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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岑桑 大箱子和王世盟 福尔摩斯小姐十八岁那年，坐着轰隆隆的火车，去一座很大很大的城市去上大学。那是她第一次出远门，一个人，像一只满怀期待又不敢迈出洞口的猫鼬，伸着鼻子，小心翼翼地嗅着新鲜自由的空气。 她的行李，只有一只巨大的、蓝底白格的箱子，在地上拖着，会发出火车一样的轰隆声。帮她搬行李的大二学长说：“我靠，这么大，你这是藏尸用的吧？” 福尔摩斯小姐跟在后面，小声说：“那你就算帮凶吧？” 学长一阵猛咳。 这位很帅又很Cute的学长名叫王世盟。他爸爸当初起名的时候，一定没想到二十年后的某一天，萌系生物这么流行。福尔摩斯小姐第一次听他自报家门，心里就响起志玲姐在《赤壁》中的轻声呼唤。后来，王世盟帮他把大箱子举到柜子顶上的时候，她就情不自禁地从嘴里溜出来：“萌萌，站起来！” 王世盟手臂一颤，当即崴到了手腕。 是的。这一年，就是著名的2008年。5月地震，8月奥运，许多轰轰烈烈的片段印进人们的记忆。而对福尔摩斯小姐来说，最美好地记忆，莫过于初遇王世盟的那一天——天空干净晴蓝，夏末的微风，徐徐吹动梧桐的叶子，发出海潮般的声响。福尔摩斯小姐从她的大箱子翻出一瓶黄道益的药油，帮王世盟擦手腕。 王世盟一边龇牙，一边说：“我靠，你怎么想出这么一句来啊？以后别这么叫了啊。” 福尔摩斯小姐，低着头，没说话，只是藏在大黑框眼镜后面的眸子，露出一点俏皮的笑。 福尔摩斯说，伦敦的空气因我存在而变得清新。 福尔摩斯小姐觉得，这一天因王世盟的存在，而清新了她呼吸的空气。 福尔摩斯强迫症 福尔摩斯小姐喜欢福尔摩斯。这是毋庸置疑的。她的枕头边上永远放着一本《福尔摩斯全集》，一本翻烂了，再买一本新的。每天晚上，她要先读上一段才能睡着。 小A说，你这是强迫症。 小A是福尔摩斯小姐的上铺。她对福尔摩斯小姐的精神状况表示了担忧。但是在这个世界上，谁没点强迫症呢？有的人，喜欢上楼梯先迈左脚，迈错了就会浑身不舒服。有的人习惯上厕所听“五月天”，不听就拉不出来。还有的人习惯用左手食指挠痒痒，换成右手，就不解痒。 崴了左手腕的王世盟，就是非左不行的强迫狂。 他说：“你知道吗？这几天，我就没有一次舒服地挖过鼻孔。” 于是，福尔摩斯小姐买了只龙虎牌鼻舒送给他。猛吸一口，就会有股劲凉薄荷穿过鼻子直达脑门。除此之外，她还送给他一只鼻毛修剪器，滋滋滋，就把鼻孔剪个一干二净，一点也不会痒。 后来，王世盟手腕好了，发现对左手再也爱不起来了。他说：“我靠，你把我鼻窟窿眼儿都惯坏了。” 福尔摩斯小姐说：“没办法，人类的致命弱点，就是用了好的，就忍受不了差的。” 彻底作废的青春 福尔摩斯小姐没谈过恋爱。 高中时代，身边有很多同学恋爱了，但她从没尝试过。她最接近的一次，是在高二那一年，她和一个叫卫小远的男生分在同一个学习小组。卫小远梳短而整齐的头发，坐在他旁边，终日散发着清爽干净的香气。就算是坐在辣气重口的麻辣烫店里，一样也能闻得到。 福尔摩斯小姐，怀着悸动不已的心情与他一起钻研奥数半年，却没说过一句与数学和吃麻辣烫无关的话。因为她怕多说一句，就会泄漏窝藏在心里的秘密。 这大概是每个少年的必经之路吧。特别怕喜欢的人知道自己喜欢TA。 