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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干:陌上云霞

 牛得草堂 2016-03-08

Your Morning

Escape With Flair


陌上云霞,十里水乡
刘干

  

  家乡那条弯弯的小路,一直在田野中蜿蜒着牵向深远,经过逼仄的小河,杨柳夹岸,石桥跨水,谈不上宜人。桥面多有残损,偶尔石缝间钻出些小草,在风中轻轻地摇曳,多少透出一丝鲜活的生机。


  桥下河水清澈见底,不徐不疾,流淌着春夏秋冬。

  过了桥,小路成丫字形岔开,向北通向我的村子,向西不远处就是梧桐村,桐瑶的家就夹藏在那个村子中央。


  桐瑶是个婉约的女孩,皮肤白嫩细腻的像城里人,留着清纯的学生头,一双眼睛扑闪着比桥下河水还要澄莹透亮。她是我同班同学,就坐在我前排。她学习成绩名列前茅,尤其语文突出,写诗作文,全班一流,又有一副好嗓子,能模仿许多名星唱歌。


  尽管读高二了,但那时高中学习不像现在应试教育这么紧张,在单调乏味的时光里把学生培养成考试机器。无论上午下午,我们总盼望自习课的到来。每当到了自习课,我和同桌齐锁就踢踢桐瑶的凳子,轻声说:“喂,美女,唱个《爱你在心口难开》吧!”


  桐瑶几乎从不拒绝男生请求,特别是我。她轻轻地唱,全班同学托腮静静地听,有种惬意感萦绕在班级。



  那个年代,农村重男轻女,女孩子上学凤毛麟角。桐瑶就是全班仅有的三个熊猫级女生之一,每天为大家带来欢乐,同学们都喜欢接近她,主动与她相处。当然,其中也有我。


  父母是地道农民,不懂艺术,那知生我这个怪物却偏偏迷恋美术,但苦于学校没有美术教师,就无法系统学习这门课。我常利用业余时间临摹连环画或小人书上的人物,未想到很多作品都被桐瑶收藏了。每当我有新作,她总是很夸张地说:“哇,这张画左看像貂蝉,右看像西施,我喜欢,送给我吧!”为了感谢我,她还在她舅舅家死缠硬磨要了一本著名影剧人物画传《塞上风云》送给我。后来我约略发现,我不单单是为了自己的梦想,也是在为桐瑶拼命地画画了。


  放学回家,我和桐瑶有一程同路,分手点就在桥头那个丫形岔道间。过了那座桥,我驻足桥头,云霞中目送桐瑶,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我才迈步回家。虽然我内心喜欢桐瑶,但在教室里,我们能够大大方方地交往,从不在同学面前动手动脚或有亲昵动作。只要是我俩独处,我就不知所措,不敢面对她说话或对视,有一种强烈的自卑感在操纵着我,让我失去勇气。其实,她看似冷艳,却又不失一份纯洁,她很懂得人情世故,很会照顾别人,但我还是不敢轻易冒犯她。


  我暗暗下决心,一定要考上大学,为了父母,为了自己,也为了桐瑶。我并不仰仗任何人,我要让所有人都看得起我,在农村穷山沟长大的孩子,能让人看得起的唯一途径就是考上大学,跳出农门,才能抚平世俗眼光给我带来的伤痛。


  说来,真是时运不济。在高二下学期,我的心突然一颤,正值壮年的父亲,在为邻家建房时,不慎从三楼跌下,摔断了双腿。一场意外,让如山岳般高大的父亲垮塌了。如今,他只能躺在床上,寸步难行。母亲一直体弱多病,弟弟妹妹还尚在年幼。想起父亲,我的目光顿时黯淡下来,不敢再看母亲。



  这时母亲从父亲病床前挣扎出门,蹲在草地上痛哭了许久,直到我追出去把母亲揽入怀中,她才擦去眼泪,颤颤巍巍地看着我,眼睛里全是期盼和希望。霎时觉得十八岁的我肩头重担如山。父亲倒下了,长兄如父,一滴泪也不能在母亲面前流,我暗暗下决心,为弟妹和母亲撑起一片晴朗的天空。


  第二天,我若无其事,背着书包正常上学。其实我瞒着母亲,自己自作主张辍学了,去附近砖瓦厂做了一名码砖装窑工。这个活既脏又累,干了几天实在受不了,都有死的念头。


  有一天,下班后,我心里空荡荡的,不知不觉抬着沉重步伐挪到了那座桥上。此时夕阳斜坠,云霞洒落在回家的小路上,远处的山野轮廓渐渐模糊起来。我无意识地坐在桥栏上,凝视着陌上云霞,桐瑶一定回家了吧?不多时,钻进了青春怪圈,眼前老晃着桐瑶的身影,因为她有事无事招呼我时,红红的脸蛋就像这周围的云霞。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水彩画,画面上,一座爬满青藤的小桥,桥下流水潺潺,一个青春、性感妖娆的女孩,撑着一把遮阳伞从桥上缓缓飘过,远处一抹云霞燃烧得正红。我想把这幅画轻轻地折叠成小船放到水面上,让它随波逐流把我的梦想带去远方。



  “这是送给我的吗?”多么熟悉的声音,我抬起头,桐瑶背着书包站在我身后,笑吟吟地看着我。她抢过我手里的画,对我说:“俊杰,多美的画呀,真希望有一天你的梦想成真。那时你要画更多更好的画送给我哟!”


  我默默地点点头,没有言语。

  她突然问我:“这段时间你怎么没来上课呀?”

