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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斯年史评:“走狗制造场”乱国害政(连载2.6)

 汉青的马甲 2016-02-01

  摘要:学生缺乏责任心、缺乏独立思考,或者唯唯诺诺、逆来顺受,或者“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人格就有缺陷,容易成为专制社会的顺民、刁民,而非民主社会的公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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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淡教育   性品教育

“凡有机体必须有自由发展的机会”

 

  傅斯年不仅是学术大师、社会活动家,而且是教育家。早在1932年,他就在《独立评论》发表多篇教育时评和论文,观点犀利,文风畅快。

  例如,“若是把办学当做买卖做,尚不是最坏的;当做走狗制造场,乃真是乱国害政的大源。”(《教育崩溃之原因》)对国民党反复洗脑的党化教育、三民主义教育,他批驳“教育如无相当的独立,是办不好,“教育之整顿,学风之改善,其关键皆自上而下,都不是自下而上。”(《教育改革中几个具体事件》)

  1946年8月,即将卸去北大代理校长的傅斯年在《经世日报》发表《漫谈办学》,认为解决办学困难可从四项着手:

  第一,政府应尽政府所当尽的责任。必须调整教职员之待遇,必须给各学校以最低限度的设备。第二,学校当局应尽学校当局的责任。对于学生,应存爱惜而矜悯的态度。第三,学校必有合理的纪律。(闹学潮的)学生成了学校的统治者,这样的学校,只可以关门。第四,学校必有良好的学风。

  傅斯年一直想写七八篇论大学的文章,也想写《大学理想》专著,苦于没有时间,又英年早逝,没来得及系统总结自己的教育实践和思考,所幸留下两篇代表作:《几个教育的理想》、《中国学校制度的批评》。他的教育理念主要体现在“五个教育”上。

  第一、平淡教育。

  1950年2月6日,《台湾大学校刊》发表傅斯年的《几个教育的理想》,分“平淡无奇的教育”、“性品教育的初步”和“公平”三部分。

  他向师生表明,“我只知道一步一步的实实在在的”办学,不会用盖大礼堂、纪念馆等办法,把学校办得很热闹。阐述做台大校长的三条教育政策:

  第一,协助解决学生的生活问题,即食、住、衣、书、病五件事;第二,加强课业,不能让学生游手好闲;第三,提倡各种课外娱乐,希望学生有“健康的体格,健全的精神”。而且通俗地用笑话概括这三条政策:“有房子住,有书念,有好玩的东西玩。”(《几个教育的理想》)

    当然,傅斯年提倡“好玩”,不是让学生“乱玩”。作为学生办刊的“祖师爷”,他不仅抽空阅读台大学生刊物,而且纠正其不良倾向。1949年12月17日,就致信台大训导长郑通和,坦率批评“学生主办之《星火》半月刊,实在不能说办得好。”以其第四号为例,“同学批评同学,须要善意的,而不可用恶意的名词。”

  第二、性品教育。

  傅斯年认为,“教育的一个大目的,当要是陶冶学生的性品。”所谓性品,就是“一个人对人对物的态度。上等的性品,是对人对物,能立其诚。”他希望通过学校熏陶而非说教,来培养学生诚实守信的品质。对于学生的性品教育,“只说了一句‘讲道’的话,就是‘不扯谎’。因为这是性品教育的发轫……没有智慧的诚实(Intellectual honesty)学问无从进步。”(《几个教育的理想》)

    人无信不立。傅斯年不仅希望学生“不扯谎”,还要反对别人“扯谎”。为防止有学生冒领公费,他向全校公布公费学生名单,还鼓励知情者向校长或训导长报告。“这不是提倡密告,也不是刺激同学们的恶感,乃是养成各同学对公义的认识。”“对不好的事起不平的心,是做好国民的应有本分。”(傅斯年《致诸同学第一封信》)

    立信是傅斯年对学生的底线要求,终极要求是希望追求真理。1949年11月15日,傅斯年在台大第四次校庆演说中,期望台大“成为宇宙间的一个有意义的分子”,最后借用荷兰哲学家斯宾诺沙的格言“我们贡献这个大学于宇宙的精神”,作为结语,与台大师生共勉。台湾大学解释,这是强调“本校设立的目的在追求宇宙间一切永恒而无限的真理。”(台湾大学官网,“图书馆·台湾大学校史馆·线上观览·台大精神”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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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为教育大家的胡适敏锐地关注傅斯年这篇文章、这些教育理念。在傅斯年逝世两周年纪念会上指出,“他做台大校长的时候,就说过‘一个理想的大学,应该办平淡无奇的教育’。他有两句话,第一句是‘自己健康起来’。就是生活改善,加强功课,同时给以正当的娱乐。第二句是‘性品教育’。就是人品、人格的教育,就是‘对人对物能立其诚’、‘不扯谎’。”胡适认为,傅斯年表达的是“从青年到晚年根本的认识”。(胡适《傅孟真先生的思想》)

