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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安居《母爱》(上)【小说月报2期精彩】

 伍拾半佰 2016-02-19

疯狂不是一种自然现象,而是一种文明产物。

——福柯



月华十七岁那年,突然被妈妈告知,我不是你亲妈,你爹也不是你亲爹,咱们本不是一家人。太像滥情剧的桥段了,她都没法当真。


养母带她去见生母。这种事透着奇怪,凭空冒出个“亲妈”,好端端的妈就成了“养母”。一夜之间,她有了两个母亲,却也没了妈,从今往后,她再喊“妈”时,都没法确定是指谁了。所以从那之后,她再没喊过“妈”。


对此她倒没什么激烈反应。农村人,尤其是女孩子,别的本事没有,安天顺命、凡事不思量的生存之道,总还是会的。只在去见生母的路上,无端想起小学五年级那年,她的作文被当作范文,是唯一的一次,题目就是《母爱》。这是她读书生涯里难得的荣耀,所以记得清楚。语文老师在班上宣读,开头是这样的:“世界上最无私的爱是母爱,最伟大的爱是母爱,最感人的爱也是母爱。”念到这里,老师点评说:“这是排比句,排比句有气势,可以突出母爱的伟大、无私和感人。”语文老师的声音尖细,听着有点像针扎,却是她平生受过最甜蜜的针扎,根根都扎在心里。这声音长久回响在她空荡荡的记忆中,回声阵阵,让她的学生生涯以一种近乎辉煌的方式谢幕。


拿了小学毕业证就没再读书,在家里干了两年农活,见大家都进城打工,她也跟着出去。离家前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去认生母,算是成人礼。生母开始怯怯的,搓着手不知道说什么。养母坐在两人中间,两边讲好话,对她解释当年生母连着几个都是女娃,实在养不起,也是没办法,对生母说月华懂事、安静,知道身世后从没埋怨过。然后母女相认,说了几句话。生母终于敢扑过来搂着她哭,怎么心疼都不够的样子。她也流了泪,但并不伤心,无爱亦无嗔。她在想福州在哪里,城市是什么样子。


后来知道了,中国像公鸡,福州在鸡肚子那里;城市就是很多人,一条臭水沟,名字叫作什么河,河边上服装厂挨着家具厂。


服装厂一群女工,家具厂一窝男木匠,她和他分别淹没在人群中,都不显眼,却彼此认识了。认老乡、耍朋友、谈婚论嫁。两人条件各有优劣,也算相当。他没上过学、不认字,一天只赚得到四五十块钱,家里新盖了房,还欠着两万多,但他爱说爱笑,话特别多,没人时还唱歌,两人在一起不闷。听了两个黄昏的歌,知道了他叫大竹,两人条件半斤八两,都是千万农村娃、打工仔中的一个,都是地道乡下人。他家离重庆两个钟头车程,她家去县城也要一小时。他高龄二十六,急着要成亲,她年方二九,二话没说答应了婚事,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没到法定婚龄,也没问家里人意见,因为不确定谁算“家里人”。结婚照上两个人都容光焕发、意气风发,是什么都红艳艳的喜庆。她脱离两个母亲,有了自己的家。长头发盘成发髻,圆盘脸泛着胖乎乎的光彩,挂着笑,有了妇人的富足模样。


办了喜酒,便算过门。原本想的是“嫁给大竹”,最终却是“嫁入大竹家”。大竹的老父亲正卧病在床,肺癌晚期。熬不了多少日子,但也还得熬着。生活还要继续,千般不舍万般不忍,大竹还得进城打工,将新嫁娘留在家里照顾老人。


他一走,她开始头疼,饭也吃不下。他在,这是他的家乡,两层小楼一排竹,小小的池塘几亩地,处处有他过去的影子,带着他的体温和故事。他一走,这里成了一片陌生的土地,陌生人说着古怪的口音,到处漂浮着陌生的脸,心里知道床上躺着的是公公,却分明一个陌生的老头。农具物什也跟老家的不同,用起来不趁手,别人做了两趟活,她一趟才收尾。她即便不是格外要强,像这般事事落人后,样样拿不起,年纪轻轻的,面子上也过不去——别人不说她手生,倒要嫌弃是懒怠。心里的苦没处说,渐渐堆积出身体的毛病来,这里那里都痛,尤其是头,痛到欲裂。


她的哭闹将远行的丈夫拉回来。偎在他身边,医生的生硬都变得柔美。没毛病啊,脑电图也没问题,开点止痛片、镇静剂回家吃去!


