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飞军 邱振中在他的《古代书法作品赏析丛札》中说:“(唐人楷书技术)操演的纯熟,使人怀疑作者根本不需要,也没有机会去体会线结构与自己心境的关系。”这句话的意思说出了唐人书法对“法度”的严守。的确,唐楷给我们的印象是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法度感,有时甚至感觉到这法度讲究得都有点儿刻板了。我在长期接触书法后产生了一种疑问:难道楷书就必须一板一眼到如美术字一般方算完美吗?楷书应该怎样写才能够体现出自由的心性呢? 最近在品读颜真卿的碑刻作品《郭家庙碑》时使我有了触动。《郭家庙碑》是颜真卿五十六岁时所作,在诸多存世作品中不算很有名。初看它时,似乎并不特别。然而当我把这件作品与他在四十四岁时写的《多宝塔》帖以及七十一岁时写的《颜勤礼碑》比较起来看时却有了异样的感受。《郭家庙碑》似乎是从《多宝塔》走向《颜勤礼碑》这个转换过程中心路历程的一个中间体,它的一个突出的特点是:相当地放松。《郭家庙碑》在线条和结字上显得松弛,给人一种“只是随心去写”的心态感;字的大小、笔画的粗细差异也比较大,有的字如“于”“嘉”等字甚至取一些斜势,有的字如“寇”“围”等字甚至微微地有了行书的笔意,这使我意识到:颜真卿此时是否在有意识地作一次“放松书写”的尝试呢?联系到这个碑文的内容是郭子仪为其父建家庙,由真卿撰文书碑,在颜真卿的诸多碑帖中不算是最重要的作品,因此他也可能是怀着一种比较放松的心情来书写的,这与我们所看到的作品“情调”是相吻合的。颜氏在书写《多宝塔》时候的用心求工到书写《颜勤礼碑》时的随心所欲之炉火纯青,中间正好是《郭家庙碑》。这个时候,《多宝塔》的那种一丝不苟的谨守成规不见了,而《颜勤礼碑》的那种任意放纵而愈加生动的能力尚未形成,所表现的正是个人风格的初步形成,和书写从守矩度到追求自己的个性化之美的实践痕迹。当我们审视《多宝塔》帖的时候,我们能够感受到那种天才艺术家的英俊气象,中间还带有点自我欣赏的意味。我们如果站在观察者的立场来看,作为一位书法创作者如果能够写到《多宝塔》碑这样的水平,纵然一辈子都在这样的水平上,也已经算很成功的了。事实上《多宝塔》的问世,已经确立了颜真卿的书法在当时社会上的地位。那么在这之后会怎么样呢?一般情况下会有两种结果:一种是功成名就,享受其丰硕成果,接受社会上人们的奉承和抬举;还有一种是在此基础上继续求索,力求创作出具有强烈个性的艺术杰作。颜真卿不愧为伟大的艺术家,在完成了《多宝塔》这样的经典之作以后仍然坚持不断探索,我们看他所书的作品每一件都不尽相同,无论是楷书还是行书。 黄庭坚对颜真卿有一个题跋是这样说的:“观鲁公此帖,奇伟秀拔,奄有魏晋隋唐以来风流气骨。回视欧虞褚薛徐沈辈,皆为法度所窘,岂如鲁公萧然出于绳墨之外而卒与之合哉!”黄庭坚认为唐代的那些楷书家往往都被法度所限制,而颜真卿却懂得继承“魏晋隋唐以来风流气骨”,所以他的作品能够“萧然出于绳墨之外”,这个看法是有眼力的。我们看颜真卿的楷书,从《多宝塔》到《颜勤礼碑》,数量很多,但只要你仔细观察,他的楷书总是在变化,虽然有一些变化不够显著,有一些变化却是面目全非。若拿《多宝塔》和《颜勤礼碑》相比,这前后近三十年间的变化应该是巨大的。我们在他所书写的作品中仿佛可以看到他书写时的情绪盎然和情不自禁,我们相信他的书写完全与他自己的心态及人生的准则相契合,并且沉浸在当时书写的状态中。 在这个变化中间,《郭家庙碑》所显示出来的是一种从墨守成规向寻找自由表达的心路跋涉,虽然还未至老境,却已经在整个篇章中飘扬起了那面通向自由王国的艺术大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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