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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晓榕新展开幕|我常常忙到没时间画画,就幻想谁把我绑架到荒岛上吧

 墨香堂主999 2016-01-28


「青山缺」 尉晓榕新作展



9月26日,时逢中秋小假,中国美术学院中国画与书法学院院长、著名画家尉晓榕的最新作品展“青山缺”将在杭州信雅达·三清上艺术中心开幕,呈现他近两年的新作,共百余件纸本彩墨和瓷画。

前一天夜里,终于逮到百忙之中的尉晓榕,请他谈谈新展。采访结束走出茶室,一位旁听的姑娘在深夜里大叫:尉老师说话好好听啊!——尉晓榕的语言,斯斯文文,却时时不按逻辑出牌,又如庖丁解牛般精妙。据说,作家们和他聊天都要带个本子,听到好处迅速叫停,请求回放,然后拿笔记下来。

天赋才情真是一种不公,但恰因如此,他的展览更值得一看。


尉晓榕
号司雨堂主,1957年生于福建福州,1981年毕业于浙江美术学院(今中国美术学院)中国画系。现为中国美术学院中国画与书法艺术学院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


当天的开幕式很简单,重要的是看画。因为尉晓榕惯看了画展上开幕式的热闹不一会便切换成长长的清冷,他期待的是:“三三两两随缘而至的淡适。”他盼着朋友来看画、读画,却不忍心看人捧场赏脸跑来回,而“话虽这么说,我心已羞愧——因为我仍会暗自期盼有人喝彩。”

看展览前,先来听尉晓榕来说说展览,分享一下他“好听”的话。



:两年之后终于又看到了你的展览,展览的缘起是什么?


:“信雅达·三清上”是一个机构,很人格化的那种,其与我素来交好,只是觉得它蛮像一台不能读秒却可以报时的老式自鸣钟,总在你忙到无神时不期然敲醒你,并摁着你帮你回忆去年此时的那两句应承。既然有了应承,还得讲个行践,于是只好强征明年的力气把活干了。这时,机构会派出一个小分队来帮着铺张各色事项,再暖个场子等着你,弄得你不好意思停歇……不多久,绞肉机的那端竟堆出了一个展和一本册子。


:执掌美院国画与书法,一定非常忙碌,画画算是一种幸福吧?


:再忙,画还得自己画。没时间,白加黑,画不出来等灵感,等不来灵感先玩手感,玩着玩着灵感自然来……这么看,画画有趣也有趣,无趣也无趣,但好像总有个什么牵着你不停画下去,细想来有点像放不下手的智力游戏,一半是亢奋,一半强迫症。



缰之阵 2015

24x27 纸本设色



花影不凋 2015

33x20cm 纸本设色

对画画这事,我确有些任性——不愿重复(放弃操练的好处);不愿打稿(放弃调整机会);不愿人说我画不了大画(如今已学会听之一笑);不愿人指我画谐趣(其实我作画只认一个“理”字,断非“趣”字);不愿求他神拜之(信灵台已有自家神仙);不愿关门解决传统问题也不愿就画论画想问题(八面来风的便是好去处);不愿为钱而画(但到无钱也低头,实以为我身父母生养不易,不可无端挨饿也)。

这些年,任性压榨着我,也解放了我,并将我的画领到了动感地带。既然是动感地带,就会有大把大把试错的乐趣和机会。心灵鸡汤的专家们会说:成人和儿童一样,都是靠试错成长和长成的。


