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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鸟北去,你往南飞丨美文NO.35

 阿菲读书 2016-02-16

杨,我想写一封信给你。
告诉你,那些被岁月窝藏的记忆。

可是暴雨下得太久,待我醒来的时候,天色黄昏。


{SAY FOREVER,颠倒众生}


听说班上会来一个长得不错的实习老师,叶子地对我嚷嚷,真的,小鲜,听说非常好看。
那个下午我花了两个小时和叶子拼凑他的样子,却猜不到,他竟然是杨。
杨走进教室的那一瞬间,我感觉到脑袋几近缺氧。意义复杂的嘘声从教室的各个角落迅速窜出来,叶子用手肘轻轻地推了推我的胳膊,捂着嘴巴小声地说,小鲜,这个实习班主任果真长得很好看。一阵嘲弄的笑声却立即从前排传过来,坐在前面的男生摇头晃脑地转过来说是啊是啊,那包也好看,那鞋更好看。
我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年轻的男子肩上挂着一个旧得可以的绿色帆布包,上面竟然惊世骇俗地写着为人民服务,下面是一双同样旧旧的绿色帆布鞋,两条瘦长的腿局促地以内八字的姿势并在一起,从下往上看,这些奇怪的装束和他俊朗的面容炯炯的眼神搭配在一起显得那样格格不入,于是我不禁跟着轻轻笑了起来。
他仿佛并不介意我们的眼光,只是笑笑而从容地说:你们好,我是新来的实习班主任,姓杨。下面的人开始吆喝鼓掌,看得出杨有些紧张,尽管他一直低头咳嗽着掩饰,可是脸还是迅速地在目光交错中红了。我看着杨微笑的脸,思绪陷落在一片缺氧的空白中,前排的男生回头狠敲我的桌子,叶子也在不停推我,回过神来才听见他在讲台上提高了嗓子叫我的名字,纪小鲜,谁是班长纪小鲜。
我吐了吐舌头赶紧站起来,瞪了眼明知故问的他气鼓鼓地不想说话。杨的眼光灼灼地看着我,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树叶气息清新地传过来,我的脸不知为什么忽然间烫得厉害,丝毫不敢应对他的视线。他装模做样地问了一些班上的日常事务问题,我一律答得乱七八糟牛头不对马嘴,同学的哄笑一再地淹没过来。后来叶子说那天你们可真傻,脸红得活像两只面面相觑的大番茄。
当然,在叶子肆无忌惮地说这句话的时候杨已经很顺利地和我们打成了一片,虽然他我行我素的装束依然被不懂摇滚和先锋的我们评论为土得掉渣丑得冒泡,但他毫不在意,并且会在停电的晚自习抱着吉他给我们弹唱,小小的讲台上燃着烛火,女生们在下面做花痴状看着杨,男生们拍桌子起哄地说,杨老师,唱一个唱一个。
他嘴角斜起一个浅笑的弧度,拨动了琴弦,在温暖的烛光中用近乎颠倒众生的温柔嗓音说。
好,我给你们唱一首,SAY FOREVER。我的心迅速地乱跳起来,他的眼睛直直地看我。

往事排山倒海。


{我一个人不孤单,想一个人才孤单}


很小很小的时候,我的生日愿望是跟妈妈学跳芭蕾。稍微大了一些时,我的愿望是长大以后做个电影明星。15岁那一年的生日,我吹蜡烛,心里却是这样想着,赶快赶快长到20岁,因为,我要做杨的妻子。
杨坐在旁边听着我心怀叵测地许下这生日愿望,烛光那边的他看起来微微地发愣了一下,随即轻轻地笑起来,他伸过手来揉我的头发说,傻丫头,这种愿望可不能乱许。我心里忽然有些难过,却依然嬉皮笑脸地反驳,我没有乱许,我只对你一个人许。
是的,杨。直到现在,我仍然是这样想的。
这年对我来说,除了厌学情绪空前严重数学成绩忽然疯狂滑坡以外,最好的事情就是认识杨。当我妈把这个干净清秀笑容温暖的19岁男生带回家,一本正经地让我叫他杨老师的时候,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原以为补习老师都是一副蛤蟆眼镜加上豆腐皮那样陈旧的脸,没想到我妈能从人才市场扒拉出一个如此正常的青年,难得的是,他还长得非常好看。我被强制学习的坏心情忽然一扫而空,屁颠屁颠地将新老师迎进书房。
找个帅哥来给我补习。用我妈的话说那是叫有针对性的策略。
而对我来说,却是一场未知的沧海桑田。
杨是一个不错的老师,他除了懂得在学习上循循善诱,更会在我厌学情绪严重的时候,给我搞一些花样百出的小节目,他会唱歌,会弹琴,会画画,天上地下,泛泛趣闻。我托着腮看着他天南海北地侃,觉得这个男人简直无所不能。遇见他,喜欢上他,就好像符合剧情安排那样的顺畅,一点悬念都没有就发生了。
我承认那个野心勃勃的生日愿望我是故意要说给他听的。他不知所措,我沾沾自喜。
然而我却忘记了,当愿望被说出来,就不会灵。
我知道杨也喜欢我,可是从来都没有给过我任何承诺,虽然他也会期待而忧愁地看着我,问我,小鲜,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我不言不语地盯着他的脸看,直到他不自在地转开眼光顾左右而言他。我放肆地笑了起来,我说,杨,你的脸红了。他就立刻假装恼怒地敲敲桌子瞪着我压低声音呵斥,专心学习,你这个小魔鬼。
很多个夜晚,我妈在客厅看永无休止的肥皂剧,猫咪在沙发上跳来跳去。杨在我的房间,一边教我习题一边听我疯言疯语,他渐渐不再虚张声势地阻止我对他幼稚而猖狂的攻击,而往往是一个温柔的眼神,就能让我安静下来,因为我们都知道,离别将至。
我做了很多个从悬崖跌落的梦,无数次从梦里惊恐地醒来,但还是没有如想象般飞速成长。而万恶的9月终于还是来了,仿佛杨既定的行程,不早也不迟。
杨,终于将要踏上前往A大的路途,我们的再次相见将是一个悬念的开始。
要走的前一天,杨来的时候没有带课本,而是带了一把木吉他。他笑嘻嘻地说,小魔鬼,唱首歌给我听吧,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呢。他拨动琴弦,我听出来,是那首我最喜欢的哥哥妹妹唱的《SAY FOREVER》,我一个人不孤单,想一个人才孤单,有伴的人在狂欢,寂寞的人怎么办。
伤感像一只小拳头准确而迅速地击中了心脏,唱着唱着我忽然泪如雨下。

