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了的是环境，不变的是那份情
前两天下了一场大雪，搓绵扯絮，纷纷扬扬。外孙女立刻待不住了，穿起厚厚的红羽绒服，登上高筒皮靴，戴上毛线手套，冲出楼房，仿佛一个移动的绒球兴冲冲地玩起雪来，一会儿滚雪球，一会儿堆雪人，一会儿在汽车尾部下方扳下小小的冰凌尖翻来覆去地欣赏。此情此景不由得使我回到1960年腊月的那场雪、那个夜。
那是一个下午，我同二哥从县城回到30里外的乡村奶奶家过年。我俩刚进院，漫天雪花倾倒而下，能看到树枝在轻轻地颤抖，须臾，大地盖上了一床厚厚的“棉被”，绒绒的、暄腾腾的、平展展的，像母亲给出嫁姑娘絮得棉被一样精细。我被雪所吸引，情不自禁地站在院子里看下雪。大雪纷纷扬扬，好像是一群身着洁白裙子的窈窕淑女久别重逢的对话，是那么情深深、甜蜜蜜；也像是一群淘气的孩子，打闹嬉戏回到母亲怀抱的诉说，是那么情切切、怨绵绵；雪花的飘落声，酷似轻盈盈的红唇闭合声和微笑声，孩子们铜铃般的笑声、叫声，让人看得如梦如幻，听得如痴如醉，因为，这时的天地再没有其他声音，只有下雪的声音。至今想起来，仍然让我魂牵梦绕，思绪飞扬……
望着这些雪花欢笑着簇拥着幸福地躺到大地母亲的怀抱，我顿时感到隆冬季节天地的情谊。洁白的雪厚厚地覆盖了整个视野所及，一片银白色的世界。只有这时，你会感到大雪是无私的、公正的，它不怕强又不凌弱，只要裸露在大地上的，都给盖上厚厚的“棉被”。天地的情谊真是无与伦比，一年四季都用不同的方式，表达着相互的热爱。只有烟囱上冒着的一缕缕青烟，才能看出这是个几十户人家的小山村。
我俩带两瓶梨罐头，给奶奶大爷都买了绑腿带，给奶奶买个头帕，给大爷买顶小帽，买一把新筷、一把香，也有水果糖等，准备过年。我还给奶奶带上几块平时积攒的毛毛钱，带上她特别喜爱的香烟盒和一些好看的花花纸，她老人家爱用这些花花纸裱糊用纸浆做的盆盆之类的用具。奶奶、大爷身边没有孩子，一见到我们，心里高兴得不得了。焖豆菜饭（小米稀饭里放上酸菜，炒点黄豆）里还破天荒地炒上了葱调和，奶奶还给我们拿出最好的干粮——“烧山药”热情招待我俩。那时候连煤油都奇缺，墙壁的瓦片上插着一根麻秸灯照亮，旁边的地上放着不少麻秸秆，一根烧完了再续一根。我们和奶奶大爷一边聊天，一边等待“烧山药”。
椭圆形的紫皮山药蛋，围着煤火摆放三圈，垒上两三层，用铁锅扣上近一个小时，中间翻上一次，就烤熟了。奶奶边烤山药蛋，边问询我们父母亲的情况，还十分关切地问弟弟妹妹和我们能不能吃饱饭等等。
满屋子散发着烧山药浓浓的香味。奶奶打开锅，用手抓起山药蛋往灶台上一拍，山药蛋“啪”的一声爆开了。“俺孩们快吃，管饱吃。”奶奶亲切地招呼我们。接着又说：“稍微凉一凉，看烧手。”看见山药蛋外皮被烤得焦黄焦黄的，我和哥两个人迫不及待地先用手掌揉了揉热乎乎的山药蛋接着轻轻掰开，只见里面白白的、沙面沙面的，吃着微微的甜，而焦黄的皮则有咬头又煳香。我们吃了一个又一个，是那么美味！今天想起来，都想舔舔舌头，口中仍有余香。两个多小时过去了，奶奶还是按捺不住了，“山药蛋也吃了，俺孩们也走累了，快睡吧，费麻秸灯哩！”奶奶一辈子节俭，就连麻秸秆也从不浪费。她还一直说：“以后回来，可不要买吃的。”父母亲虽然经济十分窘迫，但是每次回家总要给奶奶买点吃的，尽点孝心。
那场雪、那个夜，让我思念到如今。如今，下雪天，依然车流滚滚，车鸣声不绝于耳，孩子们穿着五颜六色的保暖衣，戴着各式各样的手套奔跑着玩雪……我的心里五味杂陈，两代孙子辈的幸福，变了的是环境，不变的是那份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