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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洪升和绥青聊天

 千年老妖开心 2016-02-15
 我和绥青聊天

——我和家里的名人聊天(19)

郑洪升

 


    大家可能注意到了,前面和我聊过天的名人中,有政治家、军事家、哲学家和写不同体裁的作家。我今天要请出一位出版家聊一聊。因为不管谁写的书,如果没有出版家给你运作正式出版,你写的东西只能是一堆手稿,它进入不了图书市场。当然,出版商要剥一层皮,书店要剥第二层皮,到了读者手里,已经剥过好几层皮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该剥还得剥,不剥还真不成。关键是手下留情,别剥得太狠了,太苦了。

      今天我要与俄国著名出版家绥青先生聊聊,通过聊,大家可以了解你并不熟悉的出版界的情况,你将来如果想出书,也知道怎样运作。虽然过去与现在出版界的情况已大不相同,但八九不离十,大同小异而已。

      我说,绥青老先生我国读者对你不熟悉,请作一下自我介绍好吗。他痛快地说,当然我上来得先亮个相:我虽然出版了一辈子书,卖了一辈子书,但我只读过三年书,大字不识一斗,基本上是个文盲。我12岁时,因我的父亲体弱多病,又无收入,他不得不送我去当童工。开始在一个皮革厂打工。因为没有干好,老板不想要我了,但他又看在我是个小孩的份上,大概可怜我,把我介绍到莫斯科一位名叫沙拉波夫开的印刷厂当学徒。我的运气来了,我在这个印刷厂干活很卖力气,早起点,晚睡点,工作既利索又细傲,干了一年就取得老板和老板娘的绝对信任,老板决定让我当他的亲随,我整天不离老板前后,学了不少东西。由于我干得好,人品也好,他曾经对我说:"你好好干多多幸苦吧,将来这个厂子就是你的了,让我立个遗嘱,把这个印刷厂传给你吧。"实际上他是把我当儿子养,将来继承他的家业,因为他无儿无女。于是,在我5岁时老板就给我娶了媳妇。我的媳妇不会潜伏,不会运用多年的媳妇熬成婆的策略,她过门不久,就想当婆婆。于是老板娘容不下这个媳妇。是呀,一个家中有了两个主妇,如同一个袋子里装了两只雄猫一样,要她们和睦相处比登天还难,何况新来的是个年轻的寄人篱下的小媳妇,另一位是年老的习惯了在家里指使一切的独揽大权的老板娘。这个日子无法向下过,我只好向老板提出分手的请求。我的老板真不错,允许我另开一个石印厂,从法国进口一台印刷机,我雇了两个印刷工,几个画工,五个普通工人,加上我这个经理,共10人, 一个小印刷厂就这样诞生了。我另立炉灶成功。


 

     我说,看来你的老板真好,老板娘虽厉害点,容不下你媳妇,但坏事变成好事,逼得你与老极分开,反而自已成了老板。绥青先生说,确实是这么回事。正所谓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呀!

     我问绥青,当了老板后发展顺利吗?他说,比较顺。过去是听人家的,总看老板的眼色行事,虽可以出主意,而决定权在人家手里。我当了老板后,我拥有了参与权,财务权,决定权,我成了老大,印刷厂的人,都得听我的,我可以无障碍地施展自已的一切才智。这时,只有这时,我真正感到我是在为自已干活,我是为自已活着,我就是这个厂子的皇上。

     绥青先生,你认为办好印刷厂最为关链的是什么?他说,首先要弄清楚,印刷厂是干什么吃的。

     请告诉我,你认为印刷厂是干什么吃的?

     绥青先生说,根据我多年的体会,我认为作家是出卖自己思想的;印刷厂就是绞榨和出售别人的脑汁;书店是靠买卖作家的思想过日子的;图书馆不过是埋葬作家思想的坟墓。

     我听此言,如雷贯耳。赶紧说:停、停、停。让我好好琢磨琢磨。太深刻了,简直是深入骨髓。作家确实是出卖自已思想的。印刷厂确实是通过把作家的脑汁绞榨而形成书出售的。书店确实靠买卖作家的思想过日子的。图书馆确实是埋葬作家思想的墓地。这么深的道理,打死我,我也想不出来。绥青听我吹捧他,露出十分得意的表情,卖关子地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想知道梨子的滋味,必须亲口尝尝。这是干了一辈子才悟出来的。郑先生,你连印刷厂的门都没进去过,怎能会有这体会。我说,绥青老先生,说你脚小,你倒扭起来了!我们俩都哈哈大笑。


 

     绥青的话匣子打开了。他说,印刷厂印制的是思想商品,这种商品必须进入市场,有人买,你的产品才能变成财富,如果人家不买你的账,印的再好也枉然。我一贯认为做生意要讲诚信,要讲商德,没诚信的人,谁也不愿与你长期相交。但是,做生意不能老实巴叽,木头脑袋一个,决策时,要鬼,要精,要高人一筹,要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如果像个二百五一样的蛮干,什么事也干不成。基于这种认识,不管印什么书之前,我都把分析市场需求量放在突出位置。我所处的俄罗斯的公民,大多是文盲,文化程度极低,在这种情况下,不了解一般人的趣味,爱好,不了解读者的心理,是不会搞好出版工作的。面对当时的情况,我的印刷厂是先从出版图画(你们叫小人书)开始的。前后印制了几万万幅、也可能是几十万万幅图画,简直达到天文数字。这使我赚了很多很多钱。过了一段时间,我又跳了一级,开始印通俗读物,这些书往往是哪些被人瞧不起的作家写的。此类书虽文学价值不高,但在识字不多的农民这个群体中,很有市场,他们喜欢这种体裁。这样,连环画在加速书籍的流通;书籍又在推广连环画的销路。我说,让我插一句:这就是事物发展交互作用的辩证法则。绥青说,你不愧是讲过哲学,又把我的工作上升到哲学高度。我说,只是想在你面前露一手而已。