杨放下吉他,走过来,轻轻地抱了抱我。然后离开。


{我不是你的天使}


坐在杨小小的临时宿舍里,看着他小心地拿出压在书里的他为我画的素描,我忽然就那么笃定地相信他真的是为我而来,怀着情谊,万里迢迢。感觉眼睛里有泪出来,心里的千回百转,到了嘴边却仍然是一句倔强幼稚的话,我说,杨,你看,没想到我们4年后就见面了,过了今年,我就20岁了,你逃不掉的。
他像过去那样笑了笑,伸手过来揉乱我的发说,小魔鬼,我恨你。你如此洋洋自满,任性跋扈地住在我的心里,赶不走挥不去,我只能回来,哪里都去不了。
最先发现端倪的人是叶子,在一个毫无预兆的黄昏,她把我堵在教室里,软硬兼施地逼问我最近到底搞什么鬼,为什么常常不在宿舍,不在图书馆,不在操场,不在她所知道的任何一个地方。我对她强悍的八卦精神向来没有招架之力,于是很快就败下阵来,坦白从宽地告诉她,那些时间,我在杨的宿舍里。
叶子笑眯眯地欺过来,小鲜,别告诉我你只是去问问作业那么简单……
我直截了当地回答她,不是的,叶子。我们在恋爱。
她捧着脑袋惨叫了一声:噢,买噶得!
叶子信誓旦旦地说会为我们保守秘密,她还自告奋勇地要为我“铲除”一切对杨心有觊觎的女生,她的热心和义气让我忽然怀有某种可笑而高调的情绪,因为这个备受瞩目的英俊男子,为我千山万水地赶回来,歌兮笑兮,仅此,我便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然而幸福的时光总是走得太快,仿佛传说中的青鸟转眼间掠过,倏忽不见。
校长推开房间门的时候,夕阳透射中,我和杨正相拥在一起。
用暴怒来形容校长的情绪丝毫不过分,他狂躁地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时不时地回过头来训斥站在一边的杨,我在旁边急着辩驳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错,校长却粗暴地吼了我一句,闭嘴,纪小鲜,你还知不知羞,简直太让我失望了。他背过身去的时候,我朝杨扮了个顽皮的鬼脸,他忧心忡忡地看着我,似乎比我更快地预知到事情的发展。
是的,事态一直在朝着更坏的方向恶化,像一只开始发霉的蘑菇,在让人厌恶的潮湿中慢慢溃烂。我和杨小心翼翼地坚持着彼此的感情,假装坦然地走在那些从四周射来的嘲笑目光和让人难堪的指点里,可是越传越离谱的流言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我们捂住,而所有人都在这样的时刻选择了保持距离,包括叶子。
站在大风呼啸的顶楼,我茫然地看着杨,我说,我们真的错了吗。

他失神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心力交瘁地走过来拥住我,他说也许我不应该回来,给你增加这么大的压力。他身上清新的树叶气息一层层地覆盖住我,闻起来却很像眼泪,咸咸的。我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杨,我们都要坚持。


