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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取也是一种爱

 祝福着你 2016-01-12


作者:枫林晚

阅品味专栏作者


木门吱呀一声随后哐当的靠在没有门吸的土墙上,父亲照例拿起蹲在墙角的高粱扫把,扫把划过院子象梳过的婢女头发,整齐而清晰。唰唰的声响从黎明的小院溢出,像父辈们清扫场院晾晒新收的麦子一样,不久太阳出来了,稳稳的歇在父亲老早为他腾挪出的空地儿上。

今天,是我远赴异地他乡报到的日子,大小的行李已经早早整齐地摆在门口,父亲像抹黑例数家禽那样挨个摸着行李告诉我,每个里面装些什么。我瞥了一眼:有亲手炒制的花生,自家晒制的辣椒酱,一包柿饼,一包玉米面和辣椒面,还有几个烙饼,几个鸡蛋......我只拎起自己的袋子,拉起箱子径自朝村头走去,将父亲那堆古董和他老旧的嘱咐声远远地撇在脑后。不久父亲喘着粗气追了上来,身上能搭扯的地方都挂上了包。“听你李婶家那个在南方打工的老二说,南方人不吃辣椒,也不吃馍,你妈怕你去了吃不惯,头几天就给你预备着了,这都是今年新收的东西,带上吧!”父亲带着恳求的语气。“啥年代了,还有什么东西买不到”我没好语气的回了一声。“那鸡蛋带着路上吃。”尽管我知道那时在山村鸡蛋还算体面的盘缠,可不懂事的我依然没有表情地回了一句“谁现在出门还带鸡蛋”。父亲像是很失落的样子,看着身上的东西缓缓的吐了一口气,那口气不重却很沉,砸在地上,回荡四周阵阵凉人心。最终只能把东西架在拉转的车顶让人稍了回去。父亲扯过我手中的箱子和袋子,只见他微微弯下身,两手用力抓住箱子两个边角,用每年晾晒完麦子一袋袋扛回家的庄稼人的招牌姿势,抡在肩上,然后慢慢起身,快要站起来时,迅速趁势抓住地上的袋子,他把袋子滑进右手臂弯处,左手抓住箱子一角,右手向楔子一样夹住箱子的上端,在大口喘气 中大踏步前行。和父亲之间的隔阂致使我没有客气体谅,径自向前走去。回头,看到父亲正在一处换了个肩膀,正慢慢地起身,等他走过我,只一个微微的憨笑说“没事,你走得快,在前面歇会儿,等着我就是。”想必知道我性子急,他又补充道:“没事,来得及,车还早呢。”说着继续穿过我的眼神向前走去。我看见他褶皱的脸上填满了汗珠,怄气使我什么也没说,只是不自主的拉过他手上的袋子。山路不平,没走几步,他都会微微弯身,再猛地直起身,让偏离肩膀的箱子稳稳地颠回肩头。到了镇上,父亲那挽起的泥泞斑斑的裤管,和他那不顾雅致的哎嘘声一度让我蒙羞。车靠了过来,黑压压的一片,父亲顶着箱子在人堆里拔抽着向前钻,干净的县城人怕弄脏自己的衣裤而尽可能缩着。父亲在众人的怨声载道中膨胀开身子,搁下箱子,保护着难得的地盘,用他那庄稼人特有的嗓门旁若无人的吆喝着我。那一刻父亲的天空阳光灿烂。那年我22岁,父亲57岁。

后来,我做了母亲,渐渐能体会父亲当年养育我们的不易,也不再为他让我放弃读研而怨恨他。有一年过年回家,我挽着父亲这位黄土地的儿子骄傲地走在县城的大街上,临走的前几天,父亲就张罗着给我准备带走的东西。一来因为先生是南方人,饮食上有差异,却是也不需要;二也怕父亲劳累,什么也没带。走时父亲很是自责,说回来一趟,吃也没吃好,住也没住好,连个什么样想的东西都没给娃带走。弟弟说,父亲为此难受了好一阵子。那年我28岁,父亲63岁。

一年秋天,父亲说今年收成好,收了几十袋玉米;芝麻长势好,一点也没遭虫咬,打了满满4席子,就晾在屋后的鸡圈上;花生比往年的饱满,吃不完,母亲拿了一些分给乡邻们;猕猴桃树下的青菜一波接一波.......问要不要邮寄一些给我。虽是征求意见,语气里却分明有几分恳请。怕父亲伤心,也知道家里到邮局要走好几里才有车,我就挑些方便的小东西要了几样,父亲竟欢喜得像个孩子。第二天就打电话来问有没有收到,哪个东西好不好吃,我一一回答好吃,外面买的东西没法比,餐餐光盘,父亲踏实的笑了。父亲不知道,从西北邮寄到浙南少说也要四五天,大夏天的,有些东西可能早已腐烂。那年我31岁,父亲66岁。

儿子读小学的一年,父亲说地里忙完了,闲着没事,甚是想念外孙,想来看看。到时已是晚上11点,先生去接的站。打开门,大大小小的包裹堆满了电梯吊箱,得来回搬好几趟。我拾起个蛇皮袋子正要拎,父亲赶忙说:“那袋给我拎,你拎不动。”我说:“我都大人了,你拎得起我也拎得起。”父亲一边夺过我的袋子一边说:“再大,只要父母在,也还是个孩子呀!”又颇有成就感地说:“你说这红薯好吃,今年我就多种了几分地,就在南原下的沙土地里,板栗一样的甜。”我这才想起去年回家无意间说了句家里的红薯好吃。东西都搬了进来,老父亲像沙场点兵的首领悉数战功般指点着:“这是今年新收的玉米面,这是新收的绿豆,这是红薯,这是.......”。归置东西时,单是掂量着这半袋红薯就足足有几十斤,洗得干干净净;还有那四箱猕猴桃,少说也要几十斤。先生告诉我他去时,父亲已经出站。真不知道他老家是怎么样一步步,一件件的把这大小十几件东西搬上车又搬下车,然后挪出站台的。想起家里到镇上不通车,老父亲不知怎样将这些东西运到镇上,再运到县上,然后在市里坐上火车的,期间不知转了几趟车,要怎样强大的体力和精力啊,我再也忍不住了,将两行热泪滴落在这些同为黄土地儿女的身上,眼前满是这个没有文化,一生用蛮力给孩子们打天下的老父亲。有人告诉我,父母之于子女,永远都不会觉得累,或者可以说,累在肉体,快慰在精神。年迈的老人更应该被需要,这大概也是为人父母的一种本能。这年我33岁,父亲68岁。


枫林晚:本名梁艳妮,出生于大西北乡村,执教于烟雨江南。心随步行,笔从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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