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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土著相声演员方清平告诉你身边真实的老炮儿什么样

 耽读斋 2015-12-30

冯小刚的老炮儿刷遍了朋友圈,北京土著,相声演员方清平在他的新书《施主请留步》中讲述了他的朋友,北京老炮儿黑哥的故事。

北京土著相声演员方清平告诉你身边真实的老炮儿什么样

“吴若甫绑架案”被搬上银幕了,刘德华、刘烨还有吴若甫本人都参加了拍摄,阵容比较强大。我跟吴若甫先生有过几次接触,在银幕上他是个硬汉形象,好像挺不好接触,其实人很随和。

绑架吴若甫的王立华,已经被枪毙了。临行刑前,他给自己的哥们儿每人写了一封信,这其中就有黑哥。黑哥是我的一个朋友,比我大十岁,一米九零的个子,皮肤非常黑,目露凶光,一看就不是个善茬儿。

王立华八九岁就开始在社会上混,十二岁因为父亲总管教他,逼着母亲跟父亲离了婚。十七岁就因为抢劫被判了九年。

提前释放出来之后,他又干起了绑票儿的生意。他早就料到了自己的下场,随时做好了“牺牲”准备。担心自己死后老娘无人照顾,他曾经想过要杀死老娘,免除后顾之忧。但是他身上毕竟还有点儿人性,最终也没下去手。

他用抢劫得来的钱买了几十条枪,预谋着抢劫国库,再从云南边境外逃。

绑架吴若甫之前,他已经撕了一个票儿(杀害了一个被绑架者)。

2005年9月他被执行枪决,时年二十七岁。

黑哥年轻的时候也是个打架斗殴的主儿,王立华小的时候就跟着黑哥他们屁股后头混。据黑哥回忆,王立华从小出手就特别狠。80年代中期的一天,他们在天桥附近压马路。那时候的年轻人娱乐活动不多,经常是哥儿几个在马路上闲逛,这其中就有王立华。

真是冤家路窄,从对面儿过来一伙儿人,半个月前曾经因为点儿小事儿跟黑哥他们打过一仗,打到一半警察来了,双方四散奔逃,未分胜负。

今天又碰上了,不由分说,战作一团。其实双方没什么深仇大恨,黑哥他们不想伤人,只想把对方打跑就完了。对方也没想闯祸,所以双方是徒手交锋。

王立华那时候不到十岁,又瘦又矮,徒手交锋,肯定能让对方给扔到房上去。他捡了块砖头,在电线杆子后头躲着。黑哥是摔跤高手,功夫不错,把对方一个个摔倒在地。王立华在旁边捡漏儿,黑哥摔倒一个,他就冲过去给那人脑袋一砖头,结果对方趴下五六个,都是王立华打的。

这下儿可惹祸了,黑哥这伙人全都进了拘留所。

后来,王立华随身带把刀子,看谁不顺眼,掏出刀子就捅。那时候他岁数小,进派出所又给放出来。接着惹祸再进去,有时候一天能进好几回派出所。

有一年夏天,黑哥他们在大排档吃饭,黑哥随口说了句,“瞧那孙子那德性。”王立华拔刀就冲了过去,要不是黑哥手快将他按住,“那孙子”就倒在血泊中了。

吃着吃着。黑哥又说了,“要是有个西瓜吃就好了。”

