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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掩埋的巨人|亚瑟王传奇的前世今生

 汉青的马甲 2016-02-24


亚瑟王与撒克逊人战斗绘制于犊皮纸上的彩色稿本《The Rochefoucauld Grail约1315-23年


亚瑟王传奇的前世今生

宋佥(责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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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191年的英格兰,刚刚经历了一场大火的格拉斯顿伯里古修道院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僧侣们宣称,他们在教堂的地下深处发掘出了一座古墓,墓中安息的正是古不列颠那位传奇的亚瑟王,陪伴他的还有他那位美丽而不祥的王后奎妮薇。

当时一位人称“威尔士的杰拉尔德”的著名教士在他流传至今的著作中对这一幕做了绘声绘色的描述:

亚瑟的遗体以一棵中空的橡木为棺,深深地埋在土层中,墓穴的两侧拱卫着两座石头堆砌而成的金字塔,金字塔上的符文因为年代久远已无法辨认;但僧侣们从墓穴中寻得了一块六尺长的石板,石板背面钉着一只铅十字架,十字架紧贴石板的那一侧上铭刻着这样一行拉丁文:“此处安息着亚瑟王,和他的第二任妻子奎妮薇,在这名为阿瓦隆的岛屿上。”

那具据信是王后奎妮薇的女性遗骨边还遗落着一绺金发,“美艳动人,技艺精湛地盘成发辫”,引得在场的一名僧侣着魔般地跳入黑洞洞的墓坑深处。然而,就在他的伸手攫住秀发的刹那间,那络金发突然化作了齑粉。


亚瑟王之墓所在的格拉斯顿伯里古修道院遗址

“亚瑟王之墓”的发现并不是一个偶然,而是中世纪的亚瑟王传奇在12世纪诞生成长的一个高潮。自1138年蒙默思的杰弗里所著的《不列颠诸王纪》始,经由一位位僧侣和诗人的鹅毛笔,他那模糊不清的身形渐渐地由轮廓勾勒为线条,又从线条上滋生出血肉,直到他的故事成长为一整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每一片树叶都是一位栩栩如生的英勇骑士、窈窕贵妇或是睿智法师。

在他和他的圆桌骑士们身上,中世纪的文人们寄托了他们对骑士精神和完美统治者的最高期冀,用想象力的一砖一石砌成了一个辉煌无比的中世纪理想国——卡米洛。在这里,国王以仁慈与正义统治臣民;骑士以生命捍卫信条与荣誉;爱情是一种禁绝了肉欲的精神仪式。

当然,在今天的历史学家们看来,这样的故事不过是一曲中世纪的浪漫狂想,与真实的历史毫无关联。那么,“亚瑟王之墓”中安息的果真是亚瑟王和他的王后吗?历史学家们同样对此嗤之以鼻,认为那只是被大火焚毁的修道院绝望之中借此筹资重建的噱头罢了,而那只刻字的铅十字架无疑是僧侣们伪造的假古董。就连亚瑟王是否在历史中真实存在过,自文艺复兴以降的学者们在争论了几个世纪后,直到今天依然没有哪一方拿得出决定性的证据。

剥去浪漫的油彩,亚瑟王又变回了那个面目不清、亦真亦幻的传说,仿佛有关的他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片理性无法穿透的迷雾之中。

然而,催生亚瑟王传奇的并不只是天马行空的幻想。曾经有着血肉之躯的亚瑟王——或是赋予他原型的那些早已无法考证的血肉之躯——来自一段真实而又黑暗的历史。

公元5世纪的英格兰,罗马帝国的丧钟已经敲响,作为帝国的边陲省份,享受了三百年“罗马的和平”、接受了基督教信仰、已然以罗马人自居的不列颠人猛然发现大洪水正从四面八方朝这个孤独的小岛逼近。

随着最后一个罗马军团撤回欧洲大陆,不列颠骤然暴露在一波又一波的野蛮人侵袭之下——皮克特人、爱尔兰人,最后是撒克逊人。大厦将倾之际,不列颠的英雄们奋起自卫,力挽狂澜;撒克逊入侵者们则跳上战船,源源不断地从欧洲大陆漂洋过海而来。这场征服与反征服的拉锯战绝不只是史书中一行短短的脚注,而是持续了一个多世纪的血与火。英勇的守卫者们一次次地击败强敌,又一次次地面对更多的敌人,直到最后被逼入西南角的威尔士一隅。

亚瑟王——如果这个名字真的曾经在不列颠岛上回荡——就是这群勇士中的一员。公元九世纪的一部名为《不列颠人志》的古书和另一部公元10世纪的名为《威尔士编年史》的史书列举了亚瑟对阵撒克逊人取得的12场胜利,其中最为辉煌的一场就是巴顿山之战。这场大战过后,撒克逊人的入侵势头被遏制了数十年,不列颠人享受了整整一代人的和平。


“在那巴顿山上,我亲眼目睹国王一马当先冲向敌阵,一众圆桌骑士紧随其后”(《国王叙事诗》,阿尔弗雷德·丁尼生)

数十年——一代人

这短短的一行字在古代世界的战争逻辑中意味着什么?不列颠人迫使撒克逊人遵守了30年的和平协定?亚瑟王以公正和仁慈促成了两个民族的暂时和解?

史书中绝少有这样的奇迹,反例则是不胜枚举。在凯撒的《高卢战记》中,他得意洋洋地宣称他将整个厄勃隆尼斯部族连同他们的名字从那片土地上彻底抹去,作为对他们胆敢叛乱的惩罚;在查士丁尼的拜占庭帝国再征服西班牙与意大利的数十年战火中,汪达尔人和东哥特人作为两个独立的民族被彻底毁灭,从此不复存在。以现代的眼光来看,这是不折不扣的种族灭绝。

而在没有战争法、没有兵民之分的古代世界中,肉体消灭尽可能多的异类则是确保“和平”的最直截了当的做法。整整一代人的和平又是用怎样的杀戮换取的呢?