记:这次有一张《起信的瞬间》是比较大的作品,画面给人很深刻的印象。


:这张画比较值得一谈。当一个人生存成为问题时,周围都是那些不能交流的动物,周边兽性泛滥,他会受到威胁失去安全感,这时可能会突然需要信仰,这就是起信的瞬间。



起信的瞬间 2015

68.5×137 纸本设色

我创作的时候喜欢散开来去尝试,不拘泥于某个题材。一个人真正成系统的观念很难更新,但相对来说,我的观念更新还是比较快的,“微调”比较多,一直在“渐变”。前年在信雅达的那次展览,已经可以看出很多端倪了,有很多新东西,但之前想法还是没现在这么野这么有力度。对于我而言,有些东西如果不去克制它,放开它,给我充分的时间,然后画幅再加大,可能会表现得更加狂野。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表示我将来的一个方向。我总感觉现在画画不够痛快,希望能让自己的本性顺其自然,给自己的狂野精神一个跑马场。现在没有,现在是克制比较多,因为时间是碎片化的,画幅也都是方寸之间,还来不及施展,画已经结束了。

但这张《起信的瞬间》,有了一些驰骋的空间。这张画远看的话有点异样,尽管还是比较纯正的中国画技法。画面上颜色比较透明,有光感,色彩之间的对比也考虑到明度和光感,这个人物画得比较大,也是考虑到光感和宗教感,还有前面那个老鹰的那个翅膀。其实弗洛伊德谈到梦中的大翅膀,也是有宗教情绪的,一种神秘的色彩,我就拿这个大翅膀来造成一种神秘的氛围。


起信的瞬间(局部)


但我画画从不设计画面,开始动笔的时候,都不知道这张画会怎么样,且走且看。我比较敏感,漫游之中,遇到好苗头强化,不好的苗头就就地正法,把他灭了。

另外,这次的肖像系列也是可以的,尤其是潘天寿先生这张是有想法的。我把他画在一个悬崖的边上,后面没有路,四周都朝他倾斜,是一种很险的趋势。孔子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他等于是站在危墙之下,这是他一生作画的态度,他的人生轨迹基本也是这样的。



仁者破险 2015

27x24 纸本设色



守望者 2015

68.5×31cm 纸本设色


:这次除了50多件绘画,还有90多件画瓷,您怎么会想到画瓷?


:我觉得,画家要会“玩”,这个“玩”和吃喝玩乐的玩是不一样的,我们的玩还是从职业出发,希望把它做成智力游戏。

这回画凑不够数,便想到拿画瓷补台。其实,画在纸上和画在瓷上,大体是一回事,只是画瓷难度大了,大多少呢?想想牛顿直条条的引力线升级到爱氏的引力场超级大弧线便知道了……突然觉得瓷器和宇宙模型竟也一样性感。



鼓舞 2015



玉界 2015

瓷是在德化画的,我在景德镇也画过,画起来很累,因为颜色变化很大,但德化窑不会的,烧出来颜色基本不变,又是白底,和宣纸接近。我觉得德化瓷是我们纸本画家比较喜欢的,也相对容易实现想法的一个门径。

这次的图案上我也做了一些尝试,比如说一个罐,叫“兔萌的幸福生活”,四只兔子,头朝着角落,用四个胡萝卜把它们框起来,变成了一个图案。实际上,画的时候是写意的方法。


兔萌的幸福生活 白瓷 2015


我画这些图案很快,开始也不知道要画什么,抓到想法之后,可能十分钟就画好了。画一张画就像讲故事,你要把它形式化,要形成自己的语言,不能只是很老实地记录。当一般的语言你用得不耐烦时,如果能开动自己的创造了,能够改变语法产生新语法,那贡献就大了。


虫迹 2015


太阳伞 2015


:您特别喜欢买一些好玩的东西,站在古董店的样子,就好像小男孩站在玩具手枪的柜台面前,我印象很深。


:是,我们可能是小的时候可能没玩够,想一辈子玩下去,艺术,即能满足一个职业的要求,又能让你玩下去,这种选择也算很幸运。有句话说,艺术是成人的游戏,游戏是孩子的艺术,就把这个事情说的比较透了。所以说,艺术家这个行当,保持童心是很重要的,童心是游戏之心,游戏是艺术之魂。