     绥青先生对我说,我赚下钱后,就扩大先进设备和高级技术人员。我对有真本事的雇员,从来不跟他们讲什么价钱,只向他们要求最高的质量。结果,我的印刷厂一直在进行良性循环。向我订货的人越来越多,我出的书销量值线上升。但是,我心里十分清楚通俗文学的寿命往往不长,它可以轰动一时,然而很难流芳百世。我认识到,书的寿命,几乎是与人的寿命一样的短促:五十年,七十年,极少有活到一百年的,此后慢慢被人忘记,终于死亡。那些经历了许多世代的图书馆,已经由收藏书籍的建筑物,变为埋葬人类思想的墓地。覆盖着纸质与皮质的书躺在书架上,犹如死在棺材里,往往过了几十年,才有某位学者来弹掉这一卷或另一卷上的灰尘,向书的某一页略微看那么一眼,去找一些资料。那里会碰上你老郑这样的人,请他们复活,和他们聊天。

     我已经查觉,绥青这个人这一排子话,是在铺垫,他要说出更重要的思想。果然被我猜中了。

     绥青先生说,我由连环画和通俗文学赚了钱,但我不能到此为止,我向更高级阶段发展,印制高品味的、不朽的文学作品。我有了雄厚的经济实力后,我进而出版普希舍、果戈理、托尔斯泰、高尔基等大作家的著作。我的印刷厂出版了10万册普希金著作,出版了10万册果戈理的作品,这些高档图书,印制与装祯都十分漂亮、大气,以惊人的速度很快销售一空。自从我的印刷厂出版了一流作家的著作后,我的档次也芝麻开花节节高,马上令世人刮目相看。须知,作家是分等级的。笼统地讲都是作家, 但一般的作家,能与普希金、托尔斯泰和高尔基这样的作家等量齐观吗?一流作家的作品,其含金量就是高,它的成色就是不一样。我先出连环画,再出通俗读物,最后的目的就是要出一流作家的不朽之作。他们的不朽,也会使我的印刷厂不朽。

     我说,绥青先生呀,绥青,你真不简单,你一个老粗出身之人,怎么会有如此细的思想。我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问他当时在俄国印出来的书,是通过什么渠推销呢?他说,我有遍布全国的小书贩子,他们直接从我这里订货、进货。这些书贩子是我印刷厂的常客。他们来了后,我用好肉好酒招待他们,管他们吃住,还管他们洗热水澡.由这些人把我印出来的书带到全国去卖。卖完后结账,再买下一批货。他们从中赚了钱,我这里更是财源滚滚,似乎我印的不是书,而是钞票。


 

      我问绥青先生,你谈了这么多,好像没谈到出版童话书的事,你难道不知道吾儿是写童话的?他说,我在你家住了这么多年,当然知道。你千万不要误会,我的出版社总把出版儿童读物,特别是童话放在突出的位置。无论是俄国的童话,还是外国的童话,只要是有价值的,我连一篇也没漏过,统统出版发行,占领了儿童阅读如同占领了未来。况且,几乎所有的大人在孩子的阅读上,是舍得花血本的。一本好的儿童读物,往往能影响孩子一生。据我的观察,人们对儿童读物的需求是永远也不会枯竭的,这是一个永运无法猜透的谜。

    绥青先生越聊越兴奋,最后他说,我看你老郑这个人挺厚道,干脆我把我一生从事出版工作的秘诀告诉你吧。我的经验其实就三条:一是,出版的书必须是非常有趣的;二是,出的书必须是非常便宜的;三是,书的名字必须是非常吸引人的。当然,一流作家的书例外,因为他们本人的名字,就是吸引人的巨人招牌,如普希金与托尔斯泰,等等。

    俄国十月革命后,绥青的印刷厂也归公了。1934年绥青去世前,他深情地拉着友人的手说:我来到莫斯科的时候,是一身精光的,现在我精光光地走了。我什么也不需要了。这对我已经够了。一身精光来,也一身精光走。人生应该是这样的。真是质本洁来还洁去呀!

    绥青去世后,人们普遍称誉他是自学成名的人,是出身于普通平民没有受过系统教育,完全靠自已完美的性格、卓越的智能、过人的才干和精力,为自已建立了一座纪念碑的非凡人物。在绥青还健在时,人们为他举行的一次庆说会上,有人说了这样的话:印刷机是一种巨大的力量,它可以把好的种子,也可以把坏的种子撒播到人们心里。机器的力量越大,它带来邪恶或者善良的影响也越深,这都取决于掌握这一机器的精灵,要看是天堂里的天神,还是地狱里的魔鬼。绥青先生无疑属于天神之列。我们祝愿一切出版界的朋友们,都成为像绥青一样的天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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