那样朝气蓬勃,那样慷慨凛然,又怎会作出背叛师门的行径来。
“这当中一定有误会。”绿翘轻飘飘的叹息两声,扶着墙站起来,看雨水从瓦片的缝隙垂下来,道,“我要走了。”
“回麒麟山庄?去向你的卓师兄求证事情的经过?”凌天峰竟看穿了绿翘的心思。但他显然不赞同,语调甚至带着轻微的嘲讽,他说,“你现在连握剑的力气都没有。”
绿翘怔忡。
侧过脸来望着凌天峰,仿佛是一直都忽略了他为什么要救她,守着她,听她诉苦。这原本是一个萍水相逢并无相干的人呵。
她便莞尔一笑,道,“谢谢你。”
二、
绿翘是麒麟山庄悬赏捉拿的人,她当然不可明目张胆的在附近出现。她乔装成驼背的老妪。凌天峰粘着花白的胡须搀扶她。
两个人都是一派风烛残年的光景。甚至有年轻的农家女因此而唱开,套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千古佳句。
凌天峰便忍俊不禁,故意将绿翘搀得更紧,道,“老婆子,小心点。”绿翘掷他一记白眼,笑也不是,怒也不是,渐渐的低了头,红霞开满脸。
后来。在麒麟山的瀑布附近,周遭都是层迭的婆娑树,绿翘看见树的缝隙透出斑斑驳驳的人影----那是卓缘----飘逸的俊俏的舞者剑----沐着晨光雾霭。绿翘轻轻的走过去。
“卓师兄。”
卓缘尚未回头,只听声音便知道来的人是绿翘。他道:“你,没事吧?”这询问仿佛带着逃避,带着愧疚。绿翘反而心凉:“我若有事,你是否怕自己良心难安?卓师兄,你为何要那样做?”
“绿翘。”卓缘叹息道:“我们自幼相识,我的为人你难道不清楚,我是断然不会杀害师母,背叛麒麟山庄的。”
谈话似乎毫无进展。
卓缘除了强调自己的无辜,以及恳求绿翘的信任,就再没有别的说辞。凌天峰冷眼旁观,抄着手站着。也许是他那样凛冽的气焰或者怀疑的眼神让卓缘感到压抑,他紧了紧子,道,“麒麟山庄仍在搜捕你,绿翘,此地不宜久留。你快走吧。我也要回去了。”
“嗯。”
绿翘乖顺的点了头。看着卓缘仓促离开的背影。她好一阵叹息。她知道,哪怕是卓缘在师傅师兄的面前说一句,说一句是他先于她出现在命案现场,她的嫌疑便可解除。可他没有。姑且不论他是否主谋元凶,不论他的心思目的何在,他缄口,必然是为了置身事外。倘若他不是凶手,那么,他枉顾黑白真相,枉顾她的生死,更枉顾,枉顾她对他的那些爱恋痴诚,她,便是绝望。沉默如一道坍塌的墙。
正午时分。
绿翘和凌天峰尚没有来得及离开麒麟山庄的地界,突然听得马蹄声阵阵,伴随着腾腾的煞气从白桦林的尽头呼啸而来。
是卓缘。
卓缘像威武的将军骑马于阵前,举臂呼喝道,“叛徒在此。”随即便有人以赞赏的声调回应,“多亏了卓师弟机警,向大家通风报信。来啊,将这妖女带回山庄,用来祭师母的亡魂。”
啪啪啪----
那些刀削斧砍的声音。那些喝叱怒骂的言语。绿翘统统听不进了。除了麻木的抵抗,溃逃,脑子里面唯一生动的就是卓缘冷漠的残忍的脸。他是借刀杀人,杀人灭口吧。以来可以替山庄除叛徒立功,二来也能阻止她在庄主面前说出对他不利的话。他的招式那样狠毒。处处抵死了她。俨然就是不取她的姓名不会甘休。她却虚软无力。节节败退。之前还没有复原的伤口,重新开破破裂,疼痛钻心。
若不是凌天峰。----那个来路不明又自愿陪伴着她的少年、他的武功在卓远之上。比那一种麒麟山庄的弟子都更为优胜。他带她杀出了重围。在抢夺马匹挥动马鞭的时候,冷冷的一个回头,如利箭如火焰一般的眼神,端端的落在卓缘的身上,仿佛在斥责他的艰险被逼,也仿佛在默默的诅咒着:倘若还有下次,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三、
要去哪里呢?
天苍苍,地苍苍,容得下世间万万千千的,却仿佛已经容不下她。绿翘感到困惑。摘了桑葚得手指发黑,也忘记清洗,就懒懒的端在手里。
凌天峰愉快的过来,“绿翘姑娘,是摘给我的么?”