他终究还是要离去,她明事理,知道这就是现实,不容更改,农村人也没资格矫情娇气,没资本跟生活讨价还价。这些道理她都明了,就是因为明了,才会在他走的前夜,吞了一整瓶止痛药,两百来片,亏她一把一把,辛苦咽了半天,噎得脖子抻直眼发痴。很快就昏沉沉飘乎乎的,心里却安逸坦然,是得解脱的美好感觉,是解决了所有问题的轻快。穷贱下人可不就这样?生亦无欢,死便无惧,生存既艰难重重,死亡便成细事。


之后的惊呼、灌水、催吐、上卫生院洗胃,她都似醒非醒,唯一清醒的意识是,他还在她身边,一口口喂她喝蜂蜜水,有他在,有蜂蜜,她又不想死了。生活再难,也有生趣。


这事过去也就过去了,重回阳间,也重回生活。农村女人,哪个没有上过两回吊、跳过几次塘?左不过是遭了冤屈挨了打,受了这人那人的气,没法子证明清白,没法子讨个公道。女人嘛,个子矮,力气小,说话声音细,没人听得见,只好找阎王说理去,让死亡来做代言人。而且,大多也未必就死成功了。命贱有命贱的好处,贱便硬,等闲死不了。转过天去,月华就能下地干活了,奔走如飞,一餐吃两碗饭。


他抱着她,嘴对嘴,肉贴肉,许甜蜜的愿,睡美妙的觉,一张笑脸催生另一张笑脸,一朵心花绽放另一朵心花,梦幻一样的美好。第二天太阳升起,是梦醒时刻,他再次背上木工箱,被门口的土路牵向远方,尘飞扬,终于背影都不见。老人在屋里咳得喘不上气来,她默默地关上院门,端起痰盂。这一天,距离她的喜宴整整三十天。蜂蜜和药片拼接的蜜月结束了。


相依相伴转成相思相念,一日连着一日,人人都这么过,她也渐渐习惯并安心,就这样一直将老人送到生命的终点站,到站下车,功德圆满,完成一世做人。


老人是老家的根,根一死,家就变抽象了。大竹现在出门,再也无牵无挂,不到过年万想不到回家,春运车票不好买,或者路上奔波车上挤,不回家也没心理负担,只管全国各地奔波,哪里有活就在哪里赚钱。月华也终于迎来人生最美好的一段光阴。他到哪里,她跟到哪里,他甜蜜地流浪,她幸福地追随。每个月不过花上一百多块钱,就能在都市的角落里,无声无息搭建起一个家庭。一张双人床,一个衣柜,窗台上的玻璃瓶里还插一支绿萝。在繁华的阴暗角落,城里人掩鼻绕过的城中村里,藏着他们的美满幸福,小小的,却实实在在。


他上班太远,要骑两小时的电动车,小心跟她商量,要么就住在工地,三五天回一次?她不舍,但更不舍他奔波,满口答应。自己则去附近餐厅打工,被老板夸手脚麻利,给涨工资,好不开心。他回家的日子,她就从餐馆带大菜回家,看着他吃得满嘴流油,心里飞出歌来。


还背着债,但生活真的开始了,年轻的、有奔头的生活、好的生活。



嫁做人妻后,开始接二连三地做母亲。首先是招弟,然后是再招。日子是一天一天过来的,但回头想起来,却跟梦一样连成一片,云山雾罩的踏不到实地,只有梦的起点清晰可闻,是一把嘹亮的刀。


伴随那声刀一样亮闪闪明晃晃的啼哭,招弟在二〇〇四年明亮的夏天,锋利地切进她生活,更深深插入她的人生。有排山倒海之势、雷霆万钧之力,只一瞬间,她生活中为数不多却不可或缺的浪漫情怀便退为远景,接着全面虚化,消失于无形。招弟没有丝毫商量余地地挺进,成为了中景、特写、焦点,一占就是一两年。


