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丨悲伤的朱丽叶

那还是我混在美国的时候，留言机是个新事物。

早期的留言机里面有盘很小的磁带，磁带上面能录个几十秒钟的话，大概就是您好，这里是谁谁谁的家，我现在不在家或者暂时无法接听您的电话，请听到“滴”声后给我留言。

然后你说，“嗨！吉米我是麦克，我周末去看棒球赛你去不去？”

如今你有无数种手段做到这件事，而那时候你就必须有一台比普通电话贵出一倍的留言电话，以凸显你的逼格。

Sun能住进朱丽叶家，就是靠着给朱丽叶的老爹装了一台留言机。

Sun是中科大毕业的，毕业时才20岁，娃娃脸，爱笑，据说还是长跑冠军。Sun的人生很传奇，因为他太聪明了，至少我在他面前总是觉得智商被碾压。

Sun的专业是计算机，按道理说每天都该趴在键盘上，可Sun每周基本只去办公室一次，“狗一样编程”这种事似乎跟他全无关系。

但每周组里还是得汇报进度的，没点数据无法对老板交差。于是Sun在组会的前一天深夜抵达办公室，捣鼓着把组里最快的五台计算机做了个协同，用五台计算机验证他的数据模型。搞完这些他就回家睡觉了，直到中午十一点被电话吵醒。

电话是组里打来的，因为早晨大家来上班，发现那五台最重要的计算机疯狂地运转着执行Sun的任务，没有任何人能解开Sun做的协同，各种登陆密码也都不管用。

Sun套上运动服去了办公室，在12点组会开始之前拿到了他想要的数据，解开了计算机之间的协同，晚上回家打牌。

Sun很喜欢玩牌，带赌博的不带赌博的，Sun都玩。昨晚在东圣路易斯的赌船上鏖战了21点，今天开车回西圣路易斯陪女孩子们打双升。要是大家心情都好他就大杀四方，要是某个朋友怀着心事他就认认真真地给人喂牌。

喂牌这种事Sun做来如同行云流水，他很清楚你需要什么牌，再把那张牌云淡风轻地送到你手边。牌桌上的胜负当然无法解决生活中的难题——那时候大家背井离乡地留学，生活里总有难题——但至少那个夜晚你不会觉得霜雪交加，而会觉得有朋友在还能撑撑。

Sun并不自诩赌神，他喂牌把你喂赢了，还会给大家定披萨饼和啤酒，他记得每个朋友喜欢的披萨口味，盛在纸盘子里抵到你面前的一定是你喜欢的那款，还会加上鲜黄的泡椒。

我见过一个女孩刚在牌桌上吃饱了Sun喂的牌，又接过Sun递过来的披萨饼，低头沉默了几秒钟，哇地一声哭了，说Sun你为什么那么好？

但Sun并不爱这些女孩子，他对女孩子好，就像是幼儿园的小男生出于男子汉的觉悟要对小女孩好，他并不求情感方面的回报，只希望他那小圈子朋友经常能陪他玩牌。

Sun只喜欢朱丽叶，我们打牌的时候，朱丽叶静静地坐在旁边，有时候会给我们烧点热茶。

她瘦瘦的，胳膊小腿都很纤细，算得上漂亮，但眉目间总有点愁，像是你经过沧桑的姐姐。

Sun比朱丽叶小了整整六岁，朱丽叶是那栋房子的主人，Sun是她的租客。

两个人的背景完全不吻合，Sun是个绝顶聪明、名校毕业的穷学生，而朱丽叶是个随父母迁居美国的富家女，她在某个不很知名的音乐学校学过小提琴，但已经很久不拉了，琴盒上蒙着一层轻尘。

朱丽叶的父母完全不会说英文，也没有美国生活的经验，他们移民的主要原因据说是在国内行贿出了事，生意做不下去了，带点逃难的性质。

就这样朱丽叶忽然从看书、拉小提琴、喝下午茶的大小姐变成了美国中部小镇上的空虚寂寞冷的普通女孩。

我在美国见过很多朱丽叶老爹那样的“大人物”，他们以前都是前呼后拥的，威风八面的，但在那个举目无亲语言不通的地方，他们会格外地小心谨慎，夹着尾巴做人，只在略微醉酒之后暴露出当年闯荡江湖的豪气，说的都是达官贵人的名字。

朱丽叶的老爹在我们那里买了一栋小别墅和一辆奔驰车，每年过来住半年，另外半年似乎忙于跑一个德州牧场的项目。出于练习英语的目的，朱丽叶被老爹送去一所教会学校上学。

当年朱丽叶老爹要找个租客，倒不是为了那点租金，而是担心女儿在自己离家的日子里太寂寞，也担心有野小子来偷自家的宝贝。

朱丽叶老爹对朱丽叶是很看重的，因为朱丽叶的未婚夫是个在芝加哥执业的中国医生。一个中国人能在美国拿到行医执照是很不容易的，而医生在美国是绝对的上等人。中国大夫谦恭和蔼，每个月来看朱丽叶两次，大包小包地给朱丽叶老爹带中国货，从调料到春晚的录像带。这个未婚夫是朱丽叶来美国之后经人介绍认识的，爹娘大力促成了这事，应该是想通过这段姻缘在美国站稳脚跟。

