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吹过莱茵河 文/戴帽子的鱼
世界上每三万瓶葡萄酒中,只有一瓶是冰酒。 世界上每三万个男人中,有几个会拥有冰酒一般的品格? 小表妹沈岚悠从德国学成归国后,在葡萄酒国际贸易公司顺利地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家里人便喜气洋洋地开始为她张罗介绍各家的青年才俊,可惜她一个都看不上眼,连一个貌似李敏镐,才似蔡康永,温良恭俭让全部具备的超完美男人都一口否决,让家里人惴惴不安。 亲戚们便推出曾同样在德国留学的我为代表,和小表妹谈心。 我从爷爷的初恋谈到邻居家的兔子,终于小心翼翼提出众人的疑问,小表妹到底喜欢哪种男人?只要她说得出,三姑六婆掘地三尺都把他找出来。 小表妹摇晃着手里的葡萄酒杯,透明的金黄色,像是流动的金子,散发着甜蜜的果香。 思念直抵眼眸深处,微醺的她闷闷不乐地答道:“我喜欢的男人,要有冰酒一般的品格。” 百科介绍,世界上每三万瓶葡萄酒中,只有一瓶是冰酒。 那么,世界上每三万个男人中,有几个会拥有冰酒一般的品格? 我想我猜到了小表妹的答案,莱茵河畔,我们曾一同遇见一个酿冰酒的少年。 逆境 冰酒是用葡萄树上自然冰冻的葡萄酿出的甜葡萄酒,对气候条件的要求极其苛刻,必须在零下8℃且持续12小时以上的天气里才能采收。所以,冰酒的品格之一是能忍受逆境。 小表妹在五年前赴德国留学。那时候,她就是个让人头疼的初成年少女,热爱找比她漂亮温柔聪明的女孩子麻烦,喜欢打耳洞和纹身,并且和一个游手好闲的男生爱得轰轰烈烈。她父母实在头疼,想到我那时在德国念书,便想把她也送过来,离这群狐朋狗友远一点,也许会慢慢返璞归真。 我忙不迭点头,德国在冬天几乎变成一个雪国,在这样茫茫的雪海里,我时常觉得彻骨的寒冷和孤独,巴不得小表妹过来。我急切地劝说:“把她送过来,冻几天就老实了!” 我在飞机场接到小表妹,她几乎是用盯仇人一般的血红目光打量我。她知道我在她留学事件中起到的说客作用。 对于她来说,她的异国之旅,其实是一场痛苦的流放。 她不肯和我说一句话,却整天打超长的跨国电话,当着我向国内的朋友倾诉我这个表姐是如何可恶。一个月下来,房东太太绿着脸问我帐单是不是搞错了? 我咬牙说没关系,让她打,她自己缴话费,花光了钱就只喝水别吃饭。待她遍体鳞伤地发泄完所有怒气,一定会无可奈何地接受现实。 可我低估了小表妹的任性,她简直像是一头横冲直撞又皮糙肉厚的山猪,不断地给我的生活添乱,希望我受不了她,把她送回国内。 圣诞假期,我主动示好,开车载她去莱茵河谷游玩,有意借此缓和两人的关系。深夜,我远远望见她衣衫单薄,赤脚在寒风中徘徊,希望一场高烧让她一病不起,让父母心疼,允她回去。我喊:“你疯了吗?”她冷冷笑着看我,她打电话给男朋友说圣诞快乐,可是电话那头却传来女生的轻笑声,男孩在电话里理直气壮地说:“我们距离太远,差距太大,分手吧!”她越说越难过,退得越来越远,跑到停车场看见我们的车,她索性上去,猛踩油门,把我丢下。 我相信以她的疯狂,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于是赶紧报警。 警察通过公路监控系统发现她的踪迹,我们沿路找去,发现车撞到一棵大树,车上却没有人。我忧心忡忡,警察安慰我,车上没有血迹,她一定没有受伤,可能弃车寻求帮助。 我看着树上一夜凝成的白霜,夜晚气温骤然下降,想到她单薄的衣裳,止不住掉眼泪。 霜冻的天气里,搜救工作更为困难。 