对床的小B说：“你高中没谈过恋爱，大学再不谈，青春就算彻底作废了。” 福尔摩斯小姐也这么想。特别是在宿舍全民恋爱的大环境下，她有点为感情的事捉急。小B在军训期间就搞定了班草；小C和大二学长爱的如火如荼；小D和小E与准男友的感情已到了薄如蝉翼，呼之欲出的阶段……而小A不只和远在厦门的男友天天视频，线下还与班里的团支部书记眉来眼去。 福尔摩斯小姐觉得自己就像混迹在地球的外星人。每天熄灯之后，大家纷纷热议别人，以及深刻剖析自我的时候，她只能假装读着《福尔摩斯》，偷偷当听众。 有一天，小B问福尔摩斯小姐：“哎，你和那个王世盟怎么样了？” 福尔摩斯小姐低低地打起了呼噜，然后在心里幽幽地发出一声叹息。 因为，那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有关鼻毛修剪器的推理 许多年之后，福尔摩斯小姐都忘不了那一天。她站在男生宿舍的302门前，从半掩的门缝里，看见某大四学姐，用她送的鼻毛修剪器帮王世盟清理鼻腔。 福尔摩斯说过：“正如居维叶经过仔细思考就能根据一块骨头准确地描绘出一头完整的动物一样。一个观察家，既已透彻了解一系列事件中的一个环节，就能准确地捉出前前后后的所有其他的环节。” 福尔摩斯小姐，就是从一只鼻毛修剪器，完整了推理全过程。 恰好在那天，用了N久的鼻毛修剪器终于出了故障。学姐随手把它扔进了垃圾桶。 后来，福尔摩斯小姐趁他们不在的时候溜进去，悄悄捡出来，把它擦拭干净，放到她柜顶的大箱子里去。 是的，那只蓝底白格的大箱子，收集着许多零零碎碎的东西。 它们是福尔摩斯小姐的记忆和过去。 比如，放在箱子最下面的桃木手饰盒，打开就会发出叮叮咚咚的音乐。那是她妈妈与她爸爸离婚时留给她的。那一年，她五岁，妈妈在模糊的记忆里美到超凡脱俗。 再比如，放在夹层里的一张圣诞贺卡。上面除了俗不可耐的“Merry Christmas”以外，还有一个令人心动的名字——卫小远。收到这张贺卡之后的第三个月，卫小远去了千里之外的广州。 至于那只放在一堆杂物盒子里的一小瓶过期的药水，是她爸爸住病时没用完剩下的。因为药用到倒数第二只的时候，她的爸爸就迫不及待地飞去了天堂。 那一年，福尔摩斯小姐十二岁。后来，她搬去和姑姑一起生活。 去学校报到的那天，姑姑劝她说：“你不要带那么多东西，放在家里就行了。” 可福尔摩斯小姐还是把它们全部都塞进箱子里。 所以，这只蓝底白格的大箱子沉得要死，因为里面满满地装着她四分之一的人生。 那天晚上，福尔摩斯小姐在图书馆门前遇到了王世盟。她说：“那个……问你个事。” “说。” “你是不是喜欢年龄大一点的女生？” “不是。”王世盟斩钉截铁地问，“是大很多。年龄比我大的女生，让我特有安全感。” 福尔摩斯小姐抿了抿嘴，没有再问别的。 她不需要知道他为什么有特别爱好，她只需要一个答案，碎掉心里最后一点残留的泡泡。 精致的机器与沙子 福尔摩斯小姐和王世盟做不成恋人，但仍是最好最好的朋友，大三那年换宿舍，王世盟倾情奉献自己的力量，来帮她搬那个大箱子。 王世盟说：“像我这种喜好特殊的人都找到了意中人，你怎么还找不着个搬箱子的呢？” 福尔摩斯对着他，眨着大眼睛，没说话。有些理由是永远不能说出口的。她只能把它们隐身在友情的背后，像没有一点关系的旁观者。