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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念做打】李玉茹:表演的基本功和分寸感

 水底鱼帽儿头 2015-12-30

表演的基本功和分寸感

李玉茹

讲到花旦的基本功, 我们就得谈一下跷的问题。

1949 年以来, 我们接受的教育使我们认为小脚与男人的辫子是中国文化中落后、残忍的表现, 不应该再提倡, 因此废止了跷功。但是从技术上来讲, 跷又是一门极有用的功夫。回想起来, 如果不是我小时候在戏校练绑跷练得瓷实, 我到快四十岁时是无法唱《小放牛》的, 虽然只有二三十分钟的戏, 但从上场就不停地边唱边舞边跑圆场, 没有喘息的空隙。我们回忆一下, 凡是脚底下好的、走台步漂亮的旦角都是练过跷功的人。



马连良、李玉茹《游龙戏凤》


大家都认为程砚秋先生《武家坡》中的“跑坡”“进窑”是一绝, 这是建立在他幼年跟荣蝶仙先生练就的跷功之上的, 再加上武生的扫堂腿。

“进窑”整个身段如下: 王宝钏左手提篮,人向观众席半侧, 抬右手, 向左涮右手水袖, 边涮边把水袖绕背在身后。同时, 迈左腿, 蹲身, 右腿扫堂, 进窑。扫堂腿的同时, 背在身后的右手放下, 向右涮水袖表示关窑门。整个身段敏捷、干净, 由于速度快, 手、腿、步、身同时行动, 裙子随之带着转了起来, 像一把撑起来的白伞, 真是美极了。

我要强调的是, 固然这一组动作具有舞蹈化的美, 然而更重要的是它们极准确地表现了王宝钏在此时此地急于逃脱、躲避的心情与行动, 这就是我们戏曲舞台上最高级的艺术境界。后来我才知道程先生年轻时候向丁永利老先生学过武生。没有跷功与武功的底子是走不好这个身段的。

当然绑跷也是一门极苦的功夫, 我小时候练跷时, 因为偷懒不肯多走多动, 生了冻疮直到夏天还在化脓, 但还得继续练。我那时候常常想, 要是抓到坏人就给他绑上跷, 勒上头, 他就会彻底坦白自己干的坏事!

自从废跷以后, 我就一直考虑能否把跷加以改造使它成为一般的脚, 而不是小脚呢? 并没有人批评芭蕾是封建落后, 芭蕾其实和跷功近似, 也是用脚尖着地。由于脚尖着地, 就把女人上身缩短、下身的腿拉长了, 这样可以突现女人的身材, 窈窕多姿。我年轻的时候绑上跷, 个头长出来六七寸, 与马连良先生同台站在一起, 比马先生还略高一些; 与周信芳先生演对儿戏, 比周先生高出半个头, 确实显得婷婷玉立,很好看。我的同学白玉薇为台湾培养了不少旦角, 她坚持要她们练跷功, 现在台湾的戏校依然如此。最近在电视大奖赛中看到一些青年演员开始用软跷了, 外形变得好看了, 只是功夫不深, 又是软跷, 不能运用自如, 当然这比丝毫不练跷功就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李玉茹《小放牛》


然而, 基本功或者技术并不是一切。我们希望给予观众的是艺术而不是杂技或者基本功或者身段展览,这就是我要谈的分寸感。

首先我们演员要明白, 哪种人物用哪种手段去表现才合适, 其次在选择了手段以后, 还得要能够恰到好处。手段包括基本功、身段、舞蹈或者武打, 这一切在京剧里都是靠程式来表现。程式是死的, 但是到了演员手里, 通过对于人物的理解, 演员把人物表演出来, 这些死程式就活了, 富有生命了。

因此, 演花旦( 或者说无论演哪一个行当都是如此) 除了要掌握基本功以外, 更重要的是要有分寸感。分寸感首先是建立在对于每一个剧中人物的理解上。这不是老师可以教出来的, 也不是花死功夫可以练出来的, 而在于我们每个演员的文化修养, 并且要用心琢磨。

我拿《坐楼杀惜》的阎惜姣来作一个例子。怎么理解这个人物直接关系到怎么表演阎惜姣。我理解的阎惜姣, 是个二十岁不到的年轻女子, 被迫卖与宋江为妾, 她不喜欢宋江, 有道理。私通张文远, 是错但又是可以理解的, 同时她还有许多小市民的坏毛病,而不能把它演成泼妇。这样我素来以“大花旦”的规范来演她, 但是在后边与宋江争执到高潮时也糅入了一些泼辣旦的表演。而现在有人把她完全演成了泼辣旦那种甚至用了一些彩旦的动作。在我看来, 这样做,不仅伤害阎惜姣, 也损害了宋江这个人物, 因为如果阎婆惜完全演成了个泼辣货, 讨厌之极, 宋江又为什么要喜欢她呢! 我对于阎惜娇的理解, 使我的表演比较含蓄, 极少“洒狗血”的成分, 与很多人心目中的阎惜娇大相径庭, 现在舞台上的阎惜娇愈演愈过火, 于是我渐渐就不再演这出戏了。

自然, 每个人可以以不同的对于人物的诠释去表演, 但是我们一定要记住花旦中的泼辣旦绝不是彩旦那种极为夸张的东西, 如呲牙咧嘴, 摇肩摆胯, 满脸跑眉毛, 扬脸挺胸, 窜椅子等等不美的动作, 花旦是忌讳用的。花旦要给人一种天真活泼少女的美感。

分寸感还在于不追求噱头, 不媚俗。《梅龙镇》重新上演之后有人把李凤姐演得十分过分, 把这个单纯的乡镇少女演歪了, 不像龙戏凤, 倒像凤戏龙了。我最近读了荀慧生先生在1927年出版的一本书, 在别人称赞他的李凤姐“无半点轻薄态度, 恰合小女儿娇憨神情”后, 荀先生在日记里这样写道: “夫戏凤之凤姐, 虽为酒家女儿, 观其与军爷对答之言语以及一切举动, 固一天真烂漫之女子。故表演者必须从娇憨两字去做, 万不可与乌龙院阎惜娇同一做派。予演剧, 一无可取, 惟尚知以剧情与剧中人身份为表演之标准。虽以此不为一般人所喜, 但求吾心之所安。”当时的荀先生不过是个二十几岁的青年, 就有这样的见识! 而我们今天不少学荀派的演员却没有学习其根本, 几乎可以说没有领会荀派真髓,甚至是在糟蹋这个流派。很多人不去研究为什么荀先生会为某一个角色安排了抖肩膀的动作, 而是为抖而抖, 以为抖得越大发越象, 或者说一抖肩膀, 观众鼓掌了, 于是就存心去讨好观众, 结果是差之毫厘, 谬之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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