手枪是小男孩游戏的意向,王朔小说《看上去很美》里,主人公叫方枪枪,枪就是小孩子把自己英雄化的一个通道。

我看到有意思的古董,还是有一种原始的占有欲,这个不是说我对物质有一种占有欲,而是我对每个东西身上的某些品质、特质、细节给我带来的启发很留恋,买回去以后可以把玩它,可以上手,这种比较亲密的接触,可以让我得到更多信息,一种抚摸也是一种对话和交谈。

我的大脑里头存放了很多东西,收集是我的习惯和爱好,我收集很多东西不管当时有用无用,我相信所有的信息都是有用的,所以先收集,然后我的脑袋瓜可以调制出不同的汤汁,酸甜苦辣都有,就好像我的脑袋里有一乾隆老汤可以调味,我已经分辨不出是什么滋味有什么成分,它的细菌已经繁殖到什么程度,但我知道它很有厚度,很丰富,很好用,很中性,什么味道它都能调,都百搭,我隐隐觉得有这样一个东西。


八仙过海 2015 68×68cm


:画画对工具方面有什么癖好吗?


:我对这方面的要求其实是最低的,很朴素。比如说用笔,从小号到大号,从软的到硬的,从狼毫到羊毫,我都有。我用笔比较容易上手,抓起一支笔来,它很快就能听我的话,我好像是一个驯兽师,你有你的脾气,但我很快可以驾驭。

这可能是我与生俱来的某些能力,也可能和我的职业有关系,我81年一毕业就当了老师,有35年了吧,一个班一个班的学生,我要给他们示范,用你的笔你的纸给你示范,你就能心服口服嘛,(不然的话)学生想:你的笔你的纸可能比我的好。这样没说服力。


:你喜欢音乐,记得之前说最希望能够在创作中交融音乐与绘画,这个想法有改变吗?这次展出的《动物狂欢节》在画面上表现了你这方面的爱好,未来创作上还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吗?


:对这张画的灵感来自作曲家夏尔·卡米尔·圣-桑的经典作《动物狂欢节》,不过这张作品,我还是比较矛盾,在绘画和音乐形式的融合上还没有充分搅拌。


动物狂欢节 2015

38x53 纸本设色


我后面真正想做的事情,实际上不是这个,是希望把绘画语言和音乐语言分别打碎,重新组合,微妙的地方甚至要打碎到纳米水平,到最后我可以习惯用音乐的元素去抒发自己,就好像用自己的绘画语言一样,但这需要一定的时间。

我对音乐的感受力还是不错的,对绘画也一样,所以我有这个条件去做这个事情。 本来我觉得这个事情很近了,开始兴奋了,但是现在一忙起来,越来越像是一个长远计划了,肯定一下子是没法实现了。

做这件事情,要把原来的艺术方法、观念都先归零,再重新开始——把美术和音乐的土壤充分搅拌,看看能长出什么东西来,没有三年安静的时间是出不来真的好东西的,要高度符合学理,要有好的学术含量,耐人寻味的启示,只能三年以后再说了。


其实,如果画不到这种程度,这辈子也是白活了,这个职业也是白干了,做到那一步,才是成功的标志。



夜雨秋池 2015

53x38 纸本设色

我经常想象,我最好犯个什么错,被关在老城堡里头,十年软禁,但是要给我书,给我创作的条件,这十年我绝对可以出极好的作品。我常常忙到没时间画画,就幻想,谁把我绑架到荒岛上吧,不过基本的生活条件不能太苛刻,还要能喝到咖啡喝到茶,哦还要能抽烟。如果有文化绑架、艺术绑架就好了,可惜没有这种东西。

青山缺| 尉晓榕新作展


开幕时间:2015.9.26 15:00

展览时间:2015.9.26-10.19

展览地点:信雅达·三清上艺术中心(杭州滨江区江虹路1750号信雅达国际2楼)