其实，福尔摩斯小姐也努力尝试过其他的选择，比如回复了某男生电邮过来小情书，或是在食堂和某个找自己搭讪的男孩互换了Q号和电话。 可是，她是福尔摩斯小姐啊。她不但善于分析别人，也善于分析自己。那些别人用来自欺欺人的小手段，对她都没什么用处。 喜欢就是喜欢了，她骗不了自己，只能等时间来治愈。因此，她有一种预感，她可能真的要浪费青春了。 还好这一年，暴帅的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横空出世，江湖人送混号——卷福。 从此，福尔摩斯小姐的睡前习惯都变了，不再是读一段《福尔摩斯全集》，而是捧着pad，看一段BBC的《神探夏洛克》。福尔摩斯小姐真爱卷福优雅神经质的英伦腔，从此替换了她大脑中对福尔摩斯的一切想象。 小C说：“你不能再看福尔摩斯了好吗？男生这样性格叫迷人，女生这样的性格叫吓人。一个全天候神经兮兮的女生，有男生敢喜欢吗？” 小C随口的一句点评，让福尔摩斯小姐瞬间看清了一个问题：她是与那些穿糖果色裙子的女生们不一样的女生，她内心住着冷静孤独的福尔摩斯。 她是如此特别，为什么要和别人一样。福尔摩斯一生未曾恋爱，她为什么不可以。爱情不是空气和水，没有也可以一样活。 于是，福尔摩斯小姐回敬了一句改编版的福尔摩斯名言——如果我是一台精致的机器，男生就是这台机器里的沙子。 小C“噗”的一声，倒床不起了。 而福尔摩斯小姐想起她心里的，那一粒小小的沙子，有一点点失落和疼。 世界是要多么小 2012年，福尔摩斯小姐光荣地毕业了。她在一家还算不错的美资公司里找到了一份行政助理的工作。 从宿舍搬出来那天，王世盟又来帮她搬那只大箱子。他和同事借了部车子，载着福尔摩斯小姐去三环之外的某小区一间没有窗子的地下室。开灯就是白天，关灯就是黑夜。 在这座巨大的城市里，想住在地面上，也是件不容易的事，即便你在外企也一样。 王世盟说：“你应该找个人合租。” 福尔摩斯小姐说：“拜托，我住这么远，就是为了可以一个人住又不贵。” 福尔摩斯小姐想一个人住已经很久了，可以把关在箱里面零零碎碎的小东西统统摆出来，昏暗阴潮的小屋子里也就有了温暖的生气。 也许美剧看的太多，上班对于福尔摩斯小姐来说完全没有难度。那些新人间的小心机，比起跌宕起伏的剧情，实在小儿科。带她入职的前辈很Nice，在她转正意见上，写了两个关键词“聪明”和“独立”。这正是福尔摩斯小姐希望的。她就是要做一个聪明独立的女孩，不是小鸟依人，也不是嚣张霸气的女汉子。 11月的时候，公司总部派来一位工程指导，四十五岁的爱尔兰大叔。他还配了名随身翻译，让福尔摩斯小姐十分意外。 世界是要多么小，才会又遇见卫小远呢。 福尔摩斯小姐看见他的时候，一瞬怔住了，那个高中清爽干净的少年，已长成风度翩翩的男人了。 又一个悲伤的故事 福尔摩斯小姐从没想过，许多年后的一天，会圆了高中时代对男神的幻想。N多年少时说不出口的话，都轻而易举地说出来。比如在茶水间，泡红茶的时候，他们就会闲聊一会儿，福尔摩斯小姐说：“你不知道吧，那时候，我还暗恋你来着。” 卫小远说：“其实，我也喜欢过你，可是放在心里不敢说。” 福尔摩斯小姐心里开出一片灿烂的花。 下班没事的时候，卫小远就会约她一起吃饭。有时是很传统的英式晚餐，有时是莜面村这样很地道的农家菜。 他们的剧情有点烂言情。看电影K歌还有其他，所有的情人该做的项目，统统在六个月里，做了个遍。 六个月后，爱尔兰大叔所在的项目结束了。