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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忙得没时间去看望80多岁的老舅，新年里逼迫自己抽空去看望了一下老人家。 我收藏之路是他领进门的，80岁的上海华东设计院高级建筑工程师，上海大同大学高才生，法文、英语脱口而出的年轻时帅过格里高利派克的老舅。 前半辈子全部的精力就是照料因文革惊吓而精神失常的舅妈，那个上海圣约翰大学英文系毕业却从未工作过一天的，祖辈曾是某一朝的状元，官至两广巡抚之类，与收藏大家王世襄父辈有着不算太远的亲属关系的旧上海大小姐。 6、70年了，复兴路上30年代伊朗人建的老式公寓房子，从生到死从民国到解放初到改革开放步不同时代的日常用品与衣物，困难时期的各类限量供应的粮票，煤票，肉票，布票以及水电煤气费帐单，乃至祖上传下的一些古董全部原封不动地保存着。 舅妈做古好几年了，一个孤单的老人就这样守着那些从未远去过的记忆，把全部的精力与乐趣投入到了古董收藏的爱好中。当初什么也不懂的我，已从正规的考古与文物鉴定班毕业了。 而禁锢于上海这个看似开放实则闭塞守旧的庞大而无序的民间收藏大军中的80岁的老舅，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却走进歧路，并越行越远…… 舅对自己的生活算不上大方，在吃与收藏上花钱却从不吝啬。 读书时我一直对他的收藏没有任何兴趣，毕业以后留上海工作，挤在舅的亭子间里一住三年，每天早出晚归的也没有更多的关注老人家工作之余在忙乎着什么。 直至我结婚离开，舅还是过着周而往复四季不变的日子，照顾生病的舅妈，周六日雷打不动的上城隍庙地摊淘宝，每周一次的老年大学古董培训班，若干周一次的收藏协会交流活动。唯一变化的是家里囤积的古董越来越多，而把人的生存空间越挤越小了。 终于有一天，当我再回来看舅与舅妈时，发现他们老了，真的老人了。 我突然觉得这个家庭，这个曾经有那么辉煌一瞬的家庭需要有个人把它祖辈留下的一些东西——虽然我还不确切的清楚那是些什么，是否有传承的价值。但我想应该有个人帮他们传承下去，于是我对舅说我跟着你学习古董吧。舅当然是开心无比了，他始终是最喜欢与信任我的。 后面故事几乎是大同小异了，收藏的路越走越窄，我已经不知道如何劝他回头。 我说东西对，他会兴奋的继续买进，我说东西不对，他难过的暗下决心一定要买到真东西给我看。 他说他做梦都梦见我对他说：假的，假的……我是他最信任与喜欢的人，我说他东西不对，他很伤心。 卖假货的曾经被我打跑了一个，但不断的有人送东西上门。现在又有一帮盯住他了，几十年如一日的跑地摊——能不被盯上吗?几百元的，几千元的，到几万元……养老钱就这样一笔笔往外拿，甚至开始借钱了。我真的不知道如何拯救你我的亲人啊! 我对他认识的所有朋友说，不要借钱给他，但毕竟我没精力没时间每天陪着他…… 舅严重的误入歧途是从认识一个香港博士开始的。 舅是个热心人，这博士也是个很好的文化人，年纪轻轻喜欢收藏。看老人家眼力还不错，于是要他带买东西——说明白了就是在地摊上捡漏。于是，从来不玩高古的舅开始关注宋瓷、磁州窑、定窑、辽三彩、青白瓷不断的往家搬。 有一天我终于找到了香港博士的EMAIL，非常诚恳的耐心的开诚布公地对他说：请你不要再让老人家帮你代买了，那些东西没有一件对的，虽然是你的钱，但我一样心疼! 有一段时间，他明白了，但也是好心，时不时来看望舅陪他逛市场，还带他到宁夏旅游我想你们吃吃喝喝玩玩，只要不买东西，怎么样都好…… 毕竟是博士多少是明白的，但手瘾上来还是要买些乱七八糟的小东西也就罢了。 前段时间高古版乐道堂兄寄来了2本广东联珠收藏协会自行出版的2009年挂历，我随手送老舅一本，隔了几天舅用自行车驮着一个大箱子到我办公室来了，里面是一个至少10斤重的大虎枕，博士先生刚刚花5000元买下的，因那本挂历的封面上有个一模一样的大虎枕。 舅现在买东西几乎不告诉我了，他知道我全部要否定。等我再去看时，高丽瓷、龙泉、北宋官已经堆积如山了。刚看到的是一堆至正年的元青花五彩，我已经不知道如何开口了，对或者不对，我不知道怎么说。 我问“花多少钱”“一万七”，”有一堆谈好价格了3万没凑到钱暂时没拿来“，别说3万，他现在一月工资3千也没有。我问“你怎么付3万”“我准备借3万半年还6万”，我郁闷的无言以对。 我匆匆请舅吃了个中饭就回了，我说“你现在多吃点多玩点不是挺好吗?为什么还要买?”舅说：吃太好身体出毛病，我现在吃素了。一时语塞的我突然想到了茶社另一奇人：玉蕊，为国宝而吃素持五戒。 吃饭的路上我对舅说：就算你这些东西对，你要这么多如何?你能带走吗?舅突然很开心，你不要说我东西不对，我这些东西以后全部留给你，你对我最好。 ——他内心的需求或许很简单，只是需要一点点肯定，但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我或许是应该重新面对他，肯定他的东西，但那样能阻止他继续往外掏钱吗? 子非鱼不知鱼之乐，重要的是自己要把自己想明白。但，对80岁的老人家，我真不知道如何去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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