展 览 地 图


》2013年9月
专访回顾


阿尉,其实是这样的


阿尉始终秉持着东方哲学所讲求的平衡与智慧,鲜少露面,也因此颇为神秘。但有几件事情,足以说明这位艺术家的性情——


早年成名的他,直到去年才在大家三番四次的催促下,向中国美术家协会递交了申请入会的表格;


与他约会,越好的朋友越习惯等待,因为他常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忘记了时间;


昨天开幕前15分钟,他决定更换一件作品,而在此前,他已经精选展品不下5次。


表面的散淡与深层的专注,同时体现在阿尉身上,他对事物有着不断的学习和思考,所以他说“人一定要保持一种时时心动的能力和状态。”


这或许是他看起来常常漫不经心的原因——他把心留在想留的地方。


在阿尉自信自如的线条笔墨里,是充分的天赋与诚恳的学习精神,是聪慧与深厚的结合。


关于艺术、人生、哲学,身为中国美术学院国画系主任,以及继方增先、顾生岳等之后“浙派人物画”最耀眼的画家,阿尉的思考,颇为讲究。

/谈美院


记者(以下简称记):你几乎从未谈过儿时的读书经历?

尉晓榕(以下简称尉):小时候读书其实也是被耽误了。那时候有“三种课”,劳动课、政治课、还有一种干脆叫“下课”——动不动就取消了课程。

我是独生子,念的福州实验小学是当地最好的小学,毕业后随父母下放,初中和高中就不太正规。虽然学了很多东西,但经验知识超过书面知识,更多的是“瞎混”的经验。

我小时候比较腼腆,很怕上台,特别怕对公众演讲。一直到现在还是,哪怕下面都是学生。几个人还行,人一多我就不行了。

现在很多人觉得我“傲”,其实是我有时候会有一点退缩。骄傲是一种掩饰,也是一种自我保护。

:那画画又是怎么开始的?

尉:我从小喜欢涂涂画画,也没有受人指导,完全是自发的,就是“一个种子要发芽”。

没想到父母和朋友觉得我往这条路走不错。后来结合大家的建议,为我设定了这条路。其实我觉得我有很多路可以走,不光光是美术。

:考美院也是父母的建议吗?

尉:是我爸爸叫我考的。所以我这个人,本质是不骄傲、不自信的。

高中毕业时,我在福州最大的中心剧场做临时工,画过一个巨大的电影海报,《叶塞尼亚》什么的都画过(水粉)。那时候才华已经显露,但自己还是很怀疑,只敢考福州艺校,连福州师大都不敢考。

我爸说你必须考浙江美院(中国美术学院前身),我觉得美院太“高”了,怎么可能,被迫赶上架。

后来福建师大和浙江美院同时录取,那当然就选了美院。


:你的速写能力在美院一直是个传说,能证实一下吗?

尉:高考速写,考题是画几个人打篮球,监考老师看大家都不知道怎么画,举起我的考卷说:“大家就这样画”。

听说考卷送上去后,方增先老师和顾生岳老师拿着考卷去招生办,说:我们要这个人。但招生办一查资料,发现我体检没过关——感冒得了急性肺炎。

当时的老师们很有学术正义,坚持要我,争取之后,学校也很重视,后来另两位系主任坐了很久的火车专程来福州帮我复查、复试,让我等消息。当时已经考完两、三个月了,我都以为没戏了。

:所以你对美院的感情特别深。

尉:我当时就觉得要好好报答母校。这样的经历,对学校的感情没理由不深。

/谈自己


:越走近你,越觉得你内心有个很强大的东西。

我的内核是很坚硬的,我想这就是坚强的理性。

(傲骨?)也谈不上,就是坚持某些原则,坚守某些底线,显得有些生硬,人家把这叫做“傲骨”。

我要真是个“狂”超过“傲”的人,也不会到今天。狂和傲要把握比例,傲会让你有所不为,但是狂超过傲的时候,就会淹没你的判断力。

我觉得我还是能够看透自己的。就好像我边上有个人,一直看着我,这个人是我自己想象出来的。可能是我的学养和知识结合出来的“影子部队”,在边上监督我,我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我发现很多深刻的问题你都像早有准备,已经过长久思考。

