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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猿赋 唐·吴筠著 何焱林注评 前志称：周穆王南征，君子变为猿鹤，小人变为虫沙①。 夫神用无方，未必不尔②。筠自入庐岳，则覩斯玄猿③。嘉其雨昏则无声，景霁则长啸④。不践土石，逍遥于万木之间⑤。春咀其英，秋食其实⑹，不犯稼穑，深栖远处⑦。犹有君子之性，异乎狙猱之伦⑧。且多难以来，庶品凋败⑨，麋鹿殚于网罟，遗甿困于诛求⑩。此独萧然物莫能患，岂不以托迹夐绝不才远祸？昔夫子虽叹山梁雌雉曰：“时哉，时哉！”余因感之，聊以作赋云耳。 【注释】 ①前志：以前史志。 周穆王：姓姬名满，西周第五王。 南征：穆王南征，晋葛洪《抱朴子》载其事：“周穆王南征，一军尽化。君子为猿为鹤，小人为虫为沙。”猿鹤虫沙遂成兵燹灾劫，生灵涂炭之譬。 ②神用：神明之作用，命运之变化。《文选·任昉＜王文宪集序＞》：“斯固通人之所包，非虚明之绝境，不可穷者，其唯神用者乎！”刘良注：“其不可穷究者，其唯神明之用者乎！” 无方：无一定之规，无定法，无定式。《礼记·檀弓上》：“事亲有隐而无犯，左右就养无方。”郑玄注：“方，犹常也。”使用不当。 不尔：不如此。 ③庐岳：江西庐山。 覩：同睹，看见。 玄猿：黑猿。 ④雨昏：骤雨前及雨中之天昏地暗。 景霁[jì]：雨过天晴，日光照耀。 ⑤不践土石：不行走在土与石上。 万木：指丛林中。 ⑥咀[jǔ]：咀嚼。
实：果实。 ⑦不犯：不损害。 ⑧狙[jū]：猕猴。 猱[náo]：猿之一种，善攀援。 ⑨多难以来：指安史之乱以来。 庶品：万物，众类。《孔子家语·五仪解》：“所谓圣者，德合於天地，变通无方。穷万事之终始，协庶品之自然。” 凋败：凋残败坏，雕谢零落。 ⑩麋[mí]：哺乳动物，比牛大，毛淡褐色，雄的有角，角像鹿，尾像驴，蹄像牛，颈像骆驼，俗称“四不像”。 殚[dān]：尽。 罟[gǔ]：网。 遗甿[méng]：同遣氓，战乱中遗存下来的民众。《宋书·武帝纪中》：“永嘉不竞，四夷擅华，五都幅裂，山陵幽辱，祖宗怀没世之愤，遗氓有匪风之思。”《匪风》为《诗·桧风》之一篇，抒发对西周灭于犬戎之伤悼。 诛求：强迫征收捐赋。《左传·襄三十一年》：“以敝邑褊小，介於大国，诛求无时，是以不敢宁居，悉索敝赋，以来会时事。”杜预注：“诛，责也。” 萧然：悠然自得，无所顾忌。晋葛洪《抱朴子·刺骄》：“高蹈独往，萧然自得。” 患：祸害。 夐[xiòng]绝：非常远。 夫子：指孔子。 山梁：山涧间桥梁。 雌雉：雌的野鸡。《论语·乡党》：“子曰：‘山梁雌雉，时哉时哉！’子路共（供）之，三嗅而作。”注曰：“言山梁雌雉得其时，而人不得其时，故叹之。子路以其时物，故共具之。非本意，不苟食，故三嗅而作。作，起也。” 伊玄猿之所育，于南国之层岑①。动不践地，居常在林。虽泛泛而无据，亦煕煕而有心②。云岚昏而共默，风雨霁而争吟③。使幽人之思清畅，羁客之涕沾襟④。何必聆嶰谷之管，对雍门之琴哉⑤！ 注 ①伊：彼。 育：生活。 南国：南方。 层岑[cén]：重叠陡峻之群山。 ②煕煕：欢乐和谐热闹貌。 ③云岚[lán]：山林中云雾之气。 共默：皆不出声。 风雨霁：风停雨息，天气放晴。 争吟：争着啼叫。 ④幽人：幽栖隐居之人。 清畅：清新畅达。 羁客：羁旅之客，漂泊之人。南朝宋鲍照《代棹歌行》：“羇客离婴时，飘摇无定所。” 沾襟：涕与泪把衣襟濡湿。 ⑤嶰[xiè]谷：传说之昆仑山北谷。应劭《风俗通·声音序》：“昔黄帝使伶伦自大夏之西，昆仑之阴，取竹於嶰谷，生其窍厚均者，断两节而吹之，以为黄钟之管。” ⑥雍门：战国时齐国琴家，名周，居齐都西门，时称“雍门”，故以为号，称雍门周或雍门子周。汉刘向《说苑·善说》载雍门周曾对齐孟尝君说：“夫声敌帝而困秦者君也，连五国之约南面而伐楚者又君也。天下未尝无事，不从则横。从成则楚王，横成则秦帝，楚王秦帝，必报仇於薛矣。夫以秦楚之强而报仇於弱薛，譬之犹摩萧斧而伐朝菌也，必不留行矣。天下有识之士无不为足下寒心酸鼻者，千秋万岁之后，庙堂必不血食矣！”孟尝君闻之悲泪盈眶。子周于是引琴而鼓，孟尝君增悲流涕：“先生之鼓琴，令文立若破国亡邑之人也。” 历千寻之乔木，俯万仞之危峤①。弄游云之乱飞，嬉落日之横照②。连肱涧饮，命侣烟啸③。或聚而闲栖，或分而回趠⑤。 注 ①寻：古长度单位，一寻八尺。 仞[rèn]：周代以8尺或7尺为一仞。 危峤[qiáo]：险峻之高山。 ②横照：斜照。 ③连肱[gōng]：手臂挽着手臂。 涧饮：在山涧饮水。 命侣：呼唤伙伴。 烟啸：在烟霭中啼叫。 ⑤回趠[chuō]：跳跃着返回其栖息处。 寿同灵鹤，性合君子①，阻重岩之险，非虎豹所履②；荫交柯之密，岂雕鹞能视③？故逢蒙操弓，惮高深而止；邓公折箭，含恻隐而已④。何患累之罕臻，不干物以利己⑤。讵若狒狒凌人以就戮，猩猩甘酒而遄死⑥？夫时珍貂裘，世宝狐白；彼徒工于隐伏，终见陷于机辟⑦。麝怀香以贾害，狙伐巧而遭射⑧。小则翡翠殒于羽毛，大则犀象残于齿革⑨。孰能去有用之损，取无用之益⑩？因弃置于常情，永逍遥以自适。无威刑相临，有族类相亲。食资诸物，衣取诸身。不赋不役，靡劳靡勤。如政教之未绝，保巢居之淳淳。匪虞氏之所及，何狙公之能驯？吾固知人为万物之贵，又焉测元化之所大均乎？ 注 ①灵鹤：一作灵鹄，即仙鹤。《拾遗记·吴》附南朝梁萧绮录：“数百年后，灵鹄翔於林壑，灵虎啸於山丘。” ②重岩：重山叠嶂。 履[lǚ]：行走、践踏。 ③荫[yìn]：屏蔽。 交柯：树之枝干交叉重叠。 雕：大型猛禽(鹰科)，视力敏锐,飞行力强。 鹞[yào]：雀鹰，一名鹞鹰。猛禽类，比鹰略小。 ④逢蒙：古之善射者。《孟子·离娄下》：“逄蒙学射于羿[yì]，尽羿之道，思天下惟羿为愈己，于是杀羿。” 惮[dàn]：畏难。 邓公：蜀将邓芝。《玉堂闲话》：“昔邓芝射猿，其子（猿之子）拔其矢，以木叶塞疮。芝曰：‘吾违物性，必将死焉。’于是掷弓矢于水中。”《华阳国志》亦曰：“芝征涪陵，见玄猿缘山。芝性好弩，手自射猿，中之。猿拔其箭，卷木叶塞其创。芝曰：‘嘻，吾违物之性，其将死矣！’” 折箭：将箭折断。 恻隐：怜悯，慈悲。 ⑤患累：祸患、忧患。 罕臻：少有。 干[gān]：侵犯。 ⑥讵[jù]：岂。 狒狒：猴科的一属，是世界上体型仅次于山魈的猴。共分为五种，都分布于非洲地区。群居，杂食。雄性凶猛，敢于和狮子对持。