福尔摩斯小姐代表公司去为他送行。 与烂言情不同的是，卫小远也并没有因为爱情抛弃事业留下来。那架去往美国的班机，也带走了福尔摩斯小姐短暂的恋人。 那是2013年的4月，早放的桃花，晕染开氤氲的粉色。回程的机场巴士上，她打电话约王世盟去酒吧。他们坐在露天的桌子旁，喝两打青岛生啤。 王世盟问福尔摩斯小姐：“哎，你和那个卫小远怎么样了？” 福尔摩斯小姐咕噜咕噜喝了一瓶，然后淡淡地发出一声叹息。 因为，那又是一个悲伤的故事了…… 黑暗里的光阴 福尔摩斯小姐说，在第一次接机时，她就看到卫小远中指上浅浅的指环印。 作为福迷这么多年，她小小地做了一次推理：他应该是看见她才偷偷摘掉的。想要被隐藏的戒指，一定是带有些特别的含义。 后来在茶水间，听到曾经的白衣少年对自己小心翼翼地说着曾喜欢自己的话，福尔摩斯小姐就一片欢喜了。她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和自己一样，都在那一瞬间有着不切实际的浪漫幻想。 他对她隐瞒这个既定的事实，多半是为了想要弥补少年时代，那个没能展开的梦吧。 送机的那天，卫小远在候机大厅对她欲言又止：“有件事一直想告诉你。” 福尔摩斯小姐仰着头看他，天光从半透明的天顶洒下来，化开不真实的光雾。她仿佛看见许多年前，那个白衣胜雪的少年和那个默不做声的自己。 她踮起脚，搂住他的脖子，把脸靠进他的胸膛，说：“你走就好了，什么都别告诉我。” 王世盟安静听完福尔摩斯小姐的故事，然后为她提供了另一个不太浪漫的推理。他说：“那不是他的年少情怀。你知道吗，我们公司的男同事去外援，也都是纷纷下机就把婚戒摘了，方便那个什么。你懂的。” 福尔摩斯小姐用指尖掐了他一把说：“这个时候，你只要说‘我靠’就好了。” 王世盟哈哈地笑了。 他们都发现，他已经很久没用这个口头禅了。而当一个人不再把“我靠”挂在嘴边的时候，青春什么的，也就渐行渐远了。 那一天，福尔摩斯小姐和王世盟分手的时候，天已经微微亮了，薄薄的晨雾，游弋在树梢上。她说：“你和学姐现在还好吗？” 王世盟搔了搔头发说：“好事快了吧，到时候告诉你。” 福尔摩斯小姐在渐渐放晴的天光里，看了会儿王世盟离开的背影。 然后，她就想起了许多年前的某一天，天空干净晴蓝，夏末的微风，徐徐吹动梧桐的叶子，某个很帅又很Cute的男生，在她精密如机器的心里，放了一粒小沙子。 她想，暗恋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蠢的感情。一个人自编，自导，自赏，自伤。 回到租屋，福尔摩斯小姐打开那只大箱子，放进一只青岛生啤的盖子，然后洗漱，上床。这一天，她不想看《神探夏洛克》，只读了一小段《福尔摩斯全集》。 福尔摩斯说：“生活是很枯燥的，我的一生就是力求不要在平庸中虚度光阴。” 福尔摩斯小姐深有感触。 她觉得自己在刚刚过去的六个月里，没有平庸，没有虚度，尽情尽兴地享用了一段几近爱情的光阴。 关了灯，她的黑夜也就来了。这座喧嚣的城市里，地下却寂静得出奇。 她闭起眼，仿佛可以听到时光悄然奔逃的脚步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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