幸福是不言而喻的,辛苦也一样。她做饭、洗衣、带孩子,挽着袖子从早旋到晚,衣襟带风,脚不沾地。即使把大竹的母亲接来帮忙也没用,她反倒要多负担一份婆媳相处的磕碰打磨。日子的色彩在变化,她却连注意这一点的工夫都没有。


招弟能走能跑能放手了,她刚想歇口气,那事儿又停了。十月瓜熟蒂落,还是个闺女。在城里,男孩是建设银行,女孩是招商银行,但她的生活里,女娃的性质从没变过——赔钱货。公公治病的债还没还清,他们承担不起超生的罚款。女儿送走的那天,她哭得差点昏死。好像襁褓里含着指头哭的女娃娃是她自己,二十年后又被抛弃一次。母女俩的情形一样,被送走时都赤条条没牵没挂,连名字都没有,一点不带亲生父母的痕迹。


又过了一年,第三个孩子出生,还是个女儿。这一次,她死也要留下。终于能跟亲生骨肉厮守了,代价是一万八千块的罚款。这笔罚款从她显怀起,计生委的同志已经蹲守等候半年。大竹真是好男人,想儿子想得眼睛发绿,心里抓挠,却不曾发一句怨言、说她一声重话,月子还坐得十足十,对女儿也照样心疼。


生活却开始尽情展现出残酷的、毫无诗意的一面。再招取代招弟,将曾经的颠倒日子从头来过。夜哭、拉稀、吵睡、尿床、缺钙、呛奶、学步、咬人、蹬被子、打碎碗、磕着膝盖、碰到额头、撕破衣服、撞翻桌子,一样不落。她不懂,孩子是永动机吗?为什么总是不睡觉,总在大小便,总是捣破这个弄脏那个,总是要吃要喝,否则就发烧肚子疼?她有多久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了?她甚至不奢望完整的夜晚、完整的睡梦,最大的心愿是一夜只被撕裂一次。但这愿望从没实现过。


生活久了会产生幻觉,在那间魔幻的十多平米窝棚里,奶瓶、饭碗、尿布、毛巾、木屑、玩具、衣服,不断地变脏变乱变破,她把一切洗净、补好、归位,一眨眼工夫,脏了乱了破了。她再洗再补再收,一眨眼工夫,又脏了乱了破了。她吓得瞪大眼睛不敢眨,希望整洁不要变走。生活是一款无聊的电子游戏,她扮演强力还原器,但无论怎么努力,都回不到原来的、本该的样子。她成了月宫里砍树的吴刚,无休止地抗争搏击,却毫无胜算,永无出头之日。而她真正想过的生活,被那款名为“生活”的游戏毁灭得几乎片甲不留。


家门之外,是低矮的棚户房、昏暗的灯光、污浊的空气、如山的垃圾。租住户穿过轰一声爆开的苍蝇蘑菇云进入公共厕所,面无表情,行色匆匆。偶尔误入的外人,脸上堆着嫌弃,蹙眉捏鼻地加快脚步,像穿过疫区。这不是美好的世界,这不是她想要的人生。



实在熬不住、又想家的时候,大竹也顺着她的意,夫妻双双把家还。风传养殖业赚大钱,乡亲们都回村里养鸭,大竹也跟着干。说是养鸭,其实一天总有大半天在麻将桌上,她倒没怨言,自己忙里忙外的,喂了鸭子干农活,从地里回来再招呼孩子,笑容洒了一路一院。这些年大竹在外辛苦,回家来耍耍也是应该的。只要这样能守着男人,就有定心骨。


招弟慢慢脱胎出了眉清目秀,爱笑爱闹,动手动脚,说起话来没遮没拦的,又招人恨,又招人爱。她的脑袋是一壶总在沸腾的水,鬼点子汩汩地冒个没完,一沾着就是重度烫伤。再招是小一号的招弟,是具备招弟所有特征的雏形,只是话更多,声音更尖,手脚更快,脑瓜子里的水泡更滚烫,冒得更没道理和章法。所幸乡野里地方宽敞,视野开阔,心情也爽快不憋屈,孩子们跑得开,不再黏人烦人,随她们野到哪里去。不管怎么说,不离开家就有活路有发展,多好!自古以来,这般男耕女织、夫唱妇随、母女相亲、家人相守才是正道。