  第三、公平教育。

  傅斯年向来对特权不满、不屑。声称“公平的第一义,是凡同样的人在一切法律或规则上平等。在今天,‘特权阶级’(即有罪可以不罚的)更是要不得的。”(《几个教育的理想》)

  考试录取是起点公平,也是起码公平。傅斯年顶住社会压力,杜绝录取工作中的舞弊现象,不符合标准的权贵子弟,不许降格入学。他在校长室门口贴出告示:“有为子女入学说项者,请免开尊口。”

  他还3次在报纸上声明,“假如有人发现我,或其他台大主持人,以人情收容任何一个学生,那么我们便是作弊,应该受国法的惩罚,并受社会的制裁。”(《台大办理本届一年级新生考试之经过》)

  公平教育还体现在“机会均等”上。早在1932年7月,傅斯年痛批贫富差距导致的不平等,“国家号称民国,政治号称民权,而贫富之不平更远甚。成个什么样子”(《教育改革中几个具体事件》)

  他任台大校长后,在《一个问题──中国的学校制度》、《中国学校制度之批评》中进一步指出,“因为贫富的差别,或者既得利益的关系,使禀赋与学力能升学的不升学,不能升学的反而升了,确是不公道,而且在近代社会中必是乱源。”认为机会均等,“须先有教育机会均等为根本”,所以倡导“各公立学校中尽量设置竞争式的奖学金,一切的努力在乎使贫富不同人家的子弟得到教育机会的均等。”

  台北帝国大学时期,学生多为走读的富家子弟,学校不设宿舍。1949年10月,他写长文解释《大学宿舍问题》,“想来想去,台湾大学还是负起为(贫苦)学生筹备宿舍的责任来。”考虑得既周全又务实,确定宿舍的标准“不能太坏,太坏了无法念书;也不能太好,太好了在这个时代中是不公道。”

  11月17日,鉴于大陆籍学生已有救济金享受渠道,他发《台湾大学布告》,增设《台湾省籍贫寒学生救济金办法》。

  第四,通材教育。

  傅斯年任台大校长不久,就旗帜鲜明地倡导通材教育。据《台湾大学三十七年度第一次校务会议校长报告》,他提议“在一年半之内,集中精力,改进本校各种通习科目,建设本校的教育制度。”

  采取的具体措施包括:第一流的教授教普通课;课程需要实习的,得到充分的实习机会;有富余教本参考书的阅览室可用;有优良的助教改卷;增聘教授,充实全校六个学院的基础课程等。

    1950年12月,他又在《中国学校制度之批评》中指出,“教育既为训练技能,也为陶冶通材。所谓通材,并不如当年所谓‘通人’,而是指在他的技能之外有一般常识,能在生活所遭逢的事物上用思想的。”他还在脚注中专门辨析,为何用“通材”而不用“通才”,“才字多为才智之义,材字则为材料之义”。

  第五,个性教育。

  学生是人,并非机器,这是现代教育的常识。傅斯年在《中国学校制度之批评》说:“人是不应成为木头人的。若一切教育都是为了技能,所造出的人将是些死板不能自己长进的机器,则不久之后,技能随时代进步,便要落伍了,人成废物了。”“凡有机体必须有自由发展的机会,若果没有,一定流为形式主义,生命力是要窒息的。”在文末,他还坦承这篇文章是一个“有理想而又身受苦痛的人写的”。

  傅斯年分析中国学生、中国教育之陋习,“一学外国,每先学其短处,这也因为短处容易学。学德国,先学其粗横;学法国,先学其颓唐;学英国,先学其架子;学美国,先学其花钱;学日本,先学其小气。”“教育要认清中国文化传统的力量,因而要认定它是完全抹杀不了的,同时也要认定它与时代的脱节,因而要做彻底的修正。”(《中国学校制度之批评》)

  学生缺乏责任心、缺乏独立思考,或者唯唯诺诺、逆来顺受,或者“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人格就有缺陷,容易成为专制社会的顺民、刁民,而非民主社会的公民。

  反思大陆教育盲目紧随苏联模式,计划教育、专才教育、灌输教育大行其道。一些学生沦为驯服工具,成为“绝对的、精致的利己主义者”(钱理群《大学的利己主义者》),走了几十年弯路,至今流弊难以根除,令人扼腕长叹。

  (2015年11月29日一稿,12月8日二稿,【山水微言·82】。本文为《功狗·功人·功主──傅斯年史评三部曲之立功篇》第6节,连载第7节《史研所“功主”  学术界“超人”》待续。《“士人之节,在中国以此维纲常者也”──傅斯年史评三部曲之立言篇》6节已连载。压题照“傅园·斯年堂”为台大1963学年度毕业纪念册照片,插图为台大哲学系郭文夫所书的斯宾诺沙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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