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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幸福,我不想走得太远

 如月11 2016-02-22

文|许锡良

 

一个人能够走得多远,常常取决于他现在所依赖的路径。没有人能够一飞冲天,人生的每一段路都是要自己去走的。

 

作为一个思想者,其痛苦的根源之一就在于,其异于常人的思维方式与超前的眼界,常常会给他带来许多麻烦。不是受到孤立,就是受到排挤。因此,自古以来,以思想为业的人,在世俗的世界里,都是活得很沉重的人。

 

人,随着人生阅历与经验的增长,会变得越来越胆小,越来越保守。那是因为,碰壁多了,锐气就会慢慢被消磨殆尽。还因为,其自由博弈的空间也会越来越小。“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人,不是没有,实在是如凤毛麟角,因为人的生命轨迹本来就是这样的一个渐进过程。即使是一只富有经验的老狗,也莫不如此。那些初出茅庐的小狗,常常自由自在,信马由缰,爱走到哪里,就走到哪里,没有多少经验的同时,也没有多少约束。

 

人的开始,常常就象云一样自由自在,然后随着人生阅历的丰富,可依赖的东西也越来越多,因此,云一样的人,逐渐变成了钟一样的人。人越到老来,就越是循规蹈矩,越是不敢越雷池一步。这也是人生命的轨迹的大限。

 

那些常常出位思考,而不是换位思考的人,常常就与环境那样地格格不入。思想走得越远,一个人就越孤独。这是世界上一切思想家所共同遇到的难题。对这个世界看得太超前了,常常会感觉很痛苦。众人皆醉,我独醒,那是一种悲剧人生。难得糊涂,是郑板桥这样聪明绝顶,绝顶聪明的人所向往的一种境界。因远见卓识而远离人群,常常也就意味着你要忍受孤独与寂寞。人们常常追求高智商,其实高智商对于一个人来说,并不是很利于他的幸福。那些能够早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就把某个秘密道破的人,他在生时,岂不是要因寂寞而死?事实上也确实是如此。

 

人许多时候,只是要表演。明知那是虚假的,明知那是多么荒唐无聊,但是那也是大众的乐趣、眼界与水平,你也只得假装喜欢,假装是那样认识的。因为,这样,你就容易得到那些庸庸大众的认同,这个时候,他们不将你视为异类,因此,你也就可以与他们一样愚昧地幸福着。

 

愚昧地幸福着,其实也是人生的一种抉择。对自己生命的一种处置策略。同时,也是对他人生命的一种尊重。试想有多少人是靠了这种愚昧无知的幸福在维持着他们的生命,并且成为他们的精神寄托。他们本也没有那样的见识,本来自我感觉良好。就像当初人们活在托勒密所创立的“地心说”中一样,感觉也并没有什么不好一样。

 

但是,突然有一天,一个叫哥白尼的家伙说,那是错的,完全颠倒了,应该是“日心说”才是对的。那一刻将是有多少人感觉天旋地转,头晕目眩啊。这可恶的哥白尼,如果没有他,我们将活得多好。我们活在宇宙的中心,那将是多么值得自豪的事情。

 

上帝依照自己的样子创造了人类,自然是恩宠有加,将人类放置到地球上,而地球也自然而然地应该是宇宙的中心。这样人类将是多么有尊严啊。可是坏就坏在了这个世界居然出了一个哥白尼。但是,哥白尼是何等的聪明而世俗的一个人。他竟然将自己独到的发现,硬是强按着没有发表出来,而是等到他死后多少年才发表出来。那时,人们虽然愤恨,但是也已经加害不到他了。但是,有一个人替他去死了,那个人叫布鲁诺,因信仰并传播哥白尼的“日心说”而被烧死在罗马鲜花广场上。一个有特别深刻的洞察力的人,其实是上帝派来的使者,注定了他是来到人世间替人们的愚昧受苦受难的。

 

但是,也有极其精明狡猾的思想家。象17世纪法国的思想家笛卡尔就是这样的。他深刻地洞见了当时人类的许多愚蠢,他也深深感受到了自己的超越并感受到了这种卓越将为他带来多少危险。因此,他在他的一本小册子《谈谈方法》中反复告诫自己,必须低调,必须装糊涂,必须小心谨慎,必须随大流,如果不到原则问题,不要轻易与别人结怨,更不要触犯法律与社会等级秩序。在这本小册子里曾经这样小心翼翼地告诫自己:

 

