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5年11月11日,昭威将军、经界局督办蔡锷自北京赴天津,一周之后,他自天津登船赴日本。 蔡锷 这是立刻便震动海内的大新闻。人人都知道这位蔡将军虽然前一阵子带头签名赞成帝制,但一贯的立场,与乃师梁任公相近。没人会相信蔡松坡此次东渡,只是《政府公报》发布的请假呈文所言“续假三月,迁地疗养”。报章盛传,那位一心想做帝师的杨度杨晳子,得知蔡锷离京后说了一句话:“此人一去,无异纵虎归山,放鱼入海,从此我华无宁日矣。” 问题是:老袁费了偌大心机,将蔡锷从云南调入北京,而且当日前门车站警探密布,怎么会让他就这样跑掉?不必等到历史学家去探隐索微,当时的大小报纸,便已访员四出,开足马力,想弄个水落石出。 最初的说法很简单:蔡锷兼职陆海军大元帅统率办事处办事员,每日十一点必去统率处画到。11日那天,蔡锷九点就到了,办公时间尚未到,处内无人。值班人员见蔡看着手表对了对值班室时钟,自言自语说:“我夜未眠。表或曾停。虽然,来太早矣。既来过,则画到可也。”画到后即赶往火车站,离京赴津。 当时还流传着几种说法。一种是,松坡与朋友在长安酒楼痛饮,召小凤仙侑酒,席间蔡忽称自己“腹痛”,借尿遁出了酒楼,直奔前门车站,乘夜车往天津。 前门车站 另一种是松坡与小凤仙乘车出游,故意在京城内绕来绕去,将跟踪特务绕晕了之后,两人经过东车站,梁启超已经派家人在彼相候,蔡遂登车东行,小凤仙一人回班。 还有一种,说是留日士官生的学长、兴中会老会员哈汉章(时在陆军部任职),借用老母八十大寿的机会,掩护蔡松坡逃走,却将此事栽到了与松坡出双入对的小凤仙身上。小凤仙被迫停业回南,但老袁随后也侦知是哈汉章的把戏,还没来得及收拾他,帝制已经无望,哈逃过一劫。 忽忽将近百年过去。谜团还是谜团。虽然各种民国史,说到此处,都含糊其辞不下定论,但坊间传闻,从未停止。特别是上世纪80年代《知音》热映以来,颇多后人或研究者提出新说,如“张宗祥说”、“曾鲲化说”、“李鸿祥说”,甚至有人据澳大利亚记者端纳的回忆录,言之凿凿地说蔡锷是由端纳藏在洗衣篓里,再托一位船工送出天津港的。 而今史学界似乎还是倾向哈汉章说的人多。有人根据蔡锷自己文集里所言“当去岁秋冬之交,帝焰炙手可热,锷在京师,间数日辄一诣天津”,判断蔡锷虽被老袁所防,但仍有往返京津的自由,根本用不着“遁出北京”。 然而,如果真相如此,哈汉章有何必要禀告袁世凯及放出风声,说蔡锷是被小凤仙用骡车带出京去的?既然蔡锷往返京津是常事,又何须整出那么多幺蛾子?他直接说去天津看病不就完了? 或许历史本身没有真相可言,从故事的角度,我还是喜欢以下这个完整版。 据许姬传记载,1951年,他随梅兰芳在沈阳巧遇已改名张洗非的小凤仙,小凤仙自述云:当日是云吉班班主寿辰,贺客众多,蔡松坡趁机在小凤仙房里摆酒相贺,并特意撤去窗纱,卷上纸帘,让外面看见屋内情形。冬日严寒,蔡将大衣、皮帽挂在衣架上,怀表摆在桌上,只穿单衣到院里如厕。院子里厨师、跑堂、贺客、大茶壶,全是人,松坡趁着乱劲溜出门外,叫了辆洋车,不一时到了车站,梁任公早派老家人曹福买了两张三等票等在那里,于是松坡随曹福上车离京,经天津转日本,回了云南…… 云吉班旧址 小凤仙的自述没有解决最关键的车站疑点。但有当时人的笔记帮小凤仙补全了这个故事:蔡锷离开云吉班时,还从那里打了个电话给总统府,他说,有要事要面禀总统,问何时可以谒见。那边讲,下午两点。电话打得很大声,守在外面的特务都听见了。所以蔡松坡出云吉班,是大摇大摆出去的,还要把门的人给他雇常用的汽车哩!特务们既知他是去总统府,又未携行李,当然以为他去去就回。 谁知蔡松坡坐汽车路过前门车站,突然下车,一去不回。司机当然以为他乘车逃逸,马上报告。执法处立即命车站特务登车巡检,但怎么都找不到与松坡形状相似之人,天津的特务也在车站守了一天一夜,连根蔡松坡的毛都没有见着。 蔡锷哪儿去了?他在车站雇了辆人力车,直奔一个朋友家,就在那儿剃须易容,扮成一个运煤的工人,担着空筐,满脸煤黑,天擦黑时出了东便门,雇骡车奔通县。在通县小店里住了两天,等风声松了,才由通州间道赶到天津。 这个故事相当完美。但不少人说,蔡锷将军怎么可能如此相信一个妓女?他们怀疑小凤仙将计就计,跟赛金花一样编了一段抬高自己历史地位的故事。这正如1916年12月1日北京公祭蔡锷大会,小凤仙布衣青裙,头围白布,到场痛哭,送挽联“不幸周郎竟短命,早知李靖是英雄”。当时有人誉之为“项王帐下之虞姬”,有人却说这是“最可传为笑话者”:她凭什么拿自己比红拂啊? 杨早著“新史记系列”之《野史记(修订本)》《说史记》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5年4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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