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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过年

 昵称q6YKn3b7 2016-02-20
  现在的节日期间,还有那店铺开业燃放鞭炮的噪音和怪味,都令我深恶痛绝。一到过年,火车站“一票难求”,拥挤不堪,目不忍睹。所以,从现在回溯十年,除了父亲去世前后不得不回家过年那次,一直没有回家过年了。今年年底稍有空闲,看看日历,竟然再有一周就要过年了,才忽然想起老母亲独自在那遥远山村、在那偏僻的院落里孤凄伶仃地生活,才意识到近日没有顾上通话了。我决定回家过年。

  回到老家的时候,已临近除夕这天的中午,好像这年已经过去了许多。现在的“年”似乎只剩下除夕和初一这两天了,而且越来越是一种负担。除了时光又飞逝了一年之外,咋然一看,似乎再也没有其他含义了。现在想穿的、吃的、玩的,平时都容易得到,或者已经享用过了,对过年也没多大兴趣,远不如我们小时候那“年”过得有劲。

  那时候虽然缺衣少食,小孩儿们却也颇为无忧无虑,天天盼望着过年。不必说那飘香的腊八粥,也不必说那祭灶的芝麻糖,更不必说开始零星响起的鞭炮声,只要在冬至来临的时候,过年的味道就有了。冬至要包饺子,白萝卜刨丝,煮熟,挤水,加入白肉膘炼成的油,只要有大葱和花椒调馅,那阵阵香味扑鼻,似乎宣告“马上就要过年了”,因为平时很少闻到这种香味……到了年底,大概是腊月二十几吧,几个邻居共驾一辆驴车,去十几公里之外县城的年集上购买年货,这意味着新衣服和小鞭炮,还有那浓浓书香的对联和门画,很快就要来了。天黑了,煤油灯都亮了,我们跑到大门口盼着大人们赶集回来……但印象最深刻的还是那红彤彤的鞭炮。那时平日里燃放不起鞭炮,只有春节才会有烟火的味道,简直,燃放鞭炮被当作过年了。所以,那时常常嚷嚷着大人们多买几挂鞭炮,要买长的,单响炮、双响炮也要多添几个……

  今年回到老家,除夕这天的事情几乎一直没有变化,祭祖上坟是必不可少的风俗。坟地里竟然还有一块石碑,在风雨侵蚀中矗立了不知多久,上面似乎还有文字,用黄土一擦,只有依稀几个字迹“……赵公讳会……”,这个上辈人大概名字是“赵会”了,禁不住问问,据说是他的几个闺女为他树的碑、立的传。然而,上坟回来路过村里那块族谱石碑,上面竟无女人的名字……回到院子里,再盯着自制的春联看看,两扇木门上分别书写“五更分二年”、“一夜连双睡(应该是岁)”——这是不知请谁早已代写好了的。看到这些,顿觉自己这个读书人已经与这村、与这家十分遥远了……

  除夕这天午饭和晚饭的时候,屋内大桌子上照旧是半碗汤里泡着三个饺子,香炉里直冒着三根细细的烟,再加三声炮响。

  除夕夜里,母亲把烧干柴炖好的、带有肥膘、瘦肉和几根肋骨的一大块肉,插上两双筷子,摆在神龛前面——而在小时候,它早就不完整了,尽管高高挂在天花板大梁的下面,也会被抠下来偷吃一些——如今,在这块肉旁边摆放的,还有卷成红色轮盘似的鞭炮,旁边还有专注于抢着红包的手机——而在小时候,鞭炮要放在灶台上焙干,记得我们先是闭眼装睡,等候大人忙完睡去了,才悄悄挪开搭在被子上的新衣服,爬起来,偷偷去捡那灶台上散落的小炮,还要从那盘龙一般鞭炮上拆解下来几个……