当我的心沉到谷底,不远处的葡萄园里却有一个少年绽开了微笑,他仰头看着白霜挂满枝头,轻咳了几声,苍白的脸涌起淡淡的红晕。这是小表妹步履蹒跚,昏昏沉沉地来到葡萄园里看到的第一幕。 她昏倒在地,虚弱地闭上眼睛,醒来时闻到一阵芬芳,眼前是一个葡萄酒压榨机,屋子里空无一人,大门敞开,风呼呼地灌进来。她坐起来,觉得四肢百骸都疼,而且肚饿。她大声呼喊了几声,还是没有人出现。她索性悠哉悠哉地四处转悠,从压榨机里捡出几个霜冻的葡萄充饥,咂咂嘴,盯上了一个漂亮的酒瓶。 她拧开盖子,深深地嗅一口,一脸馋样。在德国的冬天,她没少喝酒,一来解忧,二来驱寒。此刻,她从身上摸出一叠钱,单纯地想自己被酒庄的人救了一命,那就顺道照顾生意,这瓶葡萄汁刚榨出,没什么年份,还没发酵成酒,只算个半成品,她应该喝得起。 当她畅快地一饮而尽,门口清秀的少年愣愣地看着她,手里的医药箱摔在地上。 他看她的温柔目光,忽然变得穷凶极恶。 “你喝光了?” 小表妹最受不了别人对她凶,你凶她一分,她还你十分。她就是这么呛辣的脾气。她大声回:“是又怎么样?我又不是流浪汉,你怕我喝不起吗?” 少年无视小表妹故作凶狠的模样,木然地伸手去抢她手中的酒瓶,被戳得鲜血淋漓也不躲避。他只是抱着破瓶子,忽然掉下了眼泪。 小表妹一直看着他哭,当我找到她的时候,他还在哭,她还在看。 “先生,对不起,请问我表妹干了什么混账事吗?”我慌忙把表妹拉到身后,试图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其中一个警察常在这附近巡逻,认识这个少年,知道一些他的故事。他名叫石寒星,是这间葡萄园的主人。金发警察看一眼狼藉的现场便明了一切,摸摸鼻子,苦着脸说:“抱歉,这位小姐,似乎您的朋友喝掉了石先生无比珍贵的一瓶冰酒。我听说,他的处境艰难,等了好几年,只有酿出冰酒才有望解脱。” 等待 葡萄在成熟之后,必须再等两三个月迎来霜冻的天气才能采摘来制作冰酒。不然,只是普通的葡萄酒。所以,冰酒的品格之一是痴心等待。 葡萄园里,石寒星没有让我们赔偿。只是让我们快滚。我以为小表妹这等傲气的女生受此刺激,肯定和他老死不相往来,可出乎我的意料,她一步三回头,脸上写满了愧疚。看得出她很想弥补什么,她认为男孩不会轻易流泪,她能够让那么一个善良的男孩变得凶狠,一定是触到了他的逆鳞。 当我们被赶出来,认识石寒星的警察一直叹气,他说今年谁都没料到圣诞节会出现霜冻,庄园的人除了石寒星都放假回家了。而冰葡萄的采摘要争分夺秒,整个过程必须在一夜之间全部完成。因为早上太阳一出来,气温很快升高,冰一旦融化,就功亏一篑。石寒星一个人无法完成整片庄园的丰收,又因为小表妹忽然到来,他救人要紧,耽误了更多的进度。我们走出来时,冰已开始消融,我看见满园硕果累累的葡萄树,只有一棵系了黄丝巾的葡萄树果实被采光了。想必只有那一棵树的葡萄有幸被制作为一小瓶冰酒。偏偏,那瓶冰酒还被小表妹莽撞地喝了。 这件事后,小表妹变得很安分。她德语不好,先入语言学校就读,一年后再正式申请大学。以前,她总是逃课,现在开始熬夜苦读。 看到她这个样子,我十分欣慰,毕竟,我还有一年就毕业了,她还要在这里独自呆四年。我们终于能够像姐妹一样心平气和地谈心。末了,我心头一酸,向她道歉。 不管我多么不喜欢她的前男友,认为她只是年少冲动且执迷不悟,可是她的分手我的确应该担起一部分的责任。我宁愿她慢慢长大渐渐看清两个人真的不适合,也不希望她这样激烈地被伤害。 我道歉时,已做好承受她的愤怒。然而意外的是,她十分冷静地说:“姐,我喝过一瓶冰酒,好像就想通了很多事。只有像冰酒一样忍受逆境,不愿将就,才能让普通的葡萄拥有金子般的人生。” 