绿翘回身,道,“你喜欢,统统吃了罢。”
正说着,客栈外面的锣鼓声音隆隆的响起来。绿翘不知就里。凌天峰却谙熟,道,“这光景,怕是镇上的庙会要开始了。”
唉。
绿翘的叹息似乎很久没有停顿过。想从前还是梳着羊角辫的小少女,就跟在卓缘的背后挤庙会。酸掉牙的冰糖葫芦,炫色的小泥人猪八戒和孙悟空,绘兰竹题古诗的纨扇,香云纱的绣花手绢,还有放河灯猜谜语,那会儿故乡的庙会似乎比任何地方都热闹,但这些美好的风俗一年又一年的传下来,繁华喧闹不变,而变的,却都是清瘦的岁月,凋零的容颜。还有,委顿的心。
但百无聊奈,绿翘仍是应了凌天峰的邀请,同去了庙会。的确是简陋。就连小贩的蔬果也新鲜不足。绿翘漫不经心,随着凌天峰亦步亦趋。凌天峰却饶有兴致,才一会儿的工夫,买了热腾腾的包子,金灿灿的鸭梨,还有桃片酥和炒栗子,然后又是红的粉的胭脂,青铜钗,玉搔头,连绣花鞋都买了两双。像一个富家小.姐的可怜跟班,走路愈加蹒跚起来。可还是不停的跟绿翘说话。通常是他问一句,她便答一句,气氛哦在那个是冷冷的,像午后瞌睡的眼。
绿翘明白凌天峰的苦心。
但她无法摆脱疲累的忧伤。只因为卓缘。她爱的男子不仅辜负她,还要利用她,陷害她。而真凶究竟是不是他,此事,已经无谓追究。她的心给了她答案。她说服不了自己去摒弃这份狰狞。从此,去他的青梅竹马,去他的温柔痴情,都跟她无关了。
她要清风两袖。无情。无牵挂。说得容易。
凌天峰回来的时候,绿翘仍是呆滞了。她站在原地看着客栈天井里的青苔,然后抓住凌天峰的胳膊,巴巴的望着他,问,“是真的么?”
“嗯。”凌天峰重重的点头,“消息已经传遍了江湖,很确定,说卓缘入赘麒麟山庄,同大小.姐江舒娅不日便要完婚。”
绿翘的手渐渐松开。
这哪里还是她可以过问的事。卓缘那衣冠楚楚的伪君子。她早就立誓要跟他撇清关系了。除了偶尔也会天真的希望卓缘心里是有愧疚的,甚至是有苦衷的。她哪里还能再过问什么。于是黯然的转身回房,道,“他的事,跟我不相干了。”
凌天峰怔忡无言。
他知道她的口是心非,知道她的逃避和掩藏。否则,也不会看见她就在那天的深夜里,偷偷的在屋檐地下哭泣。那身影纤细,柔弱,轻而易举的被黑暗吞没。他感到心疼。心痛。这段时间以来他掏空了心思想要她忘记不愉快的事,可那些伤痛依然蒂固根深。他就明白了是爱情。是爱得深,所以伤得重。他嫉妒卓缘。甚至,痛恨。
流浪的少年凌天峰,武功博杂,在江湖飘飘荡荡如一缕烟尘。直到他遇见绿翘。他甘愿像个影子跟随在她的身边,保护她。去她要去的地方。看她爱看的风景。可是他们却从未亲近。也许是人在江湖万世皆小心提防这个道理,他能够感觉到她对自己的疑惑和回避。但他并不计较。
他计较的,只是她的生死安危,喜怒哀乐。
凌天峰趁夜离开了客栈。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清早当绿翘推开虚掩的房门,她发现床铺迭得整整齐齐甚至没有睡过的痕迹。
绿翘感到心理面有什么东西忽然抽走了,流逝了,有点无所依靠的怅然。她想,他就这样走了么?去哪里了?还会再遇见么?呵。原本他就是凭空冒出来的,也非名门正派出身,我对他除了名字就一无所知。这样神秘的一个人,留在身边,不但没有加害我,反倒三番四次的解了围,救了命,已经是我幸运,走便走了吧,缘聚缘散,皆是命。
凝思间,不经意看到水盆里倒映出自己憔悴的脸,浮肿的眼睛,是昨夜哭过的痕迹。然后,又想起卓缘。

四、
江湖盛传。在麒麟山庄的喜宴上,有来历不明的少年捣乱,甚至行凶。他说庄主夫人遇害的当天,第一个出现在房间里的人并不是宋绿翘,而是那穿红袍的新郎官卓缘。他说卓缘隐瞒了这件事情必然是做贼心虚,又说卓缘无限宋绿翘且对她始乱终弃,惹得新娘江舒娅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然后,便是混乱的打斗。
少年以一敌众,武功着实出色。但毕竟山庄庄主江玉麟乃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几个回个下来少年便落了下风。
少年逃了。负了伤。临走却不忘给新郎官狠狠的一剑。剑从心过。当场毙
命。
绿翘在客栈里,听者路人绘声绘色的谈论,仿佛自己就在那些话语间炸入云端,又跌回深谷。血停了。骨残了。五脏六腑都爆裂和溃烂。
卓缘,他,就那样死了么?

