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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 杰 文/图 一 猴头 据说，世界上的猴子有180种，其中还不包括那一位叫孙悟空的猴子。 猴子精明，褪下毛登上讲台就是人，甚至是名人，这是我根据进化论来意译的。猴子属于灵长类，和人挤在一起容易交叉感染，猴子如果打喷嚏了，人就容易得感冒。 丙申猴年来临前，汉画像收藏家张书勇先生持一南阳汉画像拓片让我题款，拓片图案是一奇兽：猴头，牛蹄，马身，虎尾。汉朝人想象曼妙，远远高于当下科幻学会的会员。我查一下《山海经》，疑似里面的猩猩，仔细对照又不是猩猩，不知何方异物？但四分之一与猴子有关，我题打油诗一首，其诗云： “拓尽日落月又升，奇兽炫耀卷汉风，神灵不问人间事，独自镌刻山海经。” 把汉朝的一只准猴子挂起来，我看到那一灵物在石头上走动。它在一块汉朝的石头上走动。石上生风造色。南阳汉画像里的石兽要么辟邪，要么食人。这都是吓唬活人的。目的接近杀鸡给猴看。 二 猴年马月 猴子有自己的时间。 根据干支纪年，猴年每12年一个轮回，马月也是12个月一个轮回，凡是猴年，必有一个月是马月，“猴年马月”的周期是12年。12年里能养多少匹马？ 村里把“猴年马月”作为一种虚幻的时间，里面还有未来的空间。大凡来到这个时间段，都会失迷。博尔赫斯笔下写的多是猴年马月的故事。 每遇大事，我二大爷不变应万变，爱用这一句反驳：“你说这是猴年马月的事儿？” 我少年时代的某一天，万里无云，天气晴朗，我在北中原留香寨北地行走，遇到迈着醉步而来的名医胡半仙，他刚从邻村游走占卜回来，闲着无事，他要温习日课，掐指一算，听他对我说：你属龙，能和属猴的人相处最为般配，天作之合。 乡村生肖里最佳般配总会让人惦记着。人生里惦记一个人比见到一个人觉得分量更沉。 猴为吉祥物，中国文化里“猴”与“侯”谐音，我看到在许多图画中，猴的形象是表示封侯的意思。画家画一只猴子爬在枫树上挂印，就是“封侯挂印”，一只猴子骑在马背上，就是“马上封侯”，一只猴子骑在另一只猴的背上，肯定是“辈辈封侯”。 北中原有一个形容关系紧密的词，叫“猴到身上”。是说小孩子的粘人相，无赖相，泼皮相，接近天真烂漫。大人们多稳重端庄，肯定不会“猴”。 我姥姥说，可不能说小孩子“猴”，说猴会三天不长个子。北中原语言里，这叫忌口，其中有何乡土奥秘？ 三 猴屁股 孔雀一开屏，就会露出屁眼儿，猴子如果站在高处，就会露出红屁股。 它隐喻人们不要嚣张，要低调，底线要低到猴屁股下面，去闪耀暗处的光芒。人生里，更多的时刻是露出猴屁股的尴尬相，只是猴子不知道。我们自己站在高处还以为得意呢，其实早露出屁股了，哪怕是通红如霞。 每一只猴子都有自己的传奇，先不说《西游记》，在中国文化里，猴子和人相谋，制造了很多成语，里面有两个猴子都与帽子有关：——轩鹤冠猴，沐猴而冠。现实里，我见到更多则是后一个“沐猴而冠”，当下多少男猴子女猴子都在戴帽子，在表演，从而去证明这一成语的永久保质不过期限。 我一直记着胡半仙的那一句话。但是我早生了四年，我才不属猴子了。猴恨我生早，我恨猴生迟。 不属猴不影响我看猴景。历史上属猴的名猴很多，我初选出来一群猴子，计有武则天，她是一位皇帝级的母猴子。其他公猴子有文天祥，书法家蔡邕，诗人曹植，诗人江淹，诗人张若虚，作家韩愈，诗人苏舜钦，诗人辛弃疾，诗人杨升庵，小说家郁达夫，诗人徐志摩，康白情。多是文猴子。我恨君生早。他们都是我喜欢的猴子。 猴子榜上，也有我不喜欢的猴子，他们都上到一棵华丽的圣诞树上了，盛景璀璨。我在低处，能看到他们高处的红屁股，像向日葵盘旋。 可是，猴子喜欢我吗？ 中国“猴艺之乡”是河南新野县，这里有两千年玩猴历史。我小时候在乡间看玩猴，听村口锣声一响，便急急拥挤出家。那些玩猴者都是从南阳新野过来的艺人，为了生计，猴子和人一同挟带风雨来到北中原。猴子敲锣，艺人收钱。一个节目结束，艺人开始向一圈围看的观众递上一个空盘子，便听硬币在里面叮叮当当响，每次来到我们这群小孩子面前，空盘子就自动隔过去了，玩猴人知道，这些破孩子没钱，捧个人场而已。 猴子有时也反抗艺人，不敲锣了，说：放下你的鞭子！引得观众哄笑。有人感叹：世上是人玩猴乎？猴也在玩人乎？ 四 义猴传 小时候，我姥爷讲过一个关于艺人的《义猴传》： 有一乞丐养有一只猴子，一年四季在道口镇靠玩猴谋生，得到食物，和猴共餐，人猴相依为命。后来乞丐老了，病倒庙里，再不能入市玩猴了，那只猴子开始跪在卫河旁边，乞食养人。 到冬天乞丐死了，猴子盘圈痛哭，后来长跪路旁，伸掌向路人乞钱，等得到一定数量钱后，它来到城东马家棺材铺，引来棺材铺的马掌柜到乞丐旁，置买了一口合适棺材。猴子又牵路人衣襟，乞求把乞丐埋到滑县城东南的荒地。 完毕后，猴子再祭拜，一边捡拾树枝柴禾，堆积在墓旁，然后点燃，长啼数声，猴子跳到火焰中自焚。 一边行人惊叹，感慨：这哪是猴子，分明是一位义士。 后来，有人还在马家营村立有一座“义猴冢”。 少年时代，我穿过马家营到上官村走亲戚，越过那座低矮的“义猴冢”。记得上面长满了比我头发凌乱的青蒿。 我二大爷笑了，且听他说："义猴冢里埋的，实际是一条猴尾巴。 五 猴尾 一只猴子用尾巴掌握自己在天空中的方向。 现实里，猴尾的出现多被儿童们画成打秋千使用。猴尾是盘在山崖上，吊在树干上，可以汲水，可以淘月亮，可以卷一个桃子，可以教导另外的小猴子去计算四则混合运算。 由此可见，猴尾之功能关乎社会的平衡，它是猴子全身上最有诗意的一段。应该像一篇文章的最后一段，像最后一段里的最后一个警句，一个警句里的一个单词。 作者简介 ●冯杰 1964年生于河南长垣，中国作协会员，河南省诗歌学会副会长，现为河南省文学院专业作家。获过台湾《联合报》散文奖、《中国时报》散文奖、台北文学奖、梁实秋散文奖等。有台湾版散文集《丈量黑夜的方式》《泥花散帖》，散文《乡村的瓦》入选全国高考语文试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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