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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玉圃： 在座的好多都是老朋友，有的是学生，说真的，让我现在讲课实在有些为难，人也老了，脑子也不像年轻时那么清楚，那么有条理。但是，既然来了，还是大家一块来讨论，共同探讨好。我有一个想法，不仅我可以讲，以后大家都要讲，发挥大家的积极性，共同探讨，这个才有意思。既把大家的积极性激发起来，我自己也可以不那么辛苦了。 按照原来的计划，今天讲画理。理是什么东西呢？理的原意是指玉石上的纹路，后来引申为条理，荀子曰：“井井兮其有理也。”（《荀子·儒效》）井井就是很有秩序的意思，也就是条理，就像人身上的脉络一样，引申为理路或轨迹。万事万物皆可因其理路来认识，所谓的画理也就是绘画艺术的内在规律。从另外一个方面讲，理路和轨迹皆因有形可循，当属形下。形上曰道，上次我们讲画道，更多偏重于观念，就是从形而上的角度，通过传统文化审美来探讨中国绘画的形式特点和审美取向，那要从文化本原上讲，故偏重形上。今天研究绘理路、轨迹，故重在形而下。形而下的重点在传统绘画本身，自然包括最基本的绘画形式，也就是笔墨。如果没有对笔墨和传统绘画形式的研究，我们就无从解释绘画的形上之道，也就无从解释中国传统绘画技法形成及其独特的绘画审美观念。所以，有其道必有其理，反过来讲，则循其理必可上求其道。通常所谓的“技进于道”就是使人能从欣赏绘画技法而上升到对道的认识。 绘画最基本的形式语言就是笔墨，就像我们汉文化中的汉字一样。没有汉字，也就没有唐诗、宋词、汉赋的辉煌，没有笔墨也就没有丰富多彩的中国绘画艺术形式。我经常说，求道要用减法，减去的是万象纷杂。老子说：“损之又损，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也。”（《老子》第四十八章）损就是减少，减少到空境，那个空境却蕴含所有的宇宙信息，这在佛学叫“空中妙有”。那是万物的本源。一切从那里开始。所以，学汉文必先学习汉字，学国画必先研究笔墨。有趣的是，汉字尚有独立的含义，而笔墨则是除感情色彩外，无任何独立之含义的纯抽象艺术形式。 笔墨始于一点一画。于是，这一点一画则是我们认识画道的非常重要的途径，石涛正是以“一画”论画道。有人说：“‘一画论’不是言道，因为‘一’是有，而道不属有，而是无色无味、不可言说的空相。则‘一’既然是有，那它就不可能是道。”然而非有则无从寻觅大道的真实存在，故空不自空，因有故空。有不自有，因空故有。大道非空非有，就像手掌和手背是一体之两面。既不属于空也不属于有，同时也不离乎空、有。石涛说：“古今法障 不了,由一画之理不明。一画明,则障不在目而画可从 心。画从心而障自远矣……法障不参,而乾旋坤转之义得矣,画道彰矣,一画了矣。”（石涛《画语录》）从绘画的角度看，我们不妨说此一画正是画道一体两面的形下部分，以一画彰显画道，那么又何妨说，一画即是画道，画道即是一画？
（披麻皴） 一画（也包括一点）是笔墨的基本形式，石涛说：“古之人有有笔有墨者，亦有有笔无墨者，亦有有墨无笔者。”（同上）荆浩曰：“项容有墨而无笔，吴道子有笔而无墨。”（荆浩《笔法记》）绘画本来就是有笔和墨画成的，怎么会说有人没有笔没有墨呢？古人对笔墨解释往往非常玄秘，在我看来，笔就是指的用线的学问，墨就是指用墨的学问。用线的学问就是针对一条线的审美和运用技法，用墨的学问就是针对用墨的审美和技法。实际上，用墨以彰显笔法，用笔以彰显墨韵。笔和墨本来就是一回事，但是为了研究方便，才把它分成笔和墨两类技法。这也和有无相承的一体两面一样。我们用笔时恰恰是在用墨，用墨时恰恰是在用笔。对于用笔来讲，又不仅仅指用线，凡是画面的每一个点子，包括每一个墨块，都属于用笔范畴。古人往往认为画山石的轮廓线才是用笔，而皴就是用墨，我觉得这个分法还是偏于机械，其实皴里面有笔，皴里面怎么能不讲笔法呢？你比方说披麻皴它就是长线，钉头皴他就是一个长点，都必须符合中国画用笔的传统审美标准。 （钉头皴） 比方说，我用一大片墨画荷花，或者所谓的泼墨，这个墨块也是在用笔，它都会在宣纸上留一个清晰的印迹，尤其是生宣，我们每一笔下去都是一个印子，想掩饰都没有办法。这个印迹如果形式不美，或者组合不好，不符合传统的中国画审美，那么它就是没笔，也就是所谓墨中无笔。所以，用墨也绝不仅仅是水墨渲染而已，否则，画就会像画月份牌一样，机械无美感。墨中必须见到笔法，这叫墨中有笔。
笔中有墨更易理解，因为用笔并不仅仅指示简单的划一条线，在用笔当中，墨会随着水的渗化，也在不断呈现浓淡干湿的变化。所谓绘画高手绘画，即在于他能准确把握这些变化并使之符合画家情绪及造形艺术的需要。这就叫笔中有墨。这就是中国画对于笔墨这个基本的艺术语言的审美要求。 然后讲用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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