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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学者的良知

 tjsdhxx 2016-01-10

论学者的良知

胡键上海社会科学院研究员

人类良知存于社会,社会的良知存于社会之楷模,而学者是教化社会成员成就楷模的知识精英,因而,学者应该代表着社会的良知。然而,市场经济的浪潮已经把学者的良知几乎涤荡殆尽。何以出此言?

第一,学术本是一片净土,容不得半点能虚做假。但是,今天的学术已经沦落为学者沽名钓誉的东西。何为学术研究?顾名思义,学术研究在于以学者的专业眼光探讨人类社会发展的基本规律、探讨自然发展的基本规律、探讨人与自然相关系的基本规律、探讨人与人交往的基本规律。这需要学者要有求真务实的科学精神。然而,当今的学术界竟然充斥了各种伪科学的论文,仅仅是用来拿学位、评职称、申请项目、参加评奖的东西,而这些论文绝大多数是言之无物、滥竽充数的东西。除了能够帮作者获得学位、职称、项目、奖项等,对学术本身没有任何价值。因此,学术早已不是一片净土,而是一个名利场。

第二,什么样的论文是有质量的论文不仅有一个主观上相对一致的认知,而且还有一些比较客观的标准。但是,学术共同体的主观认知完全被学者的个人感情所取代,以作者与阅者的感情亲疏作为评判的标准。因此,在评职称、评奖、评项目的时候,相当多的情形下,不是看水平,不是看质量,而是看被评者来自于什么单位、谁的学生、谁的朋友、谁的亲戚。再就是主观上的质量认知往往是从利益出发,为什么甲的质量好,而乙的质量不好?主观的认知被钻牛角尖所取代、被利益关系所取代。所以,学术的质量标准最后只能以论文在什么样的学术期刊上发表为标注,这一定程度上被视为客观标准。众所周知,不同的期刊对论文的风格要求是不一样的,不能说发在A期刊上的论文就一定比发在B期刊上的论文质量高,在很大情况下是A期刊与B期刊所要求的风格不一样而已。更有甚者,当前由于各高校、研究机构的财力充足,为了提高本单位的论文GDP,各单位都对论文进行大规模的奖励。而在奖励之前,各单位又对各学科的辑刊进行人为的分类、分级,所谓的甲类、乙类,A类、B类等,奖励的金额更是令人咋舌。例如有的单位规定在《中国社会科学》发一篇论文奖励10万元,有的规定在甲类期刊上发表奖励也达到5万元上下。激励学术研究,促进学术发展,这固然是有必要的,但一篇人文社会科学论文的现实价值是否能够有如此值钱,这是值得怀疑的。甚至包括自然科学的论文也未必有这种价值,因为论文还没有转化为技术和产业的时候,论文的价值是不容许高估的。只有当论文转化为专利技术并走向产业的时候,它才会带来不可估量的价值。实际上,无论人文社会科学还是自然科学,很多论文真的完全是为了利益而作的,根本没有学术上的意义。

古代对一篇好文都是有共识的,尽管都没有客观的标准。类似于《岳阳楼记》《滕王阁序》《兰亭序》等,凡是读过的都会认为是上乘之作。因为,当时的学者内心中对学术是存在着公心的,这种公心就是学者的良知、文人的良知。放在今天,很有可能被所谓的学者提出质疑,特别是《岳阳楼记》,范仲淹根本就没有去岳阳楼,完全是凭想象写出来的,这样会被人指责为凭空杜撰。这是否可以说,古代文人内心是非常质朴的,而今天的学者却充斥着利益之心。

第三,学者的良知在于学者的公心。但是,今天学术界却普遍存在着一种丛林法则,弱肉强食。而强食者有并非是学术上的强,而更多的是因为占据着行政资源,进而也占据着学术资源。实际上是用行政权力来决定学术水平。也就是说是行政权力的强吞食了处于弱势地位的学者,尽管有些学者的确是有较高学术水平的。因此,在相当多的情形下,包括评职称、评学术奖项等都是强势的行政官员对处于弱势的学者的评判,结果就是领导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领导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这是学术界弱肉强食的一种情况。另一种情况是,学者的确在评判学者,但学者并不是出于公心来进行投票的,而是从个人感情。所以,在不少情况下,所谓的票数民主会把一个学者的职称、奖项灭掉。真正有水平的学者都有个性,而一个有个性的学者往往人际关系不太好。于是,强大的人际关系彻底阉割了处于弱势的学者的前途。学术是最不应该用民主来决定的,但中国学术体制内却用又民主投票的方式来进行评职称、评奖项。这实际上是非常滑稽可笑的事。学术水平是通过学术成果展现出来的,民主怎能决定一个学者的学术水平呢?假若一个学者的研究领域非常狭窄,而参与评定其学术水平的人也许都无法读懂其成果,在这种情形下这个学者就有可能被票数否决。这种学术民主就是阉割学术的工具。再就是代际之间的弱肉强食。本来不同代际的学者之间没有竞争关系,但事实上,上一代学者由于天然地在学术竞争中占据着优势,下一代学者天然就处于弱势。处于优势地位的前辈学者对处于弱势的晚辈学者自然就形成了一种挤压,这样前代学者对晚辈学者也就具有某种强制力,如果不顺从,那么晚辈学者在职称晋升、参与评奖等方面就处于劣势。