“服从我国的法律和习俗,笃守我靠神保佑从小就领受的宗教,在其他一切事情上以周围最明智的人为榜样,遵奉他们在实践上一致接受的那些最合乎中道、最不走极端的意见,来约束自己。因为我虽然为了重新审查自己的全部意见,从那时起把它们一律当成一文不值,却深信最好还是遵从最明智的人的看法。尽管波斯和中国也许跟我们这里一样有很明智的人,我觉得还是效法自己周围的人好处最大。

 

永远只求克服自己,不求克服命运,只求改变自己的愿望,不求改变世间的秩序。总之,要始终相信:除了我们自己的思想以外,没有一样事情可以完全由我们作主。的确,我们对自身以外的事情尽了全力之后,凡是没有办到的,对于我们来说,就是绝对办不到的事情。我觉得明白了这一点就可以消除痴心妄想,凡是得不到的东西就不要盼望将来把它弄到手;这样也就安分守己、心满意足了。


生了病也就不会妄想健康,坐了牢也就不会妄想自由,就像不会妄想生成金刚不坏之身、长出高飞远翥的翅膀一样。不过我也承认,一定要经过长期训练,反复思考,才能熟练地从这个角度去看万事万物。


人们拆除旧房的时候,总是把拆下的旧料保存起来,利用它盖新房。我也是这样办的。”“在重建住宅之前,光把旧房拆掉,备上新料,请好建筑师,或者亲自设计,并且仔细绘出图纸,毕竟还是不够的,还应该另外准备一所房子,好在施工期间舒舒服服地住着。”(笛卡尔著,王太庆译,《谈谈方法》,商务印书馆200011月版,1925

 

但是人类思想史上就是这样吊诡。即使如笛卡尔这样保持低调,并且中规中矩,老老实实,他还是得罪了当时的教会势力与世俗权威。他只得仓促之间仓惶逃跑。还好,当时北欧瑞典的国王,是一个女的。酷爱学术思想研究,因此把笛卡尔邀请到斯德哥尔摩王宫里来讲学,但是,这个女国王有一个癖好,就是喜欢早起学习,她每天早上天不亮,5点钟就起床,然后就让笛卡尔给她讲课。因此,逼得笛卡尔也只得早起。笛卡尔是一个自由懒散的人,身体又不好,而北欧斯德哥尔摩的纬度位置是很高的,当时正值隆冬季节,早晨5-6点,天根本就没有亮,这样,他长期以来的生活节奏被严重打乱,实在是一个异常严峻考验。

 

笛卡尔竟然没有经受住这场考验,在折腾了几个月后,笛卡尔老病复发,死在瑞典的斯德哥尔摩。其实现在看来,笛卡尔真的没有必要活得那样小心翼翼。不过,也许那时法国真的就是那样严峻。因为与笛卡尔同时代,比笛卡尔出生还略早的另一个法国思想家霍布斯就因发表《利维坦》,也曾经仓惶逃往荷兰,差点没有要了他的老命。还好,霍布斯后来以91岁高龄去世。霍布斯思想前沿,却一生胆小如鼠,一闻到一点风吹草动,就仓惶逃跑,这样才让他活过了90岁,而且是寿终正寝。

 

现在我也不想离开现实太远,特别是离开自己所处的传统文化太远。因为,许多人是靠了这些文化维持生命的,并且成为了他们的精神支柱的。我的一些见解,因其逻辑的周密性与思想的现实性,常常让一些人听来感觉浑身燥热,坐卧不安。又由于这些人几十年来就是这样心安理得地活在这样的文化中,回头的可能性也很小了。每到这个时候,我就特别感觉愧疚。因为,我的一些想法将一些人的美梦打破了。仅仅是从人道主义出发,那也是一件值得妥协的事情。

 

因此,为了幸福,人的步伐不能够完全跟着思想,思想有多远那是一回事,但是脚步能够走多远是另一回事。每个人都不是活在天国里,而是生活在世俗的世界里。世俗的世界要面对权力,面对金钱,面对荣誉,面对家人朋友与身边一切与你有关的人。

 

因此,思想的锋芒毕露,那是容易受伤的。如果你的心脏不够强劲有力,如果你的意志不是坚韧顽强,心理素质不够好,那么,还是找一张牛皮来,将思想之剑的锋芒包好,别让他暴露在外面的好,有时假装混蛋也是很有必要的,恭恭敬敬与期期艾艾,常常反而会有利于一个人生存,那种庸俗而愚昧的幸福,常常更有利于肉体欲望的满足,思想者常常忽略的东西,却是你的家人朋友们所需要的。

 

为了幸福,思想不要走得太远,因为走得太远,常常也意味着死得更快。

 

20101126日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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