我这个人是“身闲心苦”,算是某种造化。我觉得要时时让内心保持一种“心动”的状态,就是保持对事物的观察与思考。

所以我的记忆力很不均衡。在现实生活中我似乎是个很健忘的人,约定什么的一塌糊涂。我可能一直处于半封闭的状态,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突然这个世界被突破了,人家来敲门了才惊醒,现实的记忆才被激活。

:听说你非常喜欢音乐,弹钢琴也是无师自通,画画的时候也听吗?

尉:画画的时候我不听音乐。我满肚子里都是旋律,古今中外。但是画画的时候听音乐,我觉得是不尊重音乐。听音乐,我会专门放下所有事情来听,那是纯粹的音乐时间。

我觉得音乐后面是有神的,音乐性比诗性还高。

音乐性就是音乐的主要规律,其实所有的艺术都在动用、挪用音乐的规律,或者是呈现为音乐的规律。

比如我们画一个好看的线条,其实就像是一段好听的旋律。如果细细分析的话,里头的轻重缓急都是旋律性的,歌唱性的,或者骤停骤起,都是音乐的节奏。等到又用线、又用墨、又用色,就变成了音乐的和声。

舞蹈、建筑也都逃不掉。建筑是凝固的音乐,音乐是流动的建筑。

诗也是,你的浪漫、你的激情、你的空间感,都是音乐里头很基本的东西。谈到诗的时候我们觉得很高,其实那些在音乐里,都是很平实的东西。

所以音乐这种形式是艺术的完美呈现,其他的都有局限。

其实我还有点纠结,按说眼睛的感受力是第一位的,视觉艺术应该是第一的,可是耳膜的振动竟然能超过视网膜的感受。

:关于你阅读的修养,大家也一直在流传。

现在对书比较挑剔,阅读提要式的比较多,看得比较匆忙,只能摄取里面的知识点、主要的意涵。

像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根本没时间去看。本来一辈子读这么一两本是很重要的。

再比如《道德经》,也没有精力去深挖,充满了误读和别解。

这些书,如果没有充足的准备,宁可不读。

其实我读书很慢,本来在这方面也很自卑,人家读书都那么快。因为我读书是全身心的,看着看着就要还原场景,会充填很多东西进去。年轻的时候看一本薄薄的言情小说,就好像经历了一场恋爱,因为整个人都进去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

后来我看到谢冰心写给年轻人的一个文章,劝年轻人看书要放慢,我才找到自信。后来又发现其他一些作家的心得,也是要有泛读有精读,该快要快,该慢就慢,我觉得这是最正确的。

/谈艺术


:很多画家都追求国画中的趣味,普通观众也喜欢,您怎么看?

趣味是中国画的传统,甚至有些趣味在高度熟练之后已经变成了符号。笔墨是活的,用活的笔墨去画符号的时候,趣还能保持一部分,但慢慢也在消解。

但我认为“趣”并非国画中最高的部分。相对而言,在情趣和理趣之中,我追求理趣,我这个人还是比较理性的。如果认真作画的话,“理”的部分会更多。

我还是想提供一些有价值的东西,有价值的目的论和方法论。比如,在形式上提供一种有效的表现方式;在目的上,对人们有启迪或是有良好的审美功效。

现在我的作品,“理趣”其实都带在里面了,因为我的方法论是“厚积薄发”,平时我都在积累、消化这些“理”的东西,再轻松地带出来。这才是我想要的,而不是浮在表面的趣。

:可以打个比方解释一下“理趣”吗?“理”是一种哲学吗?

