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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肘后备急方》的医学成就

 事不宜急缓则圆 2016-01-03
      屠呦呦获诺奖后,一本古老医书---《肘后备急方》频频出现在大众媒体中。这本关于治疗的专著,据说可作手边常备的秘籍,向来被视为“中国第一部临床急救手册”。这本给1700年后的药学工作者以诺奖级灵感启示的医书,它究竟是一本什么样的书?我们能不能从中继续挖掘出青蒿素一样的宝贝来?或者至少,以其中的神秘药方为现代医生补充穿越时空的有效武器?
     首先简单了解一下作者。关于作者葛洪的生平主要来自《晋书.葛洪传》。据这篇传,我们知道他大约活了81岁,从小清心寡欲一心闭门读书,是标准的三好学生;各种学问都精通,尤其喜欢神仙导引之术;因为镇压农民起义有功,被赐爵“关内侯”,但当官不是他的兴趣,他毅然辞官归隐深山,继续读书写书炼丹。葛洪一生著述宏富,主要是道家方术和文学历史,医术只有一本《肘后备急方》。从种种记载来看,葛洪虽被今人封为“医学家”,却只是一个爱好读书的道士,并不是医生,没有任何医疗实践。这种情况在中医史上很常见,写《针灸甲乙经》的皇甫谧,写《本草纲目》的李时珍,均是书虫,没有或很少有医疗实践。
       《肘后备急方》对疾病的认识大致分为三大类:内病有中恶、鬼注、心腹痛、尸厥、霍乱、伤寒、时气、瘴气、疫疠、癫狂、惊邪、中风、上气咳嗽、身面肿满、发黄、水病、腰胁痛等;外发病有疽痈、肠痈、肺痈、癣疥、漆疮、丹毒、癞皮病、阴肿病、耳目病、以及各种误吞杂物、发秃身臭等;他犯病主要是各种中毒和虫兽伤。这些疾病的命名包含了丰富的病因学信息,有的病因是基于原始观察,如虫兽伤、外伤、症状体征和各种中毒等,这种观察虽然非常简单,却是医学的真正根本,其中有可以算了不起的观察记录。如关于“沙虱毒”:“山水间多有沙虱,甚细略不可见,人入水浴,及以水澡浴。此虫在水中,着人身,及阴天雨行草中,亦着人。便钻入皮里。初得之皮上正赤,如小豆黍米粟粒,以手摩赤上,痛如刺。三日之后,令百节强,疼痛寒热,赤上发疮。此虫渐入至骨,则杀人,自有山涧浴毕,当以布拭身数遍,以故帛拭之一度,乃敷粉之也。”这是对恙虫病的最早观察。又有疥疮的症状观察:“漏瘤疮湿癣痒浸淫,日瘙痒不可忍,搔之。黄水出,瘥后复发。”这个观察很粗糙,虽不一定是疥疮,也是有益的症状学描述,至于说比西方早一千年发现疥虫就是胡说八道了,这个描述里哪有疥虫?又有尸注、鬼注病的观察,“尸注、鬼注病者,葛云,即是五尸之中尸注,又挟诸鬼邪为害也。其病变动,乃有三十六种至九十九种,大略使人寒热、淋沥、恍恍、默默,不的知其所苦,而无处不恶,累年积月,渐就顿滞,以至于死,死后复传之旁人,乃至灭门。”历来说这就相当于“结核病”,符合结核的低热、慢性消耗性症状和传染性。此说颇为勉强,因为其传染性只观察到死后,结核病更重要的传染源是活的病人,而不是尸体,尽管如此,毕竟也是一种观察,难能可贵。关于“虏疮”:“比岁有病时行。仍发疮头面及身,须臾周匝,状如火疮,皆戴白浆,随决随生,不即治,剧者多死。治得瘥后,疮瘢紫黑,弥岁方减,此恶毒之气。世人云,永徽四年,此疮从西东流,遍于海中,煮葵菜,以蒜齑啖之,即止。初患急食之,少饭下菜亦得,以建武中于南阳击虏所得,仍呼为虏疮。”这是天花的最早记载,不仅有症状体征的客观观察,更有难得的流行病学资料。凡此种种,《肘后备急方》对疾病的认识虽然限于时代局限有很多荒谬之处(如鬼神致病等),仍然是基于朴素观察,有难能可贵的发现;后来中医染上以“辨证”“脉诊”为特征的臆想思辨之恶习,就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了。
