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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来打工仔的梦:寻找祖母河 (2013-02-05)暮海星波的博客

 阿拉渡卯 2016-01-27
外来打工仔的梦:寻找祖母河 (2013-02-05)暮海星波的博客
突然想贴篇以前的札记。嗯,酱紫。
2009年中秋前的一个晚上,我和同事一起去参加外地单身青年聚会。聚会的地方在福建中路,我们乘公车在浙江中路下车。同事正在犹豫该往前走还是往后走的时候,我斩钉截铁地说,往前。
说完之后,我自己就忍不住乐了。说来惭愧,来到上海12年多,可是对南京路周边这片上海最繁华热闹的中心地区里的那些密集交错的道路,之前我从来都没弄清楚过。特别是南北向的路,命名毫无规律可循,平时又很少逛到那里,一旦碰到要指认方向,常常搅得我头疼。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轻松地判断这些路的关系,而教会我的,是苏州河上的那些桥。
在2009年的春夏,记不清多少次走过这些桥了。有时是为了探寻一处遗迹,有时是为了拜访一户人家,有时是和专家策划们一起,乘船从一座座桥下经过,有时,就是背个包,在河边乱逛。
目的,是去寻找这条河。
得感谢我从小生活的城市离上海是如此之近,使我不至于在做这个片子之前,会是一个不知道苏州河为何物的“硬盘”。然而少年时代对这条河的全部记忆,也无非是“由清变黑,由黑将要变清”的循环。看过的报道连篇累牍,可是对城外的我,却完全没有任何感情的关联。
后来,真的来到这座城市。出去玩,首先想到的是外滩,本地的同学,也极少和你谈起苏州河的前世今生。无数次从外白渡桥、四川路桥乃至中山西路桥经过,也只来得及匆匆瞥一下那条窄窄的静静的河,对她的全部印象,就停留在了“由清变黑,由黑转清”上。
这点印象,对一个50分钟的片子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我这集的片名叫“寻找”,为了完成这个“寻找”,我也必须去寻找。
最初的一次策划会,专家们说,苏州河,可以称得上是上海的“祖母河”。
好新鲜的说法!感慨的同时,我也有些疑惑。“祖母”一说,究竟因何而生呢?
找来城市发展和市民生活历史的资料,做好思想准备但仍有些惊讶地发现,它们对这座城市一百多年发展历程的探讨,和从前教科书上干巴巴的叙述大相径庭。对这座城市的进取与包容的描绘,渗透在字里行间。而苏州河正是其间一个重要的见证者。
夜里,常常捏着编辑机的转盘,对着屏幕里,节目资料中心慷慨支援的大段大段珍贵的影像出神。那些画面与声音,带着时代的印记扑面而来,仿佛可以令你跨越时空的界限,去近距离地触摸这条河。仿佛你就是船上一个背上淌着汗的瓜农,风尘仆仆地把还沾着露水的西瓜,送到河岸边的人家;或者,你是一名战士,在四川路桥一夜的炮火后,你亲身经历了欢庆胜利的时刻;又或者,你是河边工厂的工人,每天你努力工作,心中挂念的,是为新生代共和国生产出更多的棉布、衣被……透过这些画面,你不得不感知这条河是如何与城市的起起伏伏相伴,又是如何为这座城市的起起伏伏而承受、而忍耐,而分担。
也喜欢听苏州河边长大的陈尔慧老人,回忆自己的母亲,怎样精打细算地照顾一家十口的生活起居,熬过一段艰难岁月;听作家程乃珊回顾家族三代人和苏州河解下的不解之缘:祖父从苏州河边的斯文里起步并最终成就一段传奇,母亲在圣约翰大学留下了深切的校园回忆,而她自己,一度每天往来于外白渡桥两边,并为自己的作品积累了素材;听音乐家陈钢讲述自己父亲创作的歌曲《苏州河边》,和他的被誉为“歌仙”的父亲,是如何巧妙地把民间元素与西洋风格揉合在一起……他们的回忆,细密琐碎却具体鲜活。坐在他们对面,会如此真实地感受到,这条河,这座城市的性格与气质,正是通过一个个具体的人累积而成的。
那是一种令人愉悦的体验。思绪跟随着翻转的书页,流动的画面,细致的讲述,飘飞到那条河上,飘飞到,对过去的160多年间,这座城市青春与成长秘密的想像中。
渐渐的,有了读到“黄浦江是罗宋浓汤,苏州河是咸菜泡饭”这样的句子时的会意一笑,仿佛透过纸面,跟作者默契地点了一下头;有了走在河边,抬眼看到一处旧房子,立刻与影像资料中的某处、历史课本中的某人联系到一起时的得意一笑,踏在已经有些松动的楼梯上,很想有些放肆地大叫一声:原来你也在这里!