坟墓就在麒麟山的山腰。一块空旷的野地。乱石嶙峋。花朵如罂粟。墓碑上刻着麒麟山庄弟子卓缘的字样。
落款只有江玉麟。
绿翘顿时觉得可笑。大约是这婚礼未完成,所以江小姐舒娅还不算是卓缘的妻子吧。所以连以妻子的名义为丈夫立碑也不肯。呵。卓缘,我不知你爱她究竟有多深,但她这样漠然对你,你会心寒么,你觉得不甘或遗憾么?
倘若换了我,我一定要将宋绿翘三个字刻在你的墓碑上。那是永远不会破损不会毁灭的印记。
狂风骤起。吹乱了绿翘的发髻。镂空雕花的玉搔头不慎从头顶落下。落在光秃秃的大石板上。一声脆响。
断了。
凌天峰款步走到墓碑前。绿翘的背后,他仍然负着伤。
绿翘柳眉一竖蓦地站起来,优雅的转身但拔剑的动作却犀利而充满了愤怒。“你为何要杀他?”她的剑尖抵着凌天峰的胸口,问他,“他跟你无怨无仇,你这疯子。”
是的。
他是疯子。为爱而疯。他要惩戒陷害你的人。他要还你的清白。不要你一辈子背负着叛徒和杀人凶手的黑锅。他看似鲜亮的躯壳是因你而浑浊。你以为他神秘,他却最简单。像洁白的窗纸,轻轻一点,即破。他说,“我都是为你。卓缘不值得你再为他伤心。”
绿翘又怎会猜不到。这段时间朝夕的相处,温柔的呵护,她就仿佛是他的轴心,束缚了他,满世界的绕着她转。
有时候甚至忍不住心软,想,不如放弃了前尘就跟,忘了卓缘,甚至不要再拿刀剑,不要再卷入腥风血雨的江湖,就由着凌天峰的照顾,也可以脆弱一次,过最单纯的生活。这种想法已经在脑海里浮沉了许久,但始终未有一个定论。直到此时,此刻,绿翘想,是再不可能了。
只因为他杀了她最心爱的男子。
不可接受。不可原谅。
他们之间从此筑起一道墙,刻着怨,刻着恨。凌天峰说,如若你要杀了我为他报仇,我亦无怨言。绿翘一时激动,便怒吼了一声,将剑尖插入凌天峰的身体。在离心脏只有一寸远的距离。
“你走。”绿翘闪烁,“我再也不想看见你。”鲜血滴落在半开的野花上,花瓣仿佛不堪重负,沉沉的坠落下去。
它们也许再不会开。
凌天峰拖着疲乏的身子,看了一眼绿翘。那时此生的最后一眼。当他转身,他便知道,他和她之间,再没有机会。只会越来越远。远至虚无。
绿翘重又坐在墓碑前。手指想要轻轻的抚摸上面的刻字。可是,伸出去,又缩回来。她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痛哭还是大笑。
坟墓里面埋的毁了她的清誉毁了她的感情毁了她的心的男子。
可坟墓里面埋的也是她曾经爱过清切一直爱着难以放低的男子。
她要如何给他定位?
有时一阵紊乱的封吹起。草木的撞接和摩擦,掩盖了有人行走的脚步声音。那时麒麟山庄在婚宴上丧夫的新娘。
她的手里,是寒光凛冽的宝剑。

五、
那些真相,江舒娅是在无意中揭穿的。
原来,卓缘为求早日成名,偷偷的练了魔教的邪功,导致经脉紊乱,气血逆流,随时可能走火入魔而死。惟一的挽救的办法便是修习麒麟山庄独门的内功心法。而心法一直由庄主夫人柳媚保管着,卓缘想要盗取,但却不慎败露了,为了灭口,他惟有杀了柳媚。
可是,没有心法,危及也便不能解除。
麒麟山庄的规矩是,独门的心法只传授给江家的子孙,包括亲眷。这就是卓缘跟江舒娅成亲的原因。江舒娅心知肚明。卓缘是不爱她的。她曾在缠绵的光景听见卓缘喃喃的唤起绿翘的名字。宋绿翘。像一个巴掌,像烧红的烙
铁,死死的印在她的脸上,身上。
她恨她。
卓缘死后父亲不允许她以妻子的身份为卓缘立碑。因为她尚且年轻,还可有无限的前途,大好的姻缘。只是,她容若桃李,姿如云霞,却背负了嫉妒和仇恨的枷锁。她恨宋绿翘。
此时。绿翘便坐在卓缘的坟墓前,面色呆滞,无声无息。苍茫间一阵风挂起,吹乱她的发丝。而草木的撞接和摩擦,正好,掩盖了她背后狰狞的脚步。
一步。再一步。
江舒娅的手里握着寒光凛冽的宝剑。嫉恨的眼神落在绿翘的后背。仿佛已经可以预见自己将会怎样刺穿她。
残阳如血。
凌天峰已经走远。他的影子疲惫而狭长。他没有回头。因为回头比离开更痛。痛过灼热的伤口。恍惚间他感到已经离绿翘非常非常的远。
远过秋月春花,雷电风云。远过迢迢杳杳的山川和流水。
一程。又一程。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