在不列颠海岸登陆的撒克逊人中不仅仅有武士,还有紧随他们而来的家眷。这是军事入侵,更是一场大规模的人口迁徙。那么,多少撒克逊青壮年,甚至是村庄中的妇孺在这场大战前后死去,以至于他们在数十年间无力发动一场新的攻势?考古学证据显示,公元500年前后,撒克逊定居区与不列颠控制区之间的分界线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大片的撒克逊村落被遗弃,剩余的撒克逊人只能龟缩在沿海几个彼此分割的据点中。

语焉不详的史料记载背后隐藏着怎样的血腥过去?在巴顿山之战中取得辉煌胜利的英雄亚瑟王也决定了战后这些撒克逊村庄的命运吗?他在下达命令时心中涌动的是复仇的烈火,还是冰冷的现实考量?这些纯粹是猜想,但这样的猜想让人不寒而栗。


“你怜悯的那些撒克逊男孩,很快就会成为武士,迫不及待地要为今天丧生的父亲报仇。那些小女孩的子宫里很快会生长出更多的武士,这屠杀的魔咒永远不会破解。”(《被掩埋的巨人》)

如果说亚瑟王传奇是一个飘缈的梦境,那么梦境最终也无法挣脱现实的引力。所有的亚瑟王传奇都以那个理想国的毁灭而告终:他的第一圆桌骑士兰斯洛违背了信条,与王后奎妮薇幽会,导致了王国内部的裂痕;他的侄子莫德雷德背叛了国王,在最后的决战中使亚瑟身负致命伤。这样的浪漫悲剧又对应着怎样的冷酷现实呢?

我们常说,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而亚瑟王即便赢得了12场大战,却并不是一个胜利者。撒克逊人最终吞没了整个不列颠,所到之处将不列颠人的印记荡涤干净。今天,除了少数的地名,我们在英语中几乎找不到古不列颠语的痕迹。这是一场十分彻底的民族、语言与文化置换。也许——仅仅是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在与亚瑟同时代(公元5世纪)的史书中,我们找不到有关他的只言片语:他的敌人们,出于恐惧抑或仇恨,抹去了他的历史足迹,以至于今天的我们都无法确定是否真有这样一位勇士在那片土地上行走过。

在遗忘中湮灭——对于一个英雄而言,这才是真正的死亡。

“什么神奇的技能,治愈了这片土地上的战争创伤,以至于今天在这儿旅行的人,几乎看不到任何伤疤或阴影?”(《被掩埋的巨人》)

凡世的亚瑟王就这样从历史中被遗忘了,但遗忘却是把双刃剑。又过了几个世纪,这片已成为“英格兰”的土地上又来了一个新主人——诺曼人,这次轮到撒克逊人自己沦为被征服者了。

半带着同情,半带着好奇,诺曼贵族们从古不列颠人的后裔——威尔士人的诗歌中听说了这个传奇的名字——亚瑟,这位曾经与他们共同的敌人——撒克逊人战斗的勇士。就这样,在口口相传的古老诗谣中蛰伏了五个世纪后,这位传奇的不列颠王终于进入了诺曼征服后英格兰人的视野,甚至跨过海峡,传到了对岸的法国。

然而此刻,透过那片遮盖了一切的历史迷雾,撒克逊人的后裔们看到的不再是残酷仇杀与尸山血海,不再是一个撒克逊人与之不共戴天的仇敌,而是一个被浪漫化了的伟岸身影。遗忘褪去了亚瑟王的肉身,也同样褪去了撒克逊人心中的仇恨。

就这样,传奇开始生根发芽,有了自己的生命,直到亚瑟的名字最终成为一件容器,成为全体英国人,乃至整个西欧文明对一个理想过去的寄托。人们称颂他,仰慕他,怀念他,恰恰是因为有关他的一切都早已被时间之沙所掩埋,惟有一个巨大的坟冢矗立在精神的地平线上。恰恰是历史的遗忘最终成就了他不朽的丰碑。


(完)


相关书目推荐

《被掩埋的巨人

[英] 石黑一雄 著

周小进  译

出版时间:2016年1月

公元六世纪的英格兰,本土不列颠人与撒克逊入侵者之间的战争似乎已走到了终点--和平降临了这片土地,两个族群比邻而居,相安无事地共同生活了数十年。但与此同时,一片奇怪的“遗忘之雾”充盈着英格兰的山谷,吞噬着村民们的记忆,使他们的生活好似一场毫无意义的白日梦。

一对年迈的不列颠夫妇想要赶在记忆完全丧失前找到此刻依稀停留在脑海中的儿子,于是匆匆踏上了一段艰辛的旅程。他们渴望让迷雾散去,渴望重拾两人相伴一生的恩爱回忆--但这片静谧的雾霭掩盖的却是一个黑暗血腥的过去,那是一个在数十年前被不列颠人的亚瑟王用违背理想的手段掩埋的巨人。

一个神秘的撒克逊武士肩负使命来到这片看似平和的山谷,他那谦逊的外表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秘而不宣的动机?他的使命带给这个国度将是宽恕的橄榄枝还是复仇的剑与火?而亚瑟王最后的骑士高文则决心用生命守护国王的遗产,因为守护它就就意味着守护最后的和平。

记忆与宽恕,复仇与和平,四人的命运不可避免地交织在了一处,而结局只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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