王立华起身就走,不一会儿抱着俩西瓜回来了。黑哥不好意思了,“你是小兄弟,还让你花钱。”“没花钱,抢的!”那时候他刚十岁。

这么个人物,最后落得枪毙的下场,也就顺理成章了。黑哥虽然也好打架,但是人挺仗义,不会干图财害命的事儿。他也突然就走了,让我困惑了很长时间。

黑哥生前喜欢养鸟,经常到郊区张网捕鸟。捕到黄雀、红子什么的,他就养起来。要是捕到麻雀,他就亲手炒了,给我们做下酒菜。有时候还装到餐盒里,让我带回家吃。

《地藏经》上说过,捕鸟的人,遭骨肉分离报。黑哥上有老母,下有爱子,如今骨肉分离,是否真应了《地藏经》所说的因果报应?——劝君莫打枝头鸟,子在巢中盼母归。

黑哥生前跟我喝酒聊天,聊得最多的就是他的“战斗历程”。说上几个,算是对他的怀念吧。

打抱不平

北京土著相声演员方清平告诉你身边真实的老炮儿什么样

黑哥十八九岁的时候,师父带着他们师兄弟几人参加市摔跤比赛。黑哥得了冠军,师父请他们吃了顿涮羊肉。酒足饭饱,师徒一行骑着车回家。黑哥取得了好成绩,特别兴奋,所以骑得比谁都快,把师父和师兄弟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骑着骑着,黑哥感觉一团尘土迎面而来。举目望去,原来是前边的清洁车在捣鬼。过去运送垃圾没有封闭车厢,都用普通卡车,清洁工站在车后边的脚踏板上,也挺神气。几个清洁工看到一个骑自行车的女孩穿着挺时尚,故意使坏,往下扬土。

黑哥急了,骑车追上去大骂。现在有些人歧视清洁工,那个年代一般人还真不敢小瞧他们。那个年代还有尚武的余风,清洁工身强力壮,而且一个垃圾车有四五个人,打起架来特别齐心。

虽说黑哥人高马大,那几个人觉着自己人多势众,没把他放到眼里。清洁车在黑哥前面停了下来,有几个人从车上跳下来,拦住了黑哥的去路。

那个女孩子看到这个场面,早就魂不附体,钻进小胡同溜了。

黑哥是个把打架当乐趣的人,一瞧这阵势兴奋起来。他将自行车停到路边,淡定地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为首大个子的衣领,一个绊子将对方摔倒在地。

对方一看来者不善,一拥而上。这时候黑哥的几个师兄弟赶到了,将自行车往路边一扔,加入了战团。几个清洁工哪里是专业摔跤运动员的对手,片刻被打得落花流水,鼻青脸肿,向清洁车逃去。

穷寇莫追,黑哥等人扶起自行车刚要离开,才发现对方不是逃跑,是取兵器去了。清洁工打架的专用兵器是铲垃圾的铁锨,曾经令京城很多江湖中人闻风丧胆。

对方挥舞着铁锨冲过来,黑哥等人毕竟受过好几年的专业训练,躲闪灵活,下手准确,一把抓住铁锨把儿。对方没有他们力量大,铁锨被黑哥等人夺了过来。

黑哥等人见对方玩儿真的了,也打红了眼。抡起铁锨将对方打倒在地,用铁锨在对方身上乱砍。

黑哥的师父叫马振山,是一名退伍军人。他一瞧要出人命,拼命拦阻。拽回这个再去拽那个,这个又冲了上去。马师父一看实在拦不住了,一个绊子将黑哥摔倒在地,压在黑哥身上大喊,“再不停手我把你们都摔残喽!”

师兄弟一瞧师父真急了,全都停住了手。对方那几个人满脸是血,互相搀扶着爬上清洁车,上医院看病去了,连兵器都没顾得上捡。

后来黑哥跟我说,“因为他是我师父,我没好意思动劲儿,要不然他才摔不倒我呢!”

班房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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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黑哥应该二十刚出头,因为打架被关到了顺义的看守所。进去的时候已经半夜了,黑哥躺下刚睡着,就被其他几个犯人用被子蒙住头,教训了一顿。那个年代的看守所挺乱,老犯人看黑哥挺牛,给他来个下马威。

黑哥皮糙肉厚,打一顿不吃紧。他什么都没说,接着睡觉。第二天养足了精神,看谁不顺眼就打谁。那帮人虽说也都不是省油的灯,但毕竟干不过人高马大的黑哥。那几个人商量好了,要在当天晚上好好教训黑哥。黑哥一个人肯定干不过那么多人呀,晚上这顿打估计是逃不掉了,不死也得半残。

黑哥正养精蓄锐,准备晚上挨打,班房的门开了,又进来个犯人。黑哥一瞧这人乐了,是自己的哥们,外号儿“小地主”。“小地主”也是打架的高手,在京城大名鼎鼎。

20世纪七八十年代,北京城的痞子里有好多叫“小地主”的,黑哥生前,我忘了问他究竟是哪个“小地主”了。现在黑哥去世了,这件事也无从考证了。如果当事的“小地主”看到这篇文章,最好能跟我联系一下,我想听您多聊点儿过去的事儿。

咱还回到看守所。黑哥把自己的情况跟他一说,小地主一听,“那还等什么呀,打兔崽子!”一个专业摔跤运动员,再加上一个享誉京城的打架高手联合起来,从气势上就压倒了这帮人。斗志没了,这架怎么打呀?那帮人让这哥俩给彻底打服了。