我开玩笑:“早知道一杯冰酒就有这样的效果,不管冰酒多贵,我早就给你灌一打。” 她却低眉,喃喃道:“只因为这一瓶冰酒,是石寒星酿的。” 我早已淡忘那个莫名其妙又凶巴巴的少年,小表妹重新说起他,我才知道她周末回去过。 他依旧对她不理不睬,而回到葡萄园上班的工人却很欢迎这个中国女孩子。他们觉得石寒星太寂寞了,仿佛人生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等待葡萄结冰。他们热情地告诉小表妹有关石寒星的故事。当初,石父把这座葡萄园交给石寒星,这处财产足够他余生里衣食无忧。可他偏偏比小表妹还能折腾,硬生生把这座葡萄园扭盈为亏。因为他每一年都故意错过丰收的季节,等待葡萄结冰来酿冰酒。可惜近年来天公不作美,他也没有经验,从来没有酿成一瓶冰酒。 工人们都以为他是纨绔少爷,这样糟蹋收成。直到他同父异母的妹妹来到庄园颐指气使,刻意找碴,大声地骂他是个贱种,大家才知道,他过得并不如意。 他只是石家的一个私生子。石父是常年出差的葡萄酒商人,多年前在这座葡萄园遇见来此处观光的美丽少女。一阵风起,她的黄丝巾被风吹到一棵葡萄树的枝头,石父帮她取下。他隐瞒了自己已婚,以为这不过是一桩偶然的情缘。没想到少女爱得执著,执意生下石寒星。石父只能将他们母子带回国小心照顾,不被家人所知。直到石寒星十八岁那年,他的母亲病重,他在深夜里不请自来,请父亲去医院见她最后一面。他的身份终于曝光。他的母亲病逝,石家翻天覆地地吵闹不休。最后,不堪其扰的石父只能把石寒星送往国外,把他安置在这间庄园里,并把骨灰洒在这里。 父亲走时,石寒星问:“爸爸,我什么时候能回去?我不喜欢这里,人生地不熟,我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了。” 石父想了想,把她母亲的遗物——一条黄丝巾系到一棵葡萄树的枝桠上,说:“当初,我们在这棵树下相遇。那一年,这座葡萄园遭遇了霜冻,酿出了非常美妙的冰酒。你什么时候亲手酿出一瓶冰酒,我就接你回国。” 他知道酿冰酒极难,何况石寒星完全不懂酿酒,他根本就是给一个不切实际的希望。可是石寒星相信了,一等就是三年。 这三年,他的妹妹常常来闹,骂他是个私生子,不要脸占着石家的葡萄园。 小表妹对石寒星被流放的经历感同身受。 她曾深深觉得,自己不受家的欢迎,才被扔到这个天寒地冻的地方。石寒星却是被生生抛弃了,像一颗已经被榨尽了汁水的干瘪葡萄。 不愿 也许有人会觉得,既然只要冰冻的葡萄就好,那么把葡萄放进冰窖里之后再制作冰酒不就行了?可是这样制作的冰酒在口感上会有差异,没有冰酒特殊的香气。真正的冰酒,所用的葡萄必须是自然冰冻。所以,冰酒的品格之一是不愿将就。 小表妹在网上申请了石家葡萄园的兼职工作,我想要阻止,她却说:“姐,你不觉得我欠他很多吗?他三年的希望被我毁于一旦。他还要多久才能酿出一瓶冰酒?虽然不知道怎样才能帮到他,可是我希望我能弥补犯下的错误。” 我只能祈祷从小娇生惯养的她不会被录取,毕竟葡萄园的工作很辛苦,而且石寒星视她为眼中钉。可惜,石寒星根本不会管一个临时帮手的招聘。她投了简历,由一个四十岁左右的蓝眸大妈面试,顺利被录取。 她知道石寒星恨她,所以获得这份工作后,没有马上出现在他面前,而是默默地埋头工作,等待着机会。蓝眸大妈名叫Vanessa,小表妹是她的帮手。这座庄园虽然不大,却也有几十年的历史了,需要修补的地方很多。小表妹干起活来不怕苦不怕累不怕脏,经常受到Vanessa的表扬,夸她把这里当作自家的庭院。其实小表妹在家被全家人宠得上了天,十指不沾阳春水,她如此辛苦只是想要为他修补一颗受伤的心。 