“理”是一种逻辑。有些逻辑结构很有趣,是跳跃、折回、越位的,这就叫理趣,而这种趣味给人们带来的启发就叫“趣眼”;有的逻辑演绎则很没趣,比如一个推倒一个的。

比如说齐白石画两只小鸡抢蚯蚓,画面是“今日相争”,但他取的题目却是《他日相呼》。一对雌雄的小鸡,现在争得厉害,他日却可能会成“梁祝”。

表面上看就是两个符号,但经历丰富的人会在里头看到更多东西,这就很有理趣,对人生有比较深的描述。这也是我的画所追求的。

其实那张画他可能画得很快,这种理趣可能是刹那间来到他笔下的,但这需要长期的积累,也就是“悟”。

:那么,判断一张国画好坏的标准是什么?

我们在行业里树立的一个标准是“参照性”,但是各个行业看我们,标准又不一样。

比如马蒂斯(法国著名画家,野兽派创始人)形容艺术是沙发,坐上去很舒服,美的功能就达到了。但中国的绘画形式是和文学捆绑的,所以传统上对艺术家有诗书画印的要求,甚至跟哲学捆绑。

总的来说每个人对中国画都有个设置,但设置都不太一样。

西方常讲的是“美”和“丑”。原本一直讲美,美到波德莱尔写了《恶之花》,然后就意识到了丑的价值,就开始往丑的路上走,认为丑是力量。

而中国艺术的主旋律则是“雅”和“俗”。人多年修炼,无非是为了一个“雅”字。一个人要“雅”,那得在文化里要泡多久;一个人“俗”,那又得在社会里泡多久。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不是突然觉悟的事情。

雅俗共赏是存在的,中间有边界,但这个边界比较含糊。

张大千就是个雅俗共赏的例子,但如果想把“雅”纯化,就觉得他还不够。

溥儒的东西也算雅俗共赏,偏雅。另外,他俗的东西也不是一般的俗,是那种皇宫里的俗。皇家也有它的套路,套路本身就俗。宫廷里流行的书法很雅,但表现出的样态其实也是一种俗,和八股文一样。八股文应该是很雅、很玄的,但人人都这样,就变得很俗了。比如走猫步很雅,人人走猫步就很俗了,那时候大脚板噼里啪啦走路反而就是雅了。

雅的东西永远属于小众。

:对于现在的实验性水墨,您是怎样的态度?

实验精神是好的,是需要的,但不能多。这些东西都和砒霜一样,少了能治病,多了会死人。

因为中国画的传统很完整,是个超稳定结构,在投放任何新东西的时候都要小心,都要负责任,对整个民族文化的整体要负责任,不能随便破坏。所谓“不破不立”,说说容易,做起来可能负面的东西更多。

:那中国画走到今天要贴近观众,你觉得什么方法比较合适?
真正要贴近观众的话,还是要反映现代的东西。因为现代的东西对他们来说是身临其境的。观看作品的时候,观众的经验能不能被触发很重要,古人的东西不能触发他们的经验。

一个人不能离开族群,他的审美习惯肯定是族群回忆,老百姓喜欢“养眼”的绘画,是灵魂和眼的愉悦,这种简单中其实隐藏着几千年养成的审美习惯、隐藏着丰富的文化积淀。

:你把画画这件事情看得很高吗?

画画这件事,人家可以把你看得很高,也可以把你看得很平庸。其实它的本质中有很高很高的东西,可以上升为哲学,上升为宗教。但它也会被看得很低,就像有些人说那人是个画画的,那是那些人不懂。

有人看不到艺术的独特,认为艺术是无用之用,或是奢侈品,可有可无。其实衣食住行中没有一样离得开艺术。我们的衣食住行,每一样都经过了艺术几千年的包装,所以大家已经麻木了,感受不到。