《尔雅·释兽》：“狒狒如人，被髮迅走，食人。” 凌人：侵犯人。 就戳：被杀。 猩猩：哺乳动物。体高可达1.4米。臂长，头尖，吻突，鼻平，口大。全身有赤褐色长毛，没有臀疣。树栖，主食果实。能在前肢帮助下直立行走。古亦指猿猴类动物。 遄[chuán]死：快速死亡。《诗·鄘风·相鼠》：“人而无礼，胡不遄死？”毛传：“遄，速也。” ⑦貂裘：貂皮裘衣。 狐白：狐腋下之皮，其色纯白，集以为裘，轻柔难得。 机辟：一作机臂，捕捉鸟兽器物。一说为弩。《墨子·非儒下》：“盗贼将作，若机辟将发也。”孙诒让间诂：“机辟盖掩取鸟兽之物。” ⑧贾害：招祸害。《左传·桓公十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吾焉用此，其以贾害也。”杜预注：“贾，买也。” 狙[jū居]：猕猴，古人以为它狡猾。 伐巧：自逞其能。 ⑨翡翠：鸟名。嘴长而直，生活在水边，以鱼虾为食。羽毛有蓝、绿、赤、棕等色，可做饰品。 犀象：犀牛与象，犀皮可作甲冑，犀角昔人用作酒杯、药物。象牙可为饰品。 ⑩孰：谁。 自适：无忧地生活。 威刑：苛酷之刑法。 资：取。 诸：“之于”合音。 靡：无，没有。 巢居：远古先民筑巢而居，玄猿也如此。 淳淳：纯朴和乐貌。《老子》：“其政闷闷，其民淳淳。” 虞氏：古代掌管山泽鸟兽之官吏。 所及：所能管到。 狙公：古养猿猴者。《列子·黄帝》：“宋有狙公者，爱狙，养之成羣。” 固知：原本知道，当然知道。 焉测：怎么测度？ 元化：造化、天地。 大均：平均、均衡。 简评 吴筠[yún]，字贞节，华州华阴（今陕西）人，生卒年未详。少通经史，尤善文辞，心性高洁，不从流俗。考进士不第，入嵩山学道，从体玄先生潘师正受道箓。玄宗开元间（713～741），吴筠南游金陵（今南京），后东游天台山，与越中名士常作诗酒之会，其诗名噪东南，传于京师。玄宗遣使往召。吴筠到长安后，得玄宗赏识，令其待诏翰林。安史之乱前夕，吴预感大难将作，坚请还山，得玄宗允准，遂南游，安史之乱不久即爆发。此为其南游经庐山时有感而作。 文章以周穆王南征，一军尽化为猿鹤虫沙起兴，揭发自安史之乱以来，动乱、战争对社会与自然造成之破坏。所谓“多难以来，庶品凋败，麋鹿殚于网罟，遗甿困于诛求。”唯绝远丛林，有一片玄猿生息之净土。 全文以玄猿不践土石，深处密林，不以力胁人，不干物利己，不具靓丽之皮毛，不生贵重之齿角，不招人恨，不招物嫉。和群相处，乐享自然为主线，诠释道家清静无为之思想。但这也是一种理想主义，一以没有强力者介入、干预为前提，事实上，有时不是想要清静就能清静，想要无为就能无为，“任是深山更深处，也应无计避征徭。”世事并不以人的愿望为转移。 文中提倡谦冲恬淡，不炫耀，不招摇，不为已甚，不侵众利，不无鉴戒意义。 末了以元化大均之思想为依据，阐扬人与动物共有一个自然，一个世界，理应和谐相处。对于今日提倡保护环境，低炭经济，爱护野生动物，促进世界科学发展，可资借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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