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他已经深陷在政治中了。他做了爬上成功的梯子通常要做的事——结交正确的人,熟悉在同一个梯子上的领导者——他提升得很快。他被派往国外许多重要的委员会,被那些倚重他的人信赖尊重,因为他真诚而清廉,虽然他像其他人一样野心勃勃。不仅如此,他还博览群书,十分健谈。但现在,由于某个幸运的机会,他厌倦了这种抬高自己、成为一个重要人物来帮助国家的游戏。他不是因为他不能爬得更高而厌倦这些,而是通过智慧的自然过程,他认识到人类深刻的改善不完全在于计划、效率、为权力而赌博。因此他抛开一切,开始考虑更新整个生活。
你所谓的整个生活是指什么?
“我把许多年时间只是花在支流上,我想把我的余生用于河流本身。虽然我享受政治奋斗的每分钟,但我还是毫不后悔地离开了政界。现在我发自内心地希望为社会改良而贡献力量,而不是出于算计的头脑。我从社会所得到的必须至少十倍偿还于它。”
请问,你为什么考虑给予和索取?
“我向社会索取了这么多;所有它给予我的我必须几倍偿还。”
你欠社会什么呢?
“我拥有的一切:我的银行帐户、我的教育、我的名字——噢,这么多东西!”
事实上,你没有从社会拿走任何东西,因为你就是它的一部分。如果你是单独的实体,与社会毫无关联,那你就能偿还你所拿走的东西。但是你是社会的一部分,文化的一部分;社会和文化构成了你。你可以偿还借来的钱,但是只要你还是社会的一部分,你可以偿还什么呢?
“因为社会我才有钱、食物、衣服、住房,我必须做些什么来回报。我在这个社会结构中的积累使我受益,对我来说背弃社会是忘恩负义的。我必须为社会做一些有益的事——真正意义上有益的事,而不是成为一个‘空想改革家’。”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即使你把所得的都回馈社会,你就能免除你的债务吗?社会通过你的努力而获得的东西相对容易回报;你可以把它给穷人,或者给国家。然后呢?你仍然对社会负有“责任”,因为你仍然是它的一部分;你是公民的一分子。只要你属于社会,用它来确认你的身份,你就既是给予者也是索取者。你维持这种状况;你支持这种结构,不是吗?
“是的。就像你说的,我是社会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没有社会,我什么都不是。我既是社会好的方面也是坏的方面。我必须去除坏的、坚持好的。”
在任何既有的文化或社会中,“好的”被接受、受尊重。你想坚持社会结构内高尚的东西,是这样吗?
“我想做的是改变使人陷入其中的社会模式。我是非常认真的。”
社会模式是人确立的,它不是独立于人的,虽然它有自己的生命,人也不是独立于它的;他们是相互关联的。在模式内的改变根本不是改变;它仅仅是修正、变形。只有脱离社会模式、不再建立另一个模式,你才能“帮助”社会。只要你属于社会,你就只能帮助它退化。所有的社会,包括最光辉灿烂的乌托邦,都包含着使自身腐化的种子。要改变社会,你必须摆脱它。你必须不再像社会那样:贪得无厌、野心勃勃、嫉妒、追逐权力,等等。
“你是说我必须成为一个和尚、一个出家人?”
当然不是。出家人只是放弃了世界和社会的外在显示,但内心之中他仍然是社会的一部分;他仍然燃烧着达成、获得、成就的欲望。
“是的,我明白了。”
毫无疑问,既然你把自己消耗在政治中,那你的问题就不止是摆脱社会,而是再次全然地去生活、去爱、变成单纯的。没有爱,无论你做什么,你都不会知道仅仅是全然的行动就能拯救人类。
“先生,这倒是真的:我们不会去爱,我们也不是真正的单纯。”
为什么?因为你这么关心改革、责任、体面、要成为什么、突破到另一边。你以别的名义关心你自己;你陷入了你自己的蚌壳。你认为你是这个美丽星球的中心。你从来没有停下来欣赏一棵树、一朵花、一条流动的河流。如果偶然看了,你的眼中也充满了头脑中的东西,而不是美和爱。
“这也是对的,但一个人应该做什么呢?”
看,并且单纯。
选自《生命的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