那一天也是合该有事,天要黑了,鸭子还不归笼,她赶得冒火,性子躁起来,差点没打死那几只没眼色的畜生。最淘气的那只绿头鸭,扑腾着一头扎进池塘,越赶越往深处游,长竹竿够不着,她下水去轰。脚底板一吃疼,血泛上水面。不知哪个剁脑壳的瓜娃子,乱往塘里扔破瓶子。整整半个月,大竹天天用摩托车载她到镇卫生院,背上台阶换药,再载她回家。看得沿路的女人都眼热心热,回家关了门骂丈夫。她架不住旁人打趣,趴在他单薄却稳妥的肩头,伏在耳边道,我冇事,你别管我了。他把她往上托托,说,嗨嗨嗨,抱紧点,别又溜下去了!她就搂紧他脖子,吃吃地笑,甜蜜入心,安好入骨。


但恩爱当不了饭吃,恩爱也不能帮助鸭子挺过鸭瘟,他们赔了几万块,过去几年的积蓄损失殆尽。大竹还不死心,贷了款改养鹌鹑,结果还是一个赔。要生存,最后还得靠刨子、锯子和墨线。两人再次踏上离家的路,去城市,去他乡,去流金地,去深入生活的严酷内核。



首先被这严酷击倒受伤的,是大竹。刚结完新房的债,就背上父病的债,结完父亲的债,如今又背上鸭子的债,颠沛流离的木工箱真真是杯水车薪,他是被逼急了也逼糊涂了。半旧的电动车,费老大劲偷来,还要费老大劲销赃,搁在以前不够父亲看一次病的钱,现在也不够家里欠债的十分之一,却能带给他一年的刑期。多年后他知道,警察扮作买家来看黑车,算是钓鱼执法,但警察抓了他两次才判他刑,仁至义尽,对得起他了,只能怪自己倒霉背时,不能怨社会。


哥嫂的嘴里如同含着茄子,忐忑吞吐,半天才把事说清楚。生怕她年纪轻轻的,转身弃家而去,他们还理亏说不上话。没想到她听了倒镇定,只叫一声嫂子,劳神嫂子帮她在外头找份事做,她得赚钱养家,医药费还得付,大竹在牢里也要开销。


她的大无畏震动了哥嫂,也感动了大竹。隔着铁窗将皱巴巴一把钱递进去,大竹的泪也下来了。问,你咋不嫌弃我呢,还对我这么好?她眉眼一飞一嗔怪,说那些,不存在!又瞄一眼四周,狱警没往这边盯,她伸过头去低声说,你是我男人,不对你好对谁好?上一次也是为这事,被关了一个月看守所,我有说你一句没有?大竹恨得用拳头擂脑袋,恨运气不好,做一次被抓一次,又恨自己对不住她,她笑着敲玻璃。这有啥!过日子就这样,难关连着难关,但世上哪有过不了的坎儿?大竹问,那你上次为啥寻死?她想了想,曼声说,过不去的坎儿,要说没有也有,不在世间,都在心里横着呢。


每月两次的探视她一次不落,每次去都要带吃的用的,以及钱。出了狱门,则打起十二分精神来,赚取下次探视所需吃的用的,以及钱。实在招呼不过来,她想起自己原是有娘家的。招弟就这样给送到外公手里,哭天抢地的。


大竹终于出狱了,还是表现良好,提前释放。被划裂的生活弥合起来,一点破绽看不出,小夫妻继续过活,恩恩爱爱又辛辛苦苦。隔一段时间给娘家打个电话,得知招弟迅速变得安静乖巧,外婆每次都惊呼“女大十八变”,外公则夸外孙女聪明、水灵,去乡村小学上课,总要带着她,是炫耀的意思。已经认得不少字,以后准有出息。外公这么说,招弟这么保证,她和大竹也这么相信。挂断电话夫妻俩总要说上大半天,一起回忆孩子小时候的糗事,想念那个不知道十八变变成什么模样的女儿。



