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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画诗话 | 悲鸿题画有深意

 雲泉 2016-03-04

徐悲鸿出身书香门第、艺术家庭,传统文化根基与造诣均极其深厚,诗词水平在中国书画圈里亦属上乘。但是,正如所有的真正大师级人物一样,徐悲鸿虚怀若谷、敢于自贬自嘲,比如公开声称自己是“以浪漫主义之笔,为打油格调之诗”。其实他所说的“打油”,不过是语言通俗易懂、内容贴近现实生活罢了,而这些,恰恰是中华诗词的基本标准与优良传统。

悲鸿为人既有谦谦君子的一面,也有清高耿直的一面,他特别厌恶趋炎附势、吹拍奉迎,因此在当时的社会里到处碰壁,饱受某些颟顸贪腐官僚和保守狭隘同行的排挤、诽谤、攻击,甚至到了不得安身的地步。这种情况在悲鸿题画诗跋里有充分反映,比如题画马诗:“问汝健足果何用?为觅生存尽日驰。”“水草寻常行处有,相期效死得长征。”“披发何时下大荒,河山举目共凄凉;百年多少登高泪,每到西风洒几行。”都抒发了自己怀才不遇、为生活奔波、报国之志难申的愤懑与悲哀。

1935年,徐悲鸿正在南京大学艺术系任教,该年适逢农历乙亥,他应景画了幅

《墨猪图》并题诗———

少小也曾锥刺股,

不徒白手走江湖;

乞灵无着张惶甚,

沐浴熏香画墨猪。

既是自嘲发牢骚,也是对那些卑劣小人的还击和反讽———我并不是没有下过功夫,也不是没有本事,更不是江湖骗子式的艺人,但还是遭到攻讦非难,无奈只得祷告求助“二师兄”———“天蓬元帅”显灵,保佑自己不再走霉运……

随着抗日战争的全面爆发,徐悲鸿越来越多地利用诗文题跋拓展绘画作品的思想内涵,作品上常常出现“义愤填膺”“忧心如焚”“危亡益亟”“愤气塞胸”之类的词句。他托物言志,以诗寄情,以画报国,许多作品富含弦外之音、画外之意,寄托自己忧国忧民的痛苦焦虑心情,也给予观者美好的回味与深刻的启迪。他笔下的动物禽畜,已经完全拟人化,成为英雄主义象征,鼓舞着同胞抗击日寇侵略的信心和勇气。他为骏马画题诗:“哀鸣思战斗,迥立向苍穹。”“山河百战归民主,铲尽崎岖大道平。”为雄鹰画题跋:“日前我神鹰队袭汉口倭机,毁其百架,为长沙大胜余韵……”

“皖南事变”发生后,徐悲鸿画《盆栽紫兰》并题诗———

何处春风飐酒旗,

宛同蝴蝶梦中飞;

剧怜帝室严恩宠,

不许分香到紫薇。

此诗继承了屈原、杜甫等伟大诗人的批判现实主义风格,采用《诗经》的比兴艺术手法,把共产党喻为香气浓郁的鲜花,把国民党喻为冷酷无情的封建帝王,委婉曲折地表达了自己的思想感情。

徐悲鸿在随南京中央大学西迁重庆时期,创作了大量关心民间疾苦、同情怜悯劳动人民的书画作品。除夕之夜,悲鸿在路上偶遇一群背筐贫妇,她们穷困潦倒的凄惨形象令艺术大师触目惊心,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回家后立即含泪挥笔画出《为巴之贫妇写照》。不久又画了两位嘉陵江边的跣足洗衣妇,并题上一句寓意深刻的跋文:“临清流而洗衣,较赋诗为更雅。”看来,在艺术大师心目中,普通劳动人民比文人墨客更高雅、更可爱。

书画诗话 | 悲鸿题画有深意

山城到处是陡峭的长长石阶,悲鸿通过在这种地方写生,创作出传世名作《巴人汲水》(见附图),题诗为———

忍看巴人惯担挑,

汲登百丈路迢迢;

盘中粒粒皆辛苦,

辛苦还添血汗熬。

悲鸿画作上的题诗题跋有一个比较奇特另类的现象,就是往往引申甚至完全脱离开作品内容,或叙事抒情或发表各种议论。也许因为是大师的佳作名作,观者并不觉得突兀或不协调。

比如徐悲鸿在南昌期间画了一幅《牧牛图》,画上一个牧童,三头水牛,题诗曰———

满眼平芜绿,

穿径新禾香;

耕田赖雨顺,

牧牛喜草长。

诗本身普通平常,不过是一幅风调雨顺的农村美好风景,画家复杂矛盾的心情和思想都在跋文里面———“辛未盛夏,薄游南昌,行于江上,见此画景,顿觉升平气象。顾神州正切陆沉之祸,所谓平芜新禾,仅高岸利耳,非真福也……东北又起倭寇之警,中原骚然,危亡益亟。意兴都无,复虑幻想且失;振比追忆之。呜呼!太平岂容希冀,倘索诸吾指端者,聊可力致耳。终恨画饼之不能充饥也。不然者,吾自入画为牧童,意良足矣。”

过去极左时代的评论家每当面对这一类艺术作品时,按照惯例会扣上一顶“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软弱性、动摇性、悲观遁世……”的帽子,其实感情丰富细腻,遇事胆小谨慎,在强权暴力面前畏惧退缩,乃至屈从臣服……几乎是中国知识分子文化人的共性,与阶级成分无关。另外艺术家绝不等同于政治家,艺术当然应该也可以为政治服务,但艺术永远不是政治,因此评价衡量二者绝不能使用同一个尺度。

1930年,徐悲鸿在赠给徐志摩的一幅画《猫》上题跋:“志摩多所恋爱,今乃及猫。鄙人写邻家黑白猫与之,而去其爪,夸其于友道忠也。”这短短的一段文字包含着好几个揶揄促狭性的“典故”:徐志摩是个情场老手、恋爱专家;徐志摩在诗中把恋人某女士比喻为“猫”;徐志摩为报答朋友蒋百里的知遇之恩,曾经自愿去陪蒋坐牢……正是这个浪漫诗人徐志摩,在半年前举办的“全国第一届美术展览”期间,曾与徐悲鸿就西方现代艺术的“是非”“优劣”展开一场“观念对垒”“笔墨论战”。当时徐悲鸿在《美展会刊》上发表文章《惑———致徐志摩公开信》,徐志摩马上回敬一篇《我也“惑”》。一个著名画家,一个著名诗人,二徐相斗,惹来全国文艺界人士的围观和议论,当时成为热点新闻。悲鸿虽然老实厚道,但借猫画的题跋讽刺调侃徐志摩,也算是对好朋友小小地报复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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