朱丽叶乖乖地接受了安排，朱丽叶总是这样乖乖的。

所以Sun要去租房子的时候朱丽叶老爹开始是拒绝的，这不引狼入室么？可Sun死缠烂打，他那时候还不认识朱丽叶，他是看中了朱丽叶家后花园里可以摆牌桌。Sun说伯父我看你们家没有留言机啊，那可太不方便啦！美国人都要有留言机！

朱丽叶老爹最恨自己不够美国，急忙问那玩意儿贵么？Sun说不贵，我这就出门买个给您装上……就这样Sun拿到了朱丽叶家的钥匙，朱丽叶老爹大概是觉得这娃娃脸小子看着跟我孙子似的，能跟我女儿有什么么？

真就有什么了，一切都水到渠成似的。

朱丽叶老爹看完牧场回来，觉得女儿做菜越来越好吃了，赞美说行啊！下周给医生露一手！

但医生来的时候朱丽叶做的饭就不好吃了，因为Sun不想见医生，医生一来Sun就出门去赌场。Sun不在家朱丽叶就不认真做饭。

朱丽叶老爹觉得女儿变漂亮了，会穿衣服了，但提醒她说在家不要穿得太贴身，家里有个租房住的小子呢！

朱丽叶老爹还觉得女儿变贤惠了，买了超大的洗衣机，给全家人洗衣服，轰隆隆的……洗衣机当然得够大，否则Sun的衣服没法一起塞进去。

Sun在赌场里赢了钱，买了一辆全新的小跑车送给朱丽叶，他们把车停在很远的街区，深夜里偷偷开着在高速上转悠。

朱丽叶老爹终于意识到什么不对了，慌不择路地把Sun踢出家门，警察都给叫来了。

朱丽叶乖乖地提供了老爹需要她提供的证词，证词中说Sun意图骚扰她。Sun被限制接近朱丽叶，哪怕靠近朱丽叶家的楼都可以报警抓他。

但Sun和朱丽叶还是能见着，因为有那台留言机，Sun每次打电话，卡在录音播放了一小截就挂电话，朱丽叶就只知道是Sun在等她。他们在固定的街头见面，开着那辆小跑车像是逃跑那样在城市里转悠。

再后来医生也知道了，医生很喜欢朱丽叶，医生吓坏了，医生说你不要见他了好不好？我们结婚吧。朱丽叶说可我跟他在一起一天，比跟你结婚一辈子要幸福啊，朱丽叶有时候也怪直接的。

终于朱丽叶老爹不能忍了，于是在某个夜晚，朱丽叶家忽然搬空……早晨打牌的兄弟们去看到，心都凉了，Sun的娃娃脸贴在铁栏杆上往里看，看到“For Sale”的牌子。

夜深人静的时候大家都陪Sun喝酒，Sun从没喝得那么多，最后他木愣愣地拨打朱丽叶家的电话号码。

那是我这一生里听过的最悲伤的十五秒钟，朱丽叶家的那台留言机只能录15秒，朱丽叶的声音清晰地像是冰面在开裂，朱丽叶说，“Sun，谢谢你；Sun，对不起；Sun，我人生里最高兴的那天就是你跟我表白的那天；Sun，最悲伤的就是今天。再见，Sun。”

她愣是知道Sun还是会给她打电话，即使那间屋子里空空如也。

哦，最后Sun还是找到朱丽叶了，两人结婚在一起了，其实也不是什么神转折，Sun其实真的是个长跑冠军，朱丽叶老爹还以为搬家就能躲过他呢……

本周の圆桌会议

《龙族》中有哪些老师在你眼里可堪为人师表？

我们来看看这些平均年龄一百岁的老师们——昂热，风骚的老头子和复仇男神；副校长，专注组织校园女同学进行游泳比赛和躲在阁楼里喝酒三十年；施耐德，冷漠坚硬不近人情的实干派；曼施坦因，财迷的风气委员会主席；古德里安，曼施坦因的童年病友和路明非的授业教师，但至今只是个助理教授。
还有很多其他的教师们我没有列出来，比如心理教官富山雅史，甚至仕兰中学里管路明非叫秤砣的语文老师……

如果你是《龙族》中的学生，你会希望哪一位做你的授业恩师？

今后我们会每周放送一个关于作品的话题供同学们讨论，各位同学可以在底部评论区直接参与讨论，或者发邮件至邮箱至[e-mail]发表你的观点，我们会在每周六汇总推送。

江南

感谢诸位读者，感谢你们陪我那么多年，我慢慢地写，你们慢慢地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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