:还有艺术的创造力。一个画家的才华其实可以创造很多价值。

艺术提供给人类创造性思维,这点特别重要。

科学只能讲发明、发现、制造,但是艺术是真正的创造。它和科学的结合会有个过程,就是说,科学可以把几百年前的艺术变为现实。

就好像物理跟数学的关系一样,数学的原理被发现了,但往往在一两百年后在能被物理学所实践。

而艺术的很多想象,比如凡尔纳的《海底两万里》,可能要在一两百年后,科学才能慢慢实现这些设想。

再比如,一些天体科学家了解到了黑洞,也是动用了艺术的想象。

科学中有艺术的部分,艺术中也有科学的部分。比如几何学。

很多学问都是交叉的,这就好像历史学家黄仁宇所说的“关系万千重”。

:但创造又是很孤独的。

艺术创造是个人行为,本质上是没办法和别人合作。一个人画画,这是最佳状态。

创造是孤独的。画画特别孤独,最接近创造的本质。它不谋求协调、统筹这些字眼,完全是内心的,你是上帝、皇帝,你说了算。

你可以想象一个画家被关在城堡里软禁起来,十年时间,一个人进行创作,他可以画几百米、上千米的绘画,画得很投入,很精彩。

法国后印象派的高更,到了塔西提岛,最后的时光就是在一个小屋子里头,关起门来,把墙壁都画掉了。有人看到过,说非常震惊。你可以想象那个场景。

所以画家有些时候也需要自虐,如果一个艺术家幸福满满,他提供的美的价值就是比较取悦别人的,容易媚俗。但是如果把跟公众的关系砍断,把自己封闭起来,这个时候是悦己,或说是释放自己,这个时候就不一样了,出来的东西会更深刻,挖掘人性更深层的东西。

一个人很难挖别人,只能挖自己。自家的井想挖多深都可以,提上来的也许都是一桶桶的烂泥,可是要看最后这整件事的价值,井已经被你挖得很深很深了。

很多作品,一个孤独的画者画出来的,很多人看不懂,觉得都是垃圾。就像黄宾虹早期搞的试验,就是墨团团。人家就说这是什么啊,自己却还在那儿掏得欢喜,谁看得懂?根本没人喜欢的,也卖不掉,那时候就只能送人。

他很不服气,说五十年以后人家就能看懂,结果二十年就看懂了。“黑团团、墨团团,团团里面乾坤大。”这是他的深度。他把很多道家的东西都放上去了,道家追求自然丰满的境界。

:所以你觉得今天的艺术家最重要的是什么?

今天艺术家最重要的事就是:修得内心精彩,然后再找到一种能够让这种精彩外化的美好样式。这种样式要发明,而精彩需要修炼。这是艺术家所要面对的两个命题。

这就像动物寻找食物,好的艺术家能够永不淘汰,就是因为有这种动物的本能——知道什么地方是营养源,自己还缺什么。

富于想象的艺术家还会自己设置命题,甚至成为终身命题,这也很可贵。

还有我们精彩的生活,就像露天矿一样,摆在我们面前,俯拾即得。

艺术家心中往往是有个彼岸的,一辈子的彼岸,有的人可能临终前都在此岸。这个彼岸是个永远的设定。有的人认为自己到了彼岸,可能只是一种宗教情怀,而不是艺术情怀。艺术,可能到了彼岸,还有彼岸。想象比什么都大,想象是永远都有未来,永远都没有现在,没有实现。

:那么,再问深一层,是本质重要还是修行重要?

我认为本质的东西大于学问,本性中闪光的东西,其魅力往往超过学问,艺术尤其然。

很多人苦苦修行,想悟到真谛,其实悟就是去接近人性中闪光的东西。

如果人本身已经有了,而且知道是好东西,让它慢慢释放出来,再赋予它姣好的样式,使其外化为艺术,通过这样一个文绉绉的修饰系统,直取本质,许多追寻的过程就可以删除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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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鸣谢信雅达文化艺术

出品:林梢青

本辑统筹:郑施诗

编辑|制作:付玉婷 郑施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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