  今年初一凌晨不太寒冷,一人多高的石头院墙内,冷气中还有暖风微醺。微微摇晃的高大枝桠上面,满天繁星。院墙上方的四周,远处平原一带传来一闪一闪的火光,伴随着参差不齐焖雷般的鞭炮声……在屋内桌子上神龛两旁,仍然靠墙斜立着缀满红枣的两个大花糕,蜡烛火苗分列两旁在摇晃着。母亲低语说:火苗灯花大,庄稼就要丰收……她刚把盛着饺子的碗端到桌子上供奉,那长长的鞭炮早已在外面展开,开始“噼里啪啦”冒出火舌了,过了好大一会,终于燃尽。母亲看到只剩下几个哑炮喷着火,蹦哒几下又熄灭了,开始摸索着挪动脚步,绕到房子后面、那个弯腰才能进去的土窑,说是我已故的父亲住在这里,且白天刚换上茶水……又去枯井旁边那个小三角瓦房搭成的龙王庙里,同样都是烧香、点蜡、烧她亲手叠好的金元宝,放较短的鞭炮。我担心母亲走夜路、放鞭炮的安全,便紧紧跟着她,连续去了几处冷得浑身哆嗦……她又带着同样的东西,到村头的土地爷庙里去,做同样的事情,一提袋金元宝刚放到燃炉上,却被一阵寒风吹跑了,母亲吝惜的样子,四处追赶,但仅仅捡起了四五个,这些元宝不知费了她多少折叠的功夫,才积攒到这么多……

  大年初一,晚辈要向长辈磕头拜年,人们之间也比往常任何时候都客气热情。但是现今的初一,街坊四邻磕头拜年的,不像我小时候那么早、那么多——记得在小时候,五更天,天色还很暗,此时正穿上母亲用废铁换来的布料,亲手缝制的新棉鞋和新外罩……我们尚未出门,外面已经聚满了一群小伙伴,他们叩开大门,蜂拥而入,先是到纸堆里寻找小鞭炮,后是磕头拜年,挣得一些瓜子和糖块。我们姊妹几个也出门拜年,挣到一些瓜子、核桃、糖块,以及偶尔的几毛新钱。我还挨家挨户在纸堆里翻寻没有爆炸的小鞭炮,往墙角雪堆的小圆孔里寻去挖挖,果然有溅落进去的小炮,简直是意外的惊喜……

  现在,这样的“惊喜”早已荡然无存了,曾经喜欢的鞭炮烟花也令我憎恶,甚至,这“过年”也令我讨厌。但是,它仍旧如此热闹非凡,尽管方式有所变化,即便是在战乱年代,正如许钦文在《过年恨》中说:“不管战事怎样激烈,一到年边,照例随时可以听到爆竹声。”如今照旧,初一主要是近邻,初二以后主要是远亲,相互之间熙熙攘攘,礼尚往来。大人们“忙着”醉酒,小孩儿们忙于数着口袋里那割手的“新票子”,伴随着,燃放鞭炮烟花、打麻将、扭秧歌、走高跷、猜灯谜、舞狮子、敲锣打鼓,等等,好不热闹,尤其是燃放烟花的疯狂在元宵节达到了巅峰……

  这种“过年”,除了团聚等因素之外,也许不全是对旧风俗的盲从,更不是为了庆祝又长大一岁,小时候盼着长大,长大后才明白这“长大”并非什么好事。如果这如同祝寿那样是为了庆幸又多活了一年,还说得通。多活的一年刚刚过去,留下了回望。带着回望的收获,再去“活”另一个“年”,进入了一个新的四季,一切又重新开始了。可不是吗,春天的气息也越来越浓了,就连树枝草木都在含青待放呢,万物就要重生了;甚至,就连那放鞭炮,也如同燃放积压已久的废旧军火一样,对经济发展有些作用的;何况,在内敛的社会里,遭受压抑长达一年的人们,终于有了放纵和宣泄的机会呢……

  赵为民,于2016年2月9日,zwmin@pku.edu.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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