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徐震、刘韡等这些在媒体上频繁曝光的精英式70后艺术家,欧阳春多少显得有些与这个圈子格格不入:没有国际重要博览会如威尼斯双年展等的加身,也少有国际著名美术馆的展览,甚至他还是现在成功70后艺术家里唯一一个没有毕业于著名艺术院校的人……但欧阳春的画通俗、易懂、有人物,有情节,任何一个非专家的观众都能看的到他画里的情绪传达。在欧阳春的画作前,一切看起来拗口难懂的专业性术语都显得画蛇添足,我想,将看到画时的内心感受完整的记录下来,便是对艺术家这些“最好时光里的画作”的最好解读。
 > 艺术家欧阳春站在他的个展现场,摄影:王迪
下午5点半的香格纳画廊,因为快要闭馆的缘故观众特别的少,正好,也方便一个人静下心来看展览,走进左边250平米的展厅,发现有近四分之三的空间都空着,白墙后面那个小屋子透出些许白色的光,这里面,是欧阳春个展《一粒尘埃》的展览现场——一个被艺术家搭建了16平方米的小房子。
沿着比平时标准台阶要高一些的“故意为之”的台阶走进去,就是欧阳春的展览作品全部—— 他拟造了一个自己的居住空间,然后将这1300多幅大大小小的画挂满了整间屋子。
 > 展览现场,摄影:王迪
其实看欧阳春个展的时候很容易想到侯孝贤的那部电影《最好的时光》,“所谓最好的时光,指的是一种不再回返的幸福之感,不是因为它美好无匹从而我们眷念不休,而是倒过来,正是因为它永恒失落了,只能用怀念来召唤它,因此它才成为最美好的时光。”侯孝贤的电影里面,舒淇坐在张震的摩托车后座,浓密的长发随风飞舞,这时就会想到年轻的欧阳春,在西安美院的旧址兴国寺,每天下午骑一辆二八自行车,背着画板出去写生,每隔一个周或者两个周,他的女朋友谢影会来看他,谢影单眼皮,像舒淇与张震那样坐在欧阳春的自行车后座,他们慢慢的骑过田野,带着刚画好的画。
欧阳春说这次展览是19岁以来的见证,这些画最早的始于1993年,那时的欧阳春刚刚开始知道怎么画画,因为据他讲,那时的他才知道画画是什么样子的,在此之前都是“为了考试而做的应付,那种不叫画画”。可以想象到,少年穷困的欧阳春每次搬家时都带着这些画的情景。“我很穷的时候有一个藏家提出4万美金买我这些画我没卖,因为舍不得。”
“我的故事”
“……这段经历永远在我的记忆力不会磨灭,那是段纯洁又纯粹的体验,也是段超验的,距现实世界极为遥远的放逐。我几乎脚踩在天堂边缘,在兴国寺的白天我不忧郁。”
 > 《一粒尘埃》(局部),布面油画,2015
这是欧阳春在2015年初的个展《我的故事》的自传文字上的一段文字。1974年2月欧阳春出生于北京的一个书香门第,父亲曾在北京机械学院工作,后来因战备疏散政策被转移到西安。年少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面,欧阳春并没有在父母身边,而是跟着祖母辗转在南北方长大,上小学时才回到已在西安工作的父母身旁,初中辍学,整日和各种骗子、贩假文物的人打交道。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16岁那年母亲去世。他对母亲的怀念绵延不绝,但他也说,“如果母亲还在,我现在肯定是个小混混,糊里糊涂,一事无成。”这之前的几个月,他刚发现了绘画之美。他的最终学历是西安美院美术教育系大专,研究生也因为只考了40几分而名落孙山。毕业后,他做投机生意赚到一大笔钱,便选择回兴国寺画画,整整三年,天天背着全套工具出门写生。“从此,一个坚决又坚定的信念刻在我心口——'执着的、真诚的、永远的、不顾一切地画下去!’我是这么想的,我也是这么干的,从此我既像获得了一个新生,也仿佛是罹患某种热病,像疯子一般不眠不休地画了起来……风雪雨天无阻,春光酷暑亦然,这片热土上,处处留下了我写生绘画的影子,至今仍在美院当时一些见证者和本地老农那里传为笑谈。”
 > 欧阳春在随手可得的一切材料中画画,有时仅仅因为这些是自己吃过为数不多的“高级货”
“当一个人真正有了信仰,无论这种信仰是正是邪,其首要特征就是在心里燃起一轮太阳,而在这种情形下,几瓢冷水怎么会产生效果呢?” 欧阳春回忆那段画画的日子,就像一个职业艺术家一样,每天中午起床,然后就开始画画,一直工作到深夜,甚至连农民在地里干活的样子也被欧阳春想象成了画画的样子:“农民一锄头下去黑土都冒出来了,那不就是表现主义么?”而之所以能坚持下来的原因也是因为“十九岁以前我觉得我过的特别混乱,而且无趣。在此之前我觉得为了考试准备的画画不是真的画画,十九岁的时候我认可的画画就是抛开世俗的困扰去画画,简单的画画和为了心里的热爱画画或者因为爱这个世界画画我觉得才叫画画。画画改变了我,改变了我的生命、灵魂,所以我才能坚持下来。” “过时的人”