后来进来个警察,把黑哥叫了出去。黑哥琢磨着,这回要挨训啦。没想到警察并没问他打架的事儿,开口却说,“你会摔跤?”黑哥没客气,“会呀。”“是马振山的徒弟?”“对呀。”警察扔过来一件褡裢,敢情是要跟黑哥比赛。

黑哥二话没说,穿上褡裢就跟警察摔到一处,在看守所把这个警察摔了好几个跟头,您听这事儿新鲜吧?这可是真事儿。跟黑哥摔跤那警察,也是一位跤坛名家的徒弟。

黑哥把警察给摔了,这下儿该遭殃了吧?还真没有。习武之人讲究武德,场上比赛输了,场下利用职权报复,把犯人给铐起来臭揍一顿,那不是这行人干的事儿。

他们爱好的就是摔跤这门技艺,在技艺面前,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犯人跟警察是平等的,大家在相同的规则下上场比武。警察绝对不会利用自己的便利条件,摔不过了给对方来一电棍,那不是真正的习武之人。犯人也不会觉着自己在人家手心里攥着,摔的时候让着对方点儿,省得遭报复,那样儿也对不起自己身上的功夫。

力退四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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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哥在粮站当过一阵儿供销处长,有一年上临河采购面粉去。当地粮食部门的领导请客吃饭,吃完饭要用汽车送黑哥回招待所。黑哥喜欢遛弯儿,想自己走回去。领导说了,“这边小偷儿挺多,专偷外地人。”黑哥笑了笑,没当回事儿。

走着走着,对面有个女的总对他使眼色。黑哥开始以为交上桃花运了呢,后来又觉着对方那眼神不对。一回头,一个小偷正掏他书包哪。黑哥一拳将小偷打倒在地。这下儿可麻烦了,小偷还有三个帮手哪,四个人一起上。

打架是黑哥的专业,他趁着酒兴,跟对方战在一处。那四个小偷也是久经战场,四面夹击,黑哥虽然人高马大,怎奈饿虎还怕群狼,一时难以取胜。

街上的人越围越多,周围做生意的都放下了自己的买卖,跑过来看这场好戏。黑哥一看对付四个有点儿困难,干脆照准一个下手吧。他抓住其中一个猛打,那三个对他拳打脚踢,他全都忽略不计,直到把抓住的那个人打倒在地。

解决完一个他又奔第二个来,第二个人怕落得头一个人的下场,掉头就跑。他一跑剩下的两个人也跟着跑,这下儿就剩地下躺着那个人啦!

这时候小马路已经拥挤不动,警察也赶了过来,拿着手铐子就要铐黑哥。幸亏地上还有个人没跑,那个人早就是当地公安部门挂号的小偷了,这下儿真相大白。要不然黑哥兴许还得因为打架斗殴,关进临河的看守所。

这下儿黑哥成了当地名人,出差那几天,每天都有人请客喝酒。采购的事情办得也相当顺利,谁遇到力退四盗的武林高手,不得给点儿面子呀!

最后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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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次看黑哥摔跤,应该是在他去世的前几个月,地点在安贞桥附近的一家餐馆。餐馆老板也是摔跤爱好者,在餐馆里开了跤术训练班,由黑哥的几位师叔教年轻人跤术。

黑哥带着我去看热闹,还亲自下场一展身手。他已经五十多岁了,身上还有运动伤,按理说给年轻人示范示范就行了,但是那天他动了真劲儿,把年轻人往空调上摔,往场外摔,吓得年轻学员都不敢跟他摔了。后来老人们都说,那天他不正常,是个先兆,已经准备要走了,所以也不给自己留什么人缘啦,说老话儿这叫辞道儿。

其实这里还有个原因,餐馆老板因为喜欢跤术,拜跤坛名家王文勇先生为师。王文勇先生在50年代就是老北京摔跤队的运动员,文革中因为看不惯造反派头子蒯大富骄横的派头,给了蒯大富一个嘴巴,因此下过几年大狱。

王文勇先生是黑哥的师爷,所以饭馆老板就成了黑哥的师叔。黑哥心里不服气,一则老板比黑哥入门儿晚得多,二来老板并没有真正练过。黑哥说了,“让我叫你师叔也行,你得穿上褡裢,在场上教我两手儿呀!”