     《肘后备急方》主要是方剂手册,其所提供的治疗方法如何?应该说,仍然有一些来自经验的治疗方法可能是“有效”的(如果不以现代医学对“有效”的严苛定义为参照的话)。比如,治“误吞钗”方,“取薤曝令萎,煮使熟,勿切。食一大束,钗即随出。生麦菜,若节缕,皆可用。”没有内镜的时代,这样的奇思妙想很可能是有用的吧。居然有人工呼吸的雏形,对上吊自杀的“徐徐抱解其绳,不得断之,悬其发令足去地五寸许,塞两鼻孔,以芦管纳其口中至咽,令人嘘之,有顷其腹中砻砻转者,是气通也,其举手捞人,当益坚捉持,更递嘘之,若活了能语,乃可置耳,若不得挂发,可中分发,绕两手牵之。”这种“口对管”人工呼吸肯定比不上“口对口”,还有一步之遥,遥远的一步。记载了“肠吻合术”:“若肠已断者,以桑皮线缝合。”虽然没有消毒灭菌技术的支撑,这种原始缝合后果堪忧,毕竟也是难得。
      记载了一个犬咬伤方“杀所咬犬,取脑敷之,后不复发。”被认为是“免疫疗法思想”的萌芽,这是中国医史家一贯的牵强附会手法。首先这是治疗犬咬伤,并不是狂犬病;其次,就算狂犬脑含有狂犬病毒抗体,外敷也没有什么卵用。实际上,这不是什么免疫疗法的思想,而是中医以形补形的原始类比联想而已。否则,书中另有一则治蜘蛛伤的神方更有“免疫疗法思想”:“昔张员外在剑南为张延赏判官,忽被斑蜘蛛咬项上,一宿,咬有二道赤色,细如箸绕项上,从胸前下至心经,两宿头面肿疼,如数升碗大,肚渐肿,几至不救。张相素重荐,因出家资五百钱,并荐家财,又数百千。募能疗者,忽一人应召云,可治。张相初甚不信,欲验其方,遂令目前合药。其人云不惜方,当疗人性命耳,遂取大蓝汁一瓷碗,取蜘蛛投之蓝汁,良久方出。得汁中甚困,不能动,又别捣蓝汁,加麝香末,更取蜘蛛投之,至汁而死,又更取蓝汁,麝香,复加雄黄,和之,更取一蜘蛛投汁中,随化为水。张相及诸人甚异之,遂令点于咬处,两日内悉平愈,但咬处作小疮,痂落如旧。”
      大部分的治疗是无稽之谈甚至巫术,从《肘后备急方治疟方一览》(http://blog.sina.com.cn/s/blog_48f8a5230102w9ev.html)可见,43个治疟方中有8个巫术方,还有蜘蛛、地虱婆(鼠妇)、白驴蹄等荒谬药物,以及雄黄、砒霜等剧毒药物。所有这些药方中,进行了疗效评价的只有7个有效,4个显效,以巫术为主,如“禳一切疟。是日抱雄鸡,一时令作大声,无不瘥。”
      再如《救卒中恶死方第一》中记载的治疗猝死的医方有36种,多无稽之谈。如“葱黄心刺鼻,男左、女右”“葱刺耳”等法,据说是扁鹊遗法,被《神医喜来乐》编剧采用。扁鹊还有一个神方“以小便灌其面,数回即能语”,非常有情景感,有哪个编剧再来用一回吗?“割雄鸡颈取血,以涂其面”为什么母鸡就不行呢?“以管吹下部,令数人互吹之,气通则活”,这是吹肛门还是尿道?亏他想得出。“破白犬以拓心上。无白犬,白鸡亦佳”,为什么非要白色的动物,白鸭行吗?“取牛马粪尚湿者,绞取汁,灌其口中”救活了也得在恶心死。还有“救卒死而四肢不收,矢便者。马屎一升,水三斗,煮取二斗以洗之。又取牛洞一升,温酒灌口中。洞者,稀粪也。灸心下一寸、脐上三寸、脐下四寸各一百壮,瘥。”灌马牛屎后再灸。对于猝死,前面提及的对自缢死人的原始“人工呼吸”和心脏按压是可能有效的方法,36种方法中并未提及。这36种救急方法都是凭空想象的吗?我认为不一定。主要是诊断问题,古人对所谓“卒中恶死”并不能准确判断,不会摸颈动脉搏动,听心音呼吸音,看瞳孔,那些被判断为“死”的病人中部分可能只是闭着眼睛不说话而已,部分则可能是短暂的晕厥,你给灌屎尿用大葱捅耳朵捅鼻孔一刺激,自然就“醒”了。这些不能称之为“有效”的方法。
      总结,《肘后备急方》对疾病有朴素的观察,没有陷入“阴阳五行六淫七情”的泥潭,在荒谬中有难能可贵的成分;对治疗基于传闻记载,多巫术偏方,缺乏有效实践和检验,但没有陷入“辨证论治”“君臣佐使”“四性五味”的泥潭,也有可供追思的记载。没有疑问的是,作为方便的临床急救手册,其中没有一个方法可供今天的急救医生借鉴。至于青蒿治疟方,它对世界医学的最大贡献不是它本身的疗效(那是没有的),而是启示了屠呦呦采用乙醚低温萃取的现代化学制药方法。《肘后救急方》在今天只对医学史家有价值,药学家不要意图从中挖掘另一个青蒿素,临床医生更不要试图借用那些“备急方”,一个都不要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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