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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些读我书的女孩跟我说过差不多意思的话，“当你女朋友会很开心吧？睡前有人讲故事听，开心起来的时候就忽然嘟起嘴来，要求在故事里扮演某个角色。” 通常我会把这种话作为恭维来看待，笑笑就过去了。但也有一些女孩是真的喜欢故事，和在故事里扮演自己的角色，会反复跟我聊这个话题，那时候我就会跟她们说，我夫人在我的小说中一次都没有出现过，如果碰巧用到了和她相关的某些细节，我总会绕开一些，用她的玩具或者宠物来代替，比如绘梨衣那些贴着标签的轻松熊和小黄鸭，再比如黑石官邸中那两只霸道的小懒猫。 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写书人都会像我这样，对书存在着某种敬畏，生怕故事里的事变成现实。 有个成语说的就是这件事，叫“一语成谶”。 谶，这是个如今很少用到的字了，发音是chen，第四声。 秦汉年间，巫师和方士发明了“谶纬”的学说，意思是天道虽然可以揣测，但不能直接讲述，只能用隐语讲出。引申为落在文字中的事有时会是命运的隐语，最终变成现实。 因为世间乖离人意的事情太多，有时候事后检点旧时文章，发现当初无心的戏语后来成了伤心的事实，大概会恨不得持刀把当初写下那些文字的手腕斩断吧？ 敬畏的人总会觉得，冥冥中有本书写着这世界上所有的悲欢离合，我们不能修改它也不能提前阅读它，只能静等它一桩接一桩地发生，最终追悔莫及。但连你的追悔莫及也在那本书上写着了。你能做到的只是自己不去写下那预言性的文字。 糟糕的是，这件事似乎总在纠缠着我。 在美国的时候我写过一个故事，讲一个死神跟一个女孩每夜都在阳台上聊天，因为死神害怕阳光，所以他们相聚的时间和整个世界颠倒，总在天地启明的时候仓促离别。写那个故事是因为那时的女友在中国，中国和美国有半个世界的距离，她那边白天总是美国的深夜。我就总是很晚才睡，等她上线聊天，过着跟所有人都颠倒的生活。 我一直谨慎地不想出版那个故事，因为它是为了某个人而写的故事，而它的结局又是个悲剧。直到后来女友也来了美国，在另外一个城市读书，我觉得感情稳定下来了，才把它授权给了一家出版商。在我们敲定合同的那个晚上，女友打电话来，哭泣着但坚定说要分手，因为她喜欢上别人了。 之后的很多天里我重复地读那个故事，回想字里行间里的悲喜，可我也想不出来到底是不是已经提前意识到了危机。分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们还偶尔联系，她抱怨说我并不真的爱她，甚至不曾为她写一个故事。我说我给你写了的啊，那个故事我每写一段就贴给你看一段。她说她没觉得那故事跟她有关。 多年之后回想这件事我并不抱怨那个女孩，只觉得我小时候真是个笨蛋，心里哪怕埋着煤矿，外壳还是冷冷的。 之后的几年里我再也不写故事给女朋友，直到一个没忍住，写了一个废柴爱上女神的故事，在整个城市都要沉入地下的时候，驾着飞机去救她。 不仅如此我还非常狡猾地把当时的女友拆分为两个人，女一号和女二号都是她，把我自己也拆分成两个人，男一号和男二号都是我。 当时出版那本书我就能获得几十万的稿费，而当时的我在财务上也并不那么宽裕，但我一直没有把它列入我的出版计划。对我来说那是个禁忌之物，就像两人关系中最底层的那块积木，千万不能抽出。可后来我们之间终于还是出了问题，僵持了很久之后，也许是该结束了。那阵子有家出版公司反复跟我要那部书的出版权，我就给了他们。 出版合同落笔后的几天里，我们各自删除了对方的联系方式。 有意思的是，她也不觉得那个故事跟她有关系，虽然很多旁人都说一眼能看出来。 再后来我结婚了，我跟夫人从认识到相处到结婚一直都很好，没闹过情绪，分手这种轰轰烈烈激动人心的狗血情节更是没发生过，但我还是没把她写进我的书里。 夫人是个心很大的人，从未问过我为什么没有给她写过一个故事。如果她问的话我会告诉她我可以为她想一个故事，分很多天慢慢地讲给她听，但绝不落笔一字。那是个只有两个人知道的故事，连命运都不知道，我们也许会遗忘那个故事的很多细节，但没关系，遗忘了就再补写和改写。它会是个不断更新的故事，直到最后和最初的故事完全不同，就像涓滴细流流淌到最后成了河流和大海。但它就是不会落在纸上，更不会出版。 我要小心翼翼地对待我最在意的那些人和事，为她敬畏鬼神，为她沉默不语，也为她手持刀剑。 这个世界上，其实还是有为她存在的故事的，只是别人不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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