Vanessa叮嘱小表妹,石寒星很温和,在园里没有立下什么严厉的规矩,但只有一条绝对不能犯,绝对不能动那棵系着黄丝巾的葡萄树。这棵树由石寒星亲自照料。 “清理病枝呢?” “石先生会亲自动手。你明白了吗?如果在这棵树上犯错,谁也救不了你。” 小表妹笑笑称是。她每周帮石寒星打扫一次卧室,发现从他的窗口刚好可以看见这棵树。她知道这对于他的重要意义。有时夜深,她睡不着起来散步,每次都看见那扇窗口站着的孤独人影。他在看树,她在看他。 小表妹在电话里问我:“姐,你觉得他会注意到葡萄树下的我吗?”我劝她,有些结是个死结,永远解不了。他不是一点小感动就会轻易转变心意的人。她反而被激起了斗志,说:“姐,我注意到树上的丝巾被风吹雨打,脏得快成灰色了,我想把它洗一洗。”我正要劝不要,她就挂了我的电话,趁夜深人静去摘丝巾,这么晚匆匆洗了重新挂上去应该不会被发现。 丝巾已然很脆弱,小表妹用肥皂擦洗的时候,像对待初生的婴儿。她专心致志,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怒气冲冲的身影。 “你在干什么?”石寒星半夜睡不着,习惯性看看窗外的葡萄树,结果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摘下了黄丝巾,他马上追了过来,推开门就去抓小表妹手中的丝巾。 小表妹来不及松手,丝巾一下子被扯成两半。 坏了。 “欸,你别哭。”小表妹匆匆地拿半截丝巾去擦他蓦然湿润的眼睛。其实眼泪还没有掉出来,被他拼尽力气强忍着。 “天一亮,你就给我滚!”他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天刚蒙蒙亮,小表妹已经收拾好行李,桌子上放了一封长达十页的道歉信。她拖着行李箱准备离去,隐约听见一个女孩子咒骂的声音。 近了,听得更清楚。 “石寒星,如果你愿意将就着过现在的日子,可以过得很殷实。但是你偏偏不愿意将就,你想抢我爸爸,分走属于我的东西,我今天不把你的葡萄树毁了就不姓石!” 小表妹跑过去,看见一个妆容精致浑身名牌的女孩子正恶狠狠地舞着一把小斧头砍葡萄树。她力气很小,每次砍上去,只有一个浅浅的印。 小表妹不假思索就冲过去和女孩子扭打在一起。女孩子遇见疯子一样的小表妹,害怕不已地用斧头挡着小表妹的巴掌和拳头。小表妹的攻势越来越虚弱,当女孩子看清她失血苍白的脸,猛然尖叫一声。 小表妹手臂上的血汨汨流向葡萄树的根部…… 浓情 由于葡萄已经结冰,这时压榨一颗葡萄仅有几滴浓缩的汁水,出汁率比正常葡萄酒的酿造过程低很多,是精华中的精华。所以,冰酒的品格之一是滴滴浓情。 听说小表妹受伤了,我匆匆跑到医院。她吃力地动动受伤的手臂,天真地笑着对我说:“姐,如果能保住他的葡萄树,这条胳膊废了也划算。” “这时候讲什么义气!不行!反正我要回去了,你一直也想回去,这次你跟我一起走!不然你一个人在这边,我不放心。”我打定主意,却看见抱着一束鲜花站在病房门口的石寒星。 小表妹一脸不舍。“姐。我不想走!我最近刚收到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如果爸妈知道我学无所成就回去,一定会很难过的。” 在一旁一直很安静的石寒星突然开口道:“我问了Vanessa,原来你已经在我们的葡萄园帮忙三个月。这期间,你工作做得很好,而且保住了我的葡萄树。你放心,我已经原谅你了。如果你姐姐离开了德国,我会帮助你。” 我和小表妹都惊讶地看着他,眼里写满了不可思议。 