也渐渐认识了,“祖母”这个词,对这条河的意义。
可仍不敢就此说,已经理解了这条历经沧桑的河流。
曾经,穿行在福新面粉厂旧址旁边的一片陋屋中间。在那里,十多根橡皮管,接在一个水龙头上,楼上的人家洗菜,要先和楼下打好招呼;高高低低吱吱嘎嘎的木楼梯上方,没有一盏灯,只能摸着黑、扶着墙向前;一户人家把硕大的澡盆放在电视机上,怕即将到来的大雨,把这件难得的电器淋湿。
印象里,这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影像。想不到三十年过去,还是当年的模样。
楼上楼下的居民,对你的到来已经熟视无睹,他们抱怨着:照相机、摄像机,来过一拨又一拨,可这里不还是老样子?有本事你下大雨的时候再来,看看我们是怎么从屋里往外舀水的?
脑中闪现的是不远处的高楼,和楼旁边打出的大幅广告:“8米——你和苏州河的距离”。
他们和苏州河的距离,还不到8米呢……我唯唯诺诺地退走,却鼓不起大雨时再来的勇气。
仿佛年少时,你爱攀着祖母的脸,问她头上的青丝是怎样变成了白发,她却笑笑,转而讲起了另一个故事;等你长大了,再凑近她的脸时,你却不忍再去求证,她脸上的一道道沟壑,是怎样地对应着,过去年复一年的辛苦与坎坷。
《回到苏州河》的节目预告发在网上之后,有同事回帖问:“什么时候离开的?”这个问题,确是难住了我。
或许,仍然要向这条“祖母河”求解。当我们说到“祖母”这个词的时候,会生出怎样的情愫呢?
她是你一岁时,时时把你抱在怀里,只是因为你不小心从床上摔下,就会自责好几天的人;
她是你十岁时,小声责怪你的顽劣,你重重推她一下,她竟然后退好几步险些跌倒在地,她扶着墙轻轻喘会儿气,又走来牵你的手搀你过马路的人;
她是你二十岁时,知道你想要远行,为你求一道平安符,悄悄地放进你的行李箱,而后高兴地送你到门口,却在那里呜呜哭出声的人;
她是你三十岁时,因为早睡而从不能与你在电话里聊天,但你一回到家,就想牵着她的手,轻抚她的白发和皱纹,哪怕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地晒晒太阳的人;
她是你等到她这个岁数,仍然有许多心事要向她求解,而此时的她,就那么永远淡定地笑着,好像所有的答案都已了然于胸的人……
她洞悉一切却又沉默不语,她历经风霜却又保持着孩子般的乐观,她爱她的后辈,不知疲倦、竭尽全力地。
而作为后辈的我们呢?
希望她长命百岁。但,是否就因之,要用厚厚的脂粉,盖去她沧桑的皱纹,将她打扮得返老还童般地花枝招展呢?
希望她生活富足。但,是否就因之,要把她珍藏了多年旧衣裳、老相框、破竹椅子木桌子统统丢掉,换成簇新的物件,让它们闪着光地围绕在她周围呢?
希望她幸福美满。但,是否就因之,要让她告别住了一辈子的老屋,搬进一个接不到地气,见不着一个老相识的四四方方的水泥盒子里去呢?
也可能是做这个片子时走得比较多的缘故,我渐渐地有些喜欢上了行走。到一个城市,也爱长时间地走上一段。特别是有水的城市,总想看看他们的水边,有怎样的风景。
当我在长江与嘉陵江汇合的地方,在连成长长的一线、怎么走都好像走不完的江滨步道上,终于走不动决定放弃的时候;当我趴在渭河堤岸的栏杆上,看到远处半结冰的河面,成群的野鸭或栖息或嬉闹的时候,我不禁有些恍惚。
自然地,也会想到始终在这座城市里的“祖母河”。
 我们与她,究竟以一种怎样的方式共生,才算得上是更为亲近呢?
 这,或许仍然是一个需要不断寻找答案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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