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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君出塞

 流水一梦 2016-02-16

昭君出塞
 

  昭君出塞的路线是由长安北上,经北地郡、上郡、西河郡、朔方郡,而至五原,即今陕西、甘肃、内蒙交汇的一带,而后向胡地纵深处走去。那是一条黄云白草,风沙迷茫的路线。她一连走了数十日。数十日,就人的一生而言,或许不算长,然而整个人生的色调,已经悉数显现了。对于历史来说,昭君永远是一个怀抱琵琶,寂寞无言地走在斜阳荒草之中的女子。这是她生命的根本情状。至于她入胡后,住穹庐,被旃裘,成为“宁胡瘀氏”,而后生子,而后丧夫,实在已是悲剧之后沉落下去的尾声了。

  残酷的自然环境对人的侵入,说到底是一种情感的侵入,人对自然的残酷越是无能为力,自然的侵入就越是深重。“日光寒兮草短,月色苦兮霜白”、“浩浩乎平沙无垠,不见人”,这本身已经是一种无边的苦难,在这苦难面前,自然便标识着无由逃遁的缩命,更何况西渡流沙,不卜生死,出塞的意味是一去不还呢?

  “阳关万里遥,不见一人归。惟有河边雁,秋来南向飞。”

  所有出塞的故事,无论是和亲还是征战,无论是徭役还是流刑,都凝结在一个归与不归的终极上。命运过于动荡了,离乱,灾祸,无由挣脱的伤痛和寂寂无声的死。漂泊兀现出人的孤绝的存在。故土是温暖的,至少在回忆和思念之中是温暖的,故土是对生命个体的一种认同和肯定,是归宿和安宁。而风是飘零,流沙是散落和湮灭,人在广漠之中骤然那么渺小,孤绝,几近于无,瞬息间就会被了无痕迹地吞没。归的渴望,是结束漂泊的渴望,是逃脱孤绝的渴望,是确定自身的渴望,把这渴望寄予唯一的一轮月亮,毕竟过于遥远了。因着不可企及的遥远,归,便在生命深处具有了梦幻一般的终极意义。

  以现世的冷暖去体味,人的归宿也实在是虚幻的。汉乐府中有一首《十五从军征》,写的就是一位从军数十年终于得归的老征夫,所归依然是一片荒芜的情景。故土是在的,只是已经坟冢累累,“兔从狗窦出,雉从梁上飞。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为了把归去的虚幻兑现为一种实在的人生,老征夫舂了野谷做饭,采了野葵作羹,在这可触的孤绝之中,家和漂泊地一样是空无的,这触摸之中的家,比漂泊途中对月怀想的家还要遥远。“羹饭一时熟,不知饴阿谁。出门东向看,泪落沾我衣!”归去依然没有对个体生存的确定,归去的意义何在呢?

  然而,塞上,这暗暗地使人们流血,却绝不让血色永远鲜浓的地方,痛苦无边无涯,充满在地平线上。生命时时在熄灭着,并且迅速被遗忘着,在永恒的大漠和流沙面前,个人的一生几乎是不可见的。因之,归去终究是唯一的停泊可能。

  班超在塞外征战三十年,年老思乡,上疏乞还,疏中说:“臣不敢望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其辞何其悲楚。班超终究埋骨故里,他是幸运的。

  但昭君没有这种幸运。呼韩邪单于死后,昭君同样上书汉朝廷,请求归返,她得到的御旨是“从胡俗”。没有谁知道“从胡俗”对于昭君是怎样的一种痛苦,在历史的舞台之上,昭君早已是划过了天幕的流星,早已在朔风和流沙中沉落了。人生于她,只余下无限的空间,永恒的沉默。于是,昭君“从胡俗”再嫁给呼韩邪单于的长子。那种不再望归的悲楚,是荒漠深处一匹被摒弃的小兽孤绝的嘶鸣,再也不是琵琶可以弹唱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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