就这样,毕业后我独自回国,听说她过得很好,也便安心了。石寒星的妹妹那次之后,不再来闹腾。葡萄园的生活重归平静,石寒星经常抽空教她德语,她听着他好听的声音,看着他张合的薄唇与蠕动的喉结,会遐想联翩。 小表妹也成了石寒星以外唯一能接近那棵系着黄丝巾的葡萄树的人。为了吓跑贪吃的鸟儿,小表妹常拿着弹弓在葡萄树下守着,打得那群小鸟落花流水。那群小鸟惊慌逃窜时,不忘报复性地丢下“炸弹”,小表妹每天都顶着一头鸟屎回屋。 有天她战况最惨烈,洗头时总去不了那股味道,拿起剃刀恨不得剃个光头。石寒星及时拿走她手里的刀,虽然表情仍然冷淡,但是嘴边却有一丝隐约的笑意。 他什么都没说,就把洗发水挤在手心,温柔地替小表妹按摩头皮,洗完发后再细致地吹干。 小表妹突然对那群鸟感激涕零。 之后,石寒星教她扎稻草人,各自给稻草人穿上了自己的衣服。看着两个稻草人一起守卫葡萄树,小表妹不知为何觉得脸红心虚,不过每天发现自己的稻草人上鸟屎比较多,她对那群小鸟又咒骂起来。 头两年,小表妹还回来过年。后来,她只在暑假回来,寒假就留在德国。她说,春节石寒星只能一个人留在葡萄园,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在微弱的火光里幻想葡萄一夜结冰。 偌大的庄园,她陪着他包饺子,陪着他喝到天明,陪着他等待来年的希望。 有一年,他醉了,大哭大笑,像个孩子般抱着她不肯撒手。“明年,你就要毕业了,是不是一样会离开?你愿意等我吗?有可能我老死在这座葡萄园,你还愿意等我吗?” 小表妹说了好多次她愿意,不过石寒星应该没有听见,他倒头便呼呼大睡。 我很难想象小表妹从一个看到书就想吐的无知少女变成一个头悬梁锥刺股的好好学生。临近毕业,她时常在网上请教我学习中遇到的问题。她说她想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也许可以在德国找到工作。 她愿意等他,等他酿成冰酒的那一天。 这些年,她和他一样养成了关注气象指标的习惯,发现今年1月13日有可能发生霜冻。那天,她刚好要去慕尼黑参加一个重要的学术研讨会。她答应他,一定会在午夜之前赶回,和他一起采摘冰葡萄。 霜冻果真如期而至。 石寒星看着葡萄渐渐结上一层白霜,兴奋地给小表妹打电话。可是,接电话的不是她,而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您是沈岚悠小姐的朋友吗?她正在警察局做笔录。”警察犹豫了一下,斟酌着合适的字词。“沈岚悠小姐说她不愿意打扰别人,但是我想您最好来接她一下。一个女孩子无法坦然面对她所经历的事情。” 原来会议很晚才结束,最后一班车已经开走。她急着回葡萄园,搭了一辆同向的便车。德国的冬天夜幕早早降临,汽车穿行在幽暗的林间小道上,开车的中年男子见她孤身一人,忽然停车朝她扑去。 如果不是刚巧有扫雪车途经这里,后果不堪设想。 小表妹知道这一晚有多么重要,她宁愿一个人冷得牙齿打架,怕得浑身发抖,坚持没有联系石寒星。 当她看到他来了,一直推搡着让他回去。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哽咽着说:“虽然德国是冰酒的故乡,可是每三四年才有一年满足生产冰酒的温度和湿度。这一次错过,可能又是三四年。” “再等三四年又如何?若是这次错过你,也许是一生。”石寒星以温暖的唇覆盖她脸上的淤青。 等他们回到葡萄园,天微微亮了,冰又开始化了。 承受 让成熟的葡萄在枝头在等上三个月,其实是一场危险的赌博。