第四,学者的良知在于社会的责任感,也就是坚持社会的正义,对社会问题有一种批判精神,包括对学术都要保持应有的批判精神。然而,当前学术界充满了犬儒主义的态度,对一切都采取一种戏谑的态度,没有原则性,缺乏是非感。当前中国社会发展很快,毫无疑问会留下不少问题。国家治理者更加注重的是发展问题,往往没有时间去回顾过去的问题,但如果都不去反思历史问题,社会的进一步发展也会受阻。在这种情形下,学者就不能缺席。学者就应该用一种批判的态度来反思发展中的问题。然而现在,学者的批判精神越来越缺乏,学者的奉承之风却成为当今社会的流行色。同样,学术上也一样,缺乏学术的反思,缺乏学术争鸣,缺乏学术批判。因此,当前学术界都在自娱自乐,学术会议就是你说你的,我说我的,说完了就去吃饭。问题更严重的是,学术界的学术会议,基本上就是同门师兄弟或同学院同学的聚会,不管会议主题是什么,基本上就是小圈子的聚会,如果你不是圈子中的人,即便你在这个问题上有很深的研究,你也不会被会议作为嘉宾邀请。这种情形无助于学术创新和学术发展。近些年来,且不说没有学术大家,就连学术理论体系都没有真正建立起来,没有学术创新根本就不可能构建中国自己的学科理论体系。今天我们要有制度自信、理论自信、道路自信,但其前提应该是文化自信,而学术是文化的精髓,因此最重要的是要有学术自信。没有学术理论体系,又如何树立中国的学术自信呢?没有学术自信,就没有文化自信;没有文化自信,就很难树立制度自信、理论自信、道路自信。

那么,如何评估学者的良知呢?

第一,看一名学者的治学态度。俗话说,要作文先做人。反过来,我们可以通过一个人的文来判定一个学者的为人。所谓文如其人,字如其人。看学者的文章就知道其治学态度,看学者的治学态度,就知道其对学术、对社会的态度。一个治学都不严谨,我们绝对不能指望他对学术是认真的,对社会是有责任感的。

第二,看一名学者评价同行的学术成果或学术水平。学术评价、职称晋升、评奖、评项目等都需要学者投票。虽然是匿名投票,但由于参加投票的人是有限的,对结果作简单分析就知道每个人是怎样投票的。如果对研究成果投票不是本着学术质量和学术水平来投票的,那么这样的投票者无疑是缺乏良知的。

第三,看一名学者对年轻人的态度。郑板桥的诗说,新竹高于旧竹子,全凭老干做扶持。年轻学者的成长有赖于前辈学者的扶持。但是,如果前辈学者由于担心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父,而不愿意培养年轻学者,而是想长期霸占某个学术平台和学术资源,那么,这样的学者也是缺乏良知的。自然规律不可逆,人总要退出历史舞台,如果不培养年轻学者,学术靠谁来传承?如果不培养年轻人,这样的学者不仅没有良知,甚至是没有国家情怀的。因为没有年轻人就没有国家的未来,没有社会的前途。

学者也是人,也需要食人间烟火,也需要盐油柴米酱醋茶。因此,学者追逐利益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用学术研究作为工具来谋求个人利益,这确实是没有品位,也缺乏品位。卢梭说过这样一句话,“当一个人只为维持生计而运思的时候,他的思想就难以高尚。为了能够和敢于说出伟大的真理,就决不能屈从于对成功的追求。”“不能屈从于对成功的追求”,笔者认为这才是一名学者从事学术研究的最高境界。但问题是,今天的学者越来越倾向于仅仅是对成功的追求,尤其是对职称、对荣誉的成功的追求。为此,学者就不再是从学术的科学性来思考问题,而是从上级领导认可不认可的角度来思考问题。结果,注释性、判定性的文章完全取代了学理性的研究。因为,这种文章不仅容易写,而且还有得到领导的关注。领导一旦关注某学者的注释,该学着就很快获得成功,各种荣誉、利益就会接踵而至。但是,这跟学术几乎没有任何关系,甚至跟学术的科学性、真理性还有一定的不一致性。这样的学者成为主流的时候,真正的学术就被彻底忽视了。大家都为成功来进行“运思”,一旦成功就不再运思了。如果我们对学术界进行一个基本估量,我们不难发现获得正高职称以后5年内还在从事学术论文写作的学者所占比例是非常低的。几年前,笔者曾经对某一科研机构进行了统计调研,发现最有科研生产力和创新力的是在40岁左右的科研人员,而超过50岁的正高人员还在撰写学术论文的不到该年龄段科研人员10%的比例。也就是说,正高科研人员不是学术研究的主体,学术研究的主体人员是副高职称的人,尤其是有希望上正高的科研究人员,没有希望上正高的科研人员基本上就混日子了。绝大多数正高科研人员都不再有学术热情,或者都在忙于各种项目并通过项目来获取利益,或者发包项目,主要是做学术包工头。这种情况并非是一家研究机构的情形,可能中国学术界基本上是这种情况。

学术研究是少数人的事业,不是大众的职业。但现实的情况尤其是科研考核机制要求每一个在科研机构和高校每年都要必须完成一定的科研工作量,这客观上就是把学术研究变成大众的职业。这就给一些并不在学术圈里的行政领导、媒体人士都因为写了几篇评论、时评、札记,甚至包括讲话稿等,都通过各种渠道评上职称。甚至连体制外的某些人都在学术圈内占据重要资源平台,并且通过资本来收购学者和学术平台。结果,学者与学者差距太大,教授跟教授水平差距太大。就是因为一些非学者人士进入学术圈,不一定说是滥竽充数,但至少他们把学术的神圣感降低了,把学术规则搞乱了。

201619日星期六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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