  我只好草率地回答,家里有事。


  桐瑶似乎猜出我的心事,她看着一抹晚霞,对我说,送首诗给你吧,随口吟道:“落日熔金流你家,富可敌县好称霸,谁再呼你穷书生,打他满地去找牙。”


  诗是好诗,但我未去赞美她。我侧过身,目光游移,不敢看她,仰面朝天。没有抽泣,泪水像蝴蝶泉默默地顺着下巴流向脖子。我无力抹去泪水,可能是因为怕在女孩子面前丢人,才让它放肆地流,图个爽快。


  当我重新回转身时,发现桐瑶也满脸梨花带雨,静静地瞰着我。我享受这种脆弱感,很唯美,让我得到期待已久的憋闷于胸的某种无法宣泄的满足。当我俩对视时,她又是那样自信那样热切,而我再次卑微、懊丧起来,不仅为家乡,也为自己,因为我连一介书生都算不上,半途而废,毫无建树,不觉低下头,再次泪眼模糊。



  眼前绚丽的云霞很快被夜幕吞噬,在吞噬前的刹那,一抹赤红依然很美,但我真得不想让它这么快就消失。


  直到有一天,母亲突然把我叫到身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告诉我,班主任把情况都告诉她了,求我赶快回到学校读书,再苦不能苦孩子,妈妈一人担当。


  一周后,母亲沿着弯弯的小路把我送到那座长满小草的石桥,我又回到了课堂。这次世故打磨,非但没有磨损我,反而对我来说是一次抛光,将我淬砺得越来越坚强,真正成为一个有感恩有担当的光鲜男人。


  那年夏天,我如愿收到外省一所艺术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齐锁考上了东北一所工业大学;当老师是桐瑶的梦想,她如愿以偿被本省一所师范大学录取。



  当大学录取通知书递到我手中的时侯,我犹豫了。我知道自己上不起这个学,但这又是改变人生的最好机会,我不敢把这事告诉母亲,父亲还躺在病床上,需要医药费。我知道,母亲已经透支了自己的生命,我已经十九岁了,不应该再让母亲来承担这些重负了。


  我回到家,怯怯地告诉母亲,自己没考上大学,想去外地打工。母亲听后沉默不语,过了许久,母亲从出嫁时外公陪嫁的箱子中摸来摸去取出一个花布包裹,她慢慢揭开层层裹着的布,露出了一沓发霉的百元纸币。


  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我知道,母亲不该有这些钱。她似乎看出了我的疑问,缓缓地对我说,娘一不偷二不抢,也借不来这么多钱,你爹病的时侯,娘把亲戚家都借遍了,再也借不来钱了。这时有人提醒娘,说县里有个血站,给的钱不少。所以,娘就去卖了几回血,血站的人对娘说,正常人卖血没有事的,而娘的血型很罕见,很值钱。一部分用在你爹医疗费上,一部分我积攒起来就是供你上大学。

  从来不在母亲面前流泪的我,那天,我搂着母亲瘦小的身体,声泪俱下,然后取出那张叠得方方正正的录取通知书,母亲看了,又笑了许久,是那样的灿烂。


  那天夜里,我再也睡不着了,一个人漫无边际地走到了石桥上,抬头望天,竟然发现那片云正在月光中潜行,午夜的云不再变幻,它们静谧地飘移着,俯瞰着尘世间的芸芸众生。



  大二上学期,父亲病逝了。母亲也生了一场大病,我想休学回家照顾母亲,但被她拒绝了。娘说她的病没事,养养就好了,只是可惜了路边那片农田,病了这么多天,地里的庄稼该惦记着娘了。


  大三暑假前,传来母亲去世的消息。那天,我忍着彻骨的疼痛,放下一切,马不停蹄往家赶,奔跑在那条小路上,却发现天空澄澈万里,竟然没有一丝云霞的痕迹。我顿时泪流满面,痛恨自己竟然这么久没有看云霞了,竟然没有留意到它们也有随风而逝的那一天。


  在那条小路旁,我把母亲和父亲合葬后,那天,又见天空云霞朵朵,大地上绿草如茵,我步入那条熟悉的小路,又到路边那片陌生的只有母亲才熟悉的农田,将一株株禾苗扶正,为它们端正根系,清洁残叶。仰头看天时,一朵大大的云霞像一柄张开的伞,又像一盏点亮的灯,罩在顶上,拥有着沉默而巨大的力量。我确信,母亲走后,父亲一定在那里等她,一起住到了这朵大大的云霞里。


  毕业后,我到江南工作,远隔故乡千里,却一梦之遥。桐瑶、齐锁毕业后都回到了家乡,齐锁成了乡干部,桐瑶在我们母校做了语文老师。我们未能走到一起,但让我感到欣慰的是,她和齐锁成了夫妻,生活很幸福。


  那年夏天,家乡发大水,石桥被洪水冲垮了。桐瑶在下班回家的路上,为救一名落水小学生,被洪水卷走了,年龄永远定格在28岁,也埋在离我父母不远的那条小路旁和父母成了邻居。每年清明,我祭奠父母,也顺便给桐瑶烧些纸钱。


  很多年过去了,我心里一直珍藏着那座长满小草的石桥,我还爱恋着家乡那条弯弯的小路和路上那片飘动的云霞。


我们的故事还没有结束

你是否依旧懂她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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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否还在回味绵延千里的爱情。

我们都是有故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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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撕裂灵魂的声音

洗涤灵魂

期待你们的稿与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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