有可能这一年天气持续温暖,没有发生霜冻,还有可能在霜冻之前,枝头的葡萄就已经腐烂或者被鸟兽偷吃掉,到头来一场空。所以,冰酒的品格之一是承受失去。 石寒星和小表妹没能等待下一个三年。开春时,他好久不见的妹妹再次来到葡萄园,不再像以前一样耀武扬威,而是疲惫不堪。 她站在葡萄园的中心,四处张望,随即叹道:“你一直在国外,不清楚家里发生了什么事。爸爸被供货商骗了,进口了一大批假的拉菲,不仅信誉毁于一旦,而且负债累累。我来这里,是希望你能同意卖掉它偿还家里的欠债。” 小表妹知道石寒星很矛盾,他在葡萄树下静静地站了一夜。天亮时,他爬上树,打算去摘掉黄丝巾。 小表妹拉住他的腿,不准他去摘。她红着眼吼:“你知道你为一瓶冰酒熬了多少个日夜,他从来没有再来这里看过你一眼。而且,你母亲的骨灰就洒在这片土地上。” 石寒星的妹妹跳出来指责:“你其实是为了葡萄园的资产吧?如果我哥卖了葡萄园就一无所有,你就不会爱上一个身无分文的男人。”她还翻出小表妹以前的故事,振振有词:“当初,你家把你送来德国,不就是因为你喜欢一个穷光蛋吗?” 也许是那一声从未被承认的“哥哥”打动了石寒星,他看小表妹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而我的小表妹绝对忍受不了一丝一毫的质疑。她扭头走出葡萄园,步子故意很缓慢,她以为他会追出来,可是忍不住回头时,发现长长的道路上只有她一个人。 不久以后,葡萄园的主人也变成了Vanessa和她的丈夫。那一天,他们邀请了熟悉的工友来庆祝。 小表妹犹豫很久还是去了,宴会上没有见到石寒星,据说他卖了葡萄园就和妹妹匆匆回国了。 Vanessa见她一直拼命地灌酒,问她:“你觉得石先生是在质疑你还是保护你?”Vanessa说起当初她第一次见到石寒星的时候,十八岁的少年,第一次出国,完全不会当地的语言,却在完成交接手续后就被父亲匆匆丢弃。聘来的翻译利欲熏心,利用他不懂德语捞了不少好处,甚至连哄带骗让他签署了转让葡萄园的协议。有一年冬天,他被赶出葡萄园,几乎饿死和冻死在森林里,是Vanessa的丈夫把他救回家。他给父亲打电话,对方却说已经给过他一座葡萄园,尽到了责任。最后,Vanessa一家协助他请律师要回了自己的葡萄园,石寒星却始终记得那一年一无所有的冬天。 石寒星并不相信他妹妹的话,但是他相信,若是他一无所有,他给不起幸福。所以他宁愿承受失去的苦痛。 甜蜜 你尝过冰酒吗?晚收的冰冻葡萄在漫长的时光里达到奇妙的酸甜平衡。所以,冰酒最重要的品格是所有的艰难困苦最后都会化为甜蜜。 家里并不知道小表妹和石寒星的故事,只知道小表妹从德国留学回来,一个张牙舞爪的泼辣货养成了沉静内敛的性子。就像经历过霜冻的葡萄,变成了另外一种迥然不同的风味。 我问小表妹以后打算怎么办? “我不是在葡萄酒公司上班吗?认识一些厂家,我请他们留意冰酒酿酒师应聘的消息。这是他此生最擅长的技艺,我相信通过这种方式能够找到他。” 石寒星曾说很羡慕小表妹,她能够如此肆意妄为却依然受到家庭的关爱,而他从小到大便懂得克制自己的情绪,小心翼翼地讨着本就很少来看他的父亲的欢心。黄丝巾在风中猎猎飞舞,他剪下一段葡萄枝桠,折成一个手环带在她的手上,在葡萄树前单腿跪下,恳求道:“当我酿成一瓶冰酒时,我们组合成这样幸福的一家,在婚礼上一起喝掉它好吗?” 那是德国最冷的冬天,她听到最温暖的承诺。 所以她一直在等,他带着亲手酿制的冰酒回来。 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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