婚后第八个年头,老天终于把他们梦寐以求的儿子送来了。夫妻俩要全力以赴照顾儿子,再招也被送回老家,嫂子在家带着两个孩子,再多一个也无妨。


春节抱着满月的小弟回家,村里人人都来看,夸这孩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招弟围着弟弟的摇篮转,手里抓着奶瓶,嘴里哼着歌,有小母亲的架势。大竹架着二郎腿晒太阳,任凭再招爬上膝头,沿小腿一路滑梯下去,一屁股墩在地上,一声钝响,旁人听着都疼,她还笑嘻嘻的,要再来再来。大嫂过来用笤帚拍再招的屁股,把堂屋扫扫!她在灶上煮赖汤圆呢,忙不过来。大哥高声笑,赖汤圆好,我最爱吃了。月华坐在灶后头烧火,火光在墙上勾画她跳跃的身影,火焰印进她眸子。窗上贴着红纸,一屋子菜香,炊烟里有草木和泥土的气息。她有了喝苞米酒的感觉,递着柴,走了神。这才是家的意思,生活该有的模样。


过完初六、初八,最迟到散元宵,就到了再一次离家谋生的日子,村里的青壮年们喝下最后一杯米酒,叼一口腊肉,剩余的年货打上包,开始作鸟兽散。月华主动打商量,她留下来跟大嫂一起带孩子。乡下房子住得舒畅,开销也小。招弟要读书了,福州的借读费得多少?再招要上幼儿园,城里的幼儿园有几贵?校车还老出事。房租也在涨,一把青菜就四五块,比不得家里,要吃什么只管到地里揪去。


大竹笑道,说的都在理,不过现在你倒舍得我了?她已经是几个娃的妈,还娇羞红了脸,拧他的胳膊嗔道,鬼舍不得你!我是舍不得娃娃,舍不得家。这次回家过年,第一眼看到招弟,差点没认出来,当时她那个心酸,现在还凝在脑海里。她像招弟这么大时,是个不认得自己亲妈的女儿,现在又成了认不得自己女儿的妈。天下哪有这样的事?太造孽了。


他还要逗她,娃娃是家,我就不是家了?见她突然无语,落下泪了。大竹忙收了声,抱着她哼歌,哄道,等我赚够了钱,就回来好好过日子。她默默地拭泪,心里茫茫然,这话给人希望,却又不让人踏实。“好好过日子”的意思她懂,但什么时候才叫“赚够了钱”?不过到底有这句话,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地悬在远处,是未来的期许,日子因此有了盼头。


欢期苦短,昨天还走家串户、爆竹喧天的乡间,转眼人去村空,只留下孤寡老人颤巍巍地撵着四下里乱蹿的娃娃,喊他们慢点,仔细跌下田垄去。田野一片荒芜,浑浊的水泡着满地野稗。再大一点的学生是看不见的,不是被摁在乡村学堂的课桌上打瞌睡,就是埋在网吧里,红着眼睛,已经两天没回家。


大竹临走时保证,你放心,在外面我就不搓麻将不打牌了,烟也少抽,钱都省下来寄给你。她说,不要钱,你给我打电话。大竹道,打电话要花钱的。她说,花钱就花钱。她看着大竹,又看着大竹,脑海里交叠着电视里情人话别的浪漫场景,想说点什么、做点什么,但有真实生活在,怎么都不适宜。就听得大竹丢下一句“行了回去吧”,行李甩上蹦蹦车,人也跟着翻身爬进车斗。车屁股突突地冒黑烟,扬起尘埃,转眼开出老远。她还在路边站着,知道自己已经消失在烟尘里。



现在,有一整个家等待她打理,三个孩子、两层楼、一块菜地、一个院落,还有一个看不见摸不到的男人,构成她全部的世界。招弟长成半大姑娘,每天跟堂兄弟一起去上学,果然成绩优秀。再招还是野丫头一个,玩逮猫儿玩急了,敢跟男娃娃打架。小弟在摇篮里四脚乱蹬,咧着嘴能笑出声来。她坐在小弟旁边的藤椅上打毛衣,橘黄色,很衬小弟的脸色,她打得卖力又用心,心里却空荡荡的。午后的阳光暖暖的,照得亮她的脸庞,照不透她的心。


……


(待续)


——短篇小说《母爱》,作者冬安居,原发《湖南文学》


更多精彩请关注《小说月报》2016年第2期,2016年2月1日出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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