因为有这个心理,所以黑哥那天在场上才动了真格的。

黑哥生前曾经跟人说,“我跟方清平是过命的交情。”我们俩虽然没经过什么过命的事儿,但是黑哥对我确是真好。

平常只要我给他打个电话,“我中午上您那儿吃饭去。”黑哥肯定会精心准备。黑哥是个粗人,准备不出什么高精尖的美食,也就是亲手炒几个菜,再让手下人到一里地外的市场,买两张他认为最香的烙饼,再上饭馆儿端个锅包肉、干烧鱼之类的,但是他真是非常用心准备的。

我媳妇儿曾嘱咐黑哥,“他身体不好,别让他喝多了。”所以黑哥看我喝得差不多的时候,就会趁我不注意,偷偷地往我的酒杯里倒矿泉水,我舌头已经被酒精麻木了,竟然喝不出来。

有时候我写东西写到晚上九十点钟,犯了酒瘾,打电话约黑哥喝酒。黑哥一直保持着早睡早起的习惯,已经躺下了,接到我的电话,又穿上衣服出来,陪我到路边的羊肉串儿店喝上一顿。

有时候我开车去别的城市演出,担心闷得慌,就约上黑哥陪我前往。一边开车一边听黑哥聊过去的事情,旅途就变得不寂寞了。

我举办过几次相声专场,黑哥从来不跟我要票,都是花几百块钱买最好的票,坐在正中的位置,为我大声地鼓掌叫好,他觉着这才是捧我。

当初我买房,借了点儿贷款,黑哥总说,“我这古玩城虽说目前经营得不好,但是帮你还个贷款没问题,你先从我这儿拿钱。”他还跟古玩城管财务的说,“方清平需要钱了,想从你这儿拿,你直接给他,不用经过我。”

我从没跟他借过钱,因为我知道,君子之交淡如水。我把黑哥当成一辈子的朋友。没想到,他这么早就跟我分别了。

我有点儿相信命了,就算身体再棒,任何人都治不了你,但是有寿数管着呢,该走的时候就得走,想多待一天都不行。

黑哥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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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黑哥的死,纯属飞来横祸。黑哥有个独生子,交了个女朋友,老家是京郊的。2014年开春的某一天,黑哥、老伴儿跟儿子开着车去郊区,吃订亲饭,跟亲家商量婚事。饭吃到一半儿,黑哥的儿子突然接到单位电话,有急事让他回去。

黑哥的儿子是个上进心很强的年轻人,一听单位有事儿,开着车往回赶,车上坐着黑哥两口子跟儿子的女朋友。进城的公路堵车,车子几分钟才挪动一下儿。黑哥的儿子上班心切,看对面的路上一辆车没有,鬼使神差,一脚油门儿上了逆行。

正好儿对面有一辆客运小公共飞速驶来,两辆车面对面撞个正着。黑哥坐在副驾驶位子上,从窗子摔出去,当场身亡。黑哥的爱人坐在后座,车子起火,烧死了。黑哥的儿子重伤,儿媳妇伤得最轻。

黑哥一方负这场交通事故的全责,事故没处理完,黑哥夫妻的遗体一直停放在急救中心,不能领取。等到事故全部处理完,举办追悼会的时候,已经是三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我参加过的追悼会不少,但是参加两口子同时举办的追悼会,我还是第一次。墙上挂着两个人的黑白照片,鲜花丛中并排躺着两个人,左边是黑哥,右边是夫人。

夫人已经面目全非,虽经化妆,也看不出本来面目。

黑哥的头上扣着帽子,估计头部已经惨不忍睹。仅露出面部,还能看出原来的模样。黑哥长得本来就黑,估计是遗体存放时间过长的缘故,人更黑了。

不求同生,但求同死。多少恩爱夫妻发过的誓言,在黑哥身上应验了。

参加追悼会的人,大部分是黑哥儿子单位的同事。因为他儿子是急着赶回来上班才出的车祸,所以单位领导挺重视,让全体员工送黑哥一程。

黑哥生前朋友不少,但是来参加追悼会的没几个。有个黑哥收养的河南流浪儿,从十几岁就跟随着他,现在已经娶妻生子了,在古玩城门口儿看车。按理说他最应该去送恩人一程,不知啥原因也没见踪影。

可能人没了,交情也没了。

那时,脑子里突然闪现出一个奇怪的问题,“我开追悼会的时候,身边的朋友有几个能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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