{讲不出的再见}


我永远都会记得19岁的生日那天,杨对我说,纪小鲜,我累了,我不想再爱你。
我可以不怕流言,不怕嘲笑,不怕众叛亲离和世俗眼光。
可是杨的一句话,就足以敌过千军万马。
伤害突如其来,我溃不成军。
我看着他的脸,想起前一天校长在办公室对我说的话,他说纪小鲜我知道你是一时糊涂,你是多有前途的孩子啊,你是要保送北大的。他说小杨老师已经单方面对我保证过了,只要学校肯和他签约留他继续任教,他就绝对不会来打扰你的。校长的措辞委婉,完全把我从事情中撇得干净彻底,他还说早结的果子不甜……
原以为校长说的一切都只是他们惯常使用的计策,我忐忑不安地想要从杨的口中证实一切都是子虚乌有的挑拨离间,可是杨告诉我他累了,他不想再爱我,他妥协,仅仅是为了一纸安身立命的契约。老人言果然是应该听的,早结的果子真的不甜。我还来不及许愿,眼泪就啪啪地掉在蜡烛上蛋糕上,砸灭了火花,砸出了一个个难看的小坑,我小心地伸出手指沾了一点奶油放在舌间尝,真的又苦又咸。
杨闭着眼睛面对着墙壁,他说你走吧,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我说好,那我走了,我真的走了,我真的真的走了。
他也真的真的,没有开口说出一句挽留的话。
申请转学的时候校长和训导主任都很真诚地挽留我,他们甚至拿出那张被众人视若机密的学校保送名单给我看,上面第一个就是我的名字。我笑着摇头拒绝,然后笑着和所有人告别,先前的朋友忽然都又热络起来,纷纷哭着说她们会想我,闹剧结束的时候,过分泛滥的同情如潮水般涌向女主角,没有人再不合时宜地提起杨,好像也没有人再见到他。
离开这个城市的那天,叶子来送我。人来人往的车站,她站在我面前啪嗒啪嗒地抽泣,她说小鲜,对不起,是我往校长的门缝里塞了匿名信,是我在同学中散播那些难听的流言,我只是嫉妒杨喜欢你,可是我真的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
我知道,其实我早就知道。猝不及防的暗箭,往往都是身边的人放的。就好像那首歌里唱的,我最深爱的人,伤我却是最深。我拢了拢叶子的头发对她疲倦地微笑,我说我不怪你,我也不怪任何人,真的,反正到了最后,都是要失望的。
火车开动的那一刻,人群中恍惚走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我知道那个人是杨,我在想,他甚至舍不得走过来,对我说一声再见。


{岁月长,衣裳薄}


兜兜转转,走走停停。我又回到这个城市,现在已经是2007年。
从家里的老房子走出来,穿过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途经三家落满苍蝇的小馆子和五家房屋中介,我看到曾经的学校门口。陌生的大孩子们带着面目模糊的青春脸三五成群地来来回回,有一些年轻的男女肆无忌惮地拉着手走,他们明目张胆地甜蜜着,仿佛爱情天经地义。
我踟躇地站在一个角落,以为会在这里,再遇见一个笑容温暖,身上有着油墨香和树叶气息的男人。我想我会不会冷冷地从他面前走过,装作不认识,还是像小说里写的那样,走上前去看着他,将万般情绪都化成一句,这些年来,我一直想念你。
杨,我回来了,已经长大。我的20岁已经远远地过去。后来21岁过了,22岁也过了……
我依然在生日的时候许同样的愿望,可是我始终没有做成你的妻子。
生活总是无法顺理成章地成全我们的想象,我终于看见了杨,却不是在那所学校,也不是在三尺讲台,而是在喧闹肮脏的菜市。所有设想过的场景都来不及发生,也许我们都无法预计这重逢是如此潦草和真实,轻而易举地,就推翻了苟延残喘的记忆。
下午的菜市人已经不太多,我正在电话里和妈商量晚上的菜色,忽然就站住。我看见两米远处的一个男人正俯身在菜农的篮子里挑选着,他身上好闻的气息穿筋透骨地向我袭来,这么多年,他还是固执地穿着朴素而愤青的绿胶鞋,他站在泥泞里,离我几步之遥。
突然间一切往事都鲜活过来,我听见自己虚弱地叫了一声,杨。
他几乎是仓皇地转过身,看着我,刹那就红了眼睛。
直到那天我才知道为什么书上总说命运弄人。杨坐在我的对面,试图云淡风轻地说起过去,他说当时校长告诉他,学校正在创重点,我又是优秀学生的代表,这样的事情影响太坏了。杨的存在只会毁了我的前途,而如果他一意孤行,学校会将我保送的资格取消……而校长告诉我的契约事件,到底还是一次成功的离间,事实上在我走之后,杨也离开了那个学校。
杨说,小鲜,我一直以为,等你考完了大学,就一切都会好起来。可是……
我接过他的话说,可是我一走四年,再不和你联系。
彼此都苦笑了一下,看了看对方的眼睛,没有更多的话要继续。我忽然就想到《半生缘》里曼祯和世钧的重逢,才真正明白过来,有些东西真的是天意,而人是没有力气去忤逆的。最后的最后,亦只剩奄奄一息的遗憾罢了。还好,这个男人的笑容还是那么温暖,原来他并没有变,填埋爱情的,其实只是时间。

暮色渐浓,如此与君别过,日后岁月长,衣裳薄。杨,我想我们都还有许多凉久的时间需要独自来担当度过。所以这样的重逢和告别也许是好的,至少日后再想起来,即便已经和幸福的青鸟擦肩而过,可是知道自己曾经被这样深爱,多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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