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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人家的水磨粉笔会——任炽越

 dspri 2016-02-15

    我小的时候正值“文革”期间,在“过一个革命化春节”的号召下,所有的年俗礼节都被冲掉了,只有年前家家人家磨水磨粉时,还能让孩提时代的我们,跟在大人后面,无比的兴奋,感受到一些年味。

    这项“活动”的前奏是从拿着购粮证去米店购买春节配给每户的糯米开始的。等到离春节只有两三个礼拜的时候,母亲就开始与邻居们商议借石磨的事了。石磨往往是转了好几层关系,从较远的街区用黄鱼车驮来的。说好借磨的日期后,还要根据邻里间用磨的户数,确定使用的天数。一般来说,一架石磨上午、下午、晚上,能供三家使用。当时借磨不用花钱,也不用书面登记。母亲与阿姨、婶婶们串联后一合计,掐着手指,就把各家的使用时间定下了,从来也不会发生争先恐后的事情。

    我家那时楼下开了个烟杂店,店后的客堂间在弄堂里是最大的,石磨借来后就放在那里,左邻右舍依次拎着用水浸好的糯米来用磨。母亲只要没事,都会待在客堂里,热情地招呼大家。那几天,客堂间里磨声不断,伴着欢声笑语,拉开了过年的序幕。

    母亲是正宗的宁波人,她对磨水磨粉这事特别讲究。临磨一周前,她就让我姐姐把糯米淘干净,用水浸在家里那只翠绿色的瓷缸里。轮到我家用磨时,她会带领我们兄弟姐妹全体出动,像完成一件大工程。她先舀几勺清水从磨孔里倒下,推着石磨空转上几圈,用水把磨道冲洗干净,最后用一只大缸盛在磨道的下面预备接米浆。正式开磨时,母亲会让我们朝磨孔里舀入带水的糯米,她亲自推着磨柄,不紧不慢地推着磨转动,感受一下磨盘转动的节奏。不一会,雪白的浆液从磨缝间渐渐流了出来,母亲用手指沾起米浆,慢慢地捻几下,笑着说:“老细腻额,迭只磨灵光额。”然后她就指挥我们谁舀米、谁推磨,自己则笑眯眯地在旁边看着,不时捻捻米浆,觉得粗了,就“警告”我们推得慢一些。有一年,我们叫舅姆的那家磨完水磨粉后,他们拎着盛水磨粉的搪瓷桶刚要走,不慎被那叫“阿三”的儿子给打翻了。后来母亲与在客堂间磨水磨粉的几家一合计,每家都匀了一些出来,才救了急。

    水磨粉磨好后,存放在阴凉处。这时,母亲就到处去觅优质的猪板油了。我家按宁波人传统,包的全是称为黑洋酥的猪油芝麻馅的小汤圆。这个馅做起来挺讲究,先把黑芝麻炒熟后放在石臼里抳成极细的细末,然后把生的猪板油一丝一丝撕下来,不允许有一丁点儿杂质,放进芝麻细末里不断地揉,再加上绵白糖,一直揉到三样东西完全互相渗透为止。这个活儿要求比较高,完全是由母亲一手完成的,几个姐姐只能给她做下手。

    除夕前一天,母亲会把水磨粉舀在一只白布口袋里,吊起口袋,沥出春节里包汤圆所用粉团的量。沥好,每年她都要嘱咐姐姐拿上一大块湿粉团与芝麻猪油馅,送给住在过街楼的“老宁波”的遗孀,从不间断。她说,这是她答应过“老宁波”的。

    年三十晚上,拖完地板,洗好手,母亲就静静地坐在桌边,伴着窗外的鞭炮声,慢慢地包出一排排雪白的小汤圆,供全家在新年早晨享用。有一次,我从外面放鞭炮回来,推开门就看见她坐在窗前的美丽的侧影,衬着外面五彩的礼花,桌上还有玉一般的汤圆,简直就是一幅油画。那画面从此一直定格在我的心里———在当时的年代里,母亲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温柔与善良是我们成长的最大的庇护。因为有她在,生活才是有希望的,是欢乐的。

    任炽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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