策展人孙冬冬曾经将欧阳春写作“过时的人”。欧阳春是一个喜欢老物件的人。因为“老东西有温度,有情感记忆。”欧阳春很少买新衣服,他的很多老衣服都会穿很久,因为觉得舒服。 这次展览的这1300多件画也是欧阳春自1993年保留到现在的。因为欧阳春不管在哪儿,不管搬多少次家,都会把这些东西放在一块攒着,“我永远也不卖这些东西,这是我的私人收藏。不卖它们就跟不出售自己年轻时候穿过的裤衩或者年轻时候玩过的一个玩具小汽车的心态是一样的,对我来说这不是艺术品,就像你不想把家庭合照卖了似的。”
 > 欧阳春的自画像
而这些作品里面也都有欧阳春过去的一些痕迹。每一幅作品都是一个小故事,比如这组作品里面欧阳春最喜欢的作品就是那双以前女朋友穿过的廉价皮鞋,“每次我看见这双皮鞋,就像回到过去,心里有很多感受,可是无法用语言描述,这种感觉对一个艺术家是多么珍贵。”不只在皮鞋上画画,那时的欧阳春会在手边可以拿到的一些材质上画画,比如画在红色塑料袋上的头像被欧阳春称为“土豆弟弟”的自画像,土豆弟弟出现的原因是欧阳春那阵子没钱了,就去菜市场买了几个土豆蒸熟了沾白糖吃当午餐,于是欧阳春便在装土豆的红色塑料袋上画了下了这枚“土豆弟弟”,而旁边的两颗星星则代表“土豆弟弟”将来会成为巨星;再比如他也会在“维达”卫生纸和巧克力包装袋上画画,只因这些都是他那时用过的为数不多的“高级货”……而布展时最先确定的是一张小丑的画——这是欧阳春的自画像。这张画也是唯一一张被欧阳春扔过又捡回来的一幅画。“扔的时候脑子空了,幸好村里的垃圾箱没人管,我半夜睡不着又捡了回来……”
看着这些画的时候,脑海中自然的想到了那个20多岁的欧阳春,他顶着像“土豆弟弟”那样高高竖起,桀骜不驯的头发,日复一日的为日常的这些小热爱而单纯的画画。有评论家形容欧阳春的画作“童心未眠”,但欧阳春并不认可这种说法,“本来人就应该童心未眠,不是说我童心未眠我高级,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正常人就应该有童心。”也许,这便是欧阳春作为一个“过时的人”的坚持。
 > 欧阳春的自画像
“一粒尘埃”
2015年初的《我的故事》和2015年末的《一粒尘埃》这两个展览像是对欧阳春此前41年生命的一次总结。虽然这两次展览是在香格纳画廊的安排下,在同一年里“偶遇”的展出,但在欧阳春看来这两个展览却在冥冥之中有一定的联系,“《我的故事》和《一粒尘埃》这两个展览之间的关联我挺喜欢,这两个展览都关乎我的生命史,所谓故事只是一种客观存在,故事依附于生命史,生命史中又包含精神史,中国艺术家的经历与美国或者德国艺术家不同,因此体验生命和艺术的方式也有异。”
“我想用这间高高、有天井的白色小房子,回味和纪念那些尘埃的纷纷坠落。名称是介质,当作品名字起得好时,作品某种程度上被激活,我也认为一件真正好的当代艺术作品是一个系统系的存在,对于这种存在来说名字就是一个标志,或者说一个标的,我蛮享受给作品起名字的乐趣,因为我从小就擅长给别人起外号,'一粒尘埃’这个名字,生动描述了这个世界尘埃漫天遍地坠落,层层叠加的状态,也隐喻了我们匆忙又微暗的人生,也许这个世界上没有伟人,大家都只是小人物。”
 > 欧阳春在前女友的鞋子上作画
而在布展方面,欧阳春也故意将所有画都布满了整间屋子,有的挂的很高,观众看不清楚也是刻意为之的布展方式,“这就像灰尘,有的很小或者没有在阳光下,你就不会看的很清楚。”
这组作品主要的创作年代是1997年至2006年,主要部分是先完成的,而其中有少量作品甚至是欧阳春19岁刚刚开始画画时的作品,也有一件是欧阳春在这个展览前刚刚完成的作品,就是那个实物装配说谎的匹诺曹。欧阳春很珍爱这组总数为1300张的集合作品,因为它几乎浓缩了他的生涯。欧阳春以前在西安所谓“创作”的生活是一段狂热、茫然又执着的时光。当时他在西安很穷,正式这种贫穷和某种“对艺术的坚持”促成了这组作品的诞生。因为这组作品的精神就是自娱自乐,或者更准确的说:更类似于一个青春期男孩的自慰行为,他们是对渺小绘画乐趣和自我情怀的寻找,是宣泄、是抒情、是谩骂、是抗争、是浪漫、是自由、是委屈、是草稿,是欧阳春自己心中神圣的名画……“我们有时候当艺术家太功利了,正是这组作品和这组作品赖以存在的精神,几乎每天都在教育着我自己,教育我做一个不忘初心的人。至于以后是否延续这种创作方式,坦率的说,我不知道,我不想定义以后,我喜欢'以后’对我来说,就如同我当年在西安时那样茫然无措,茫然中有真实,我更 喜欢真实。”
 > 被人丢弃的小人脸被欧阳春插进一支画笔做鼻子,于是就变成了“匹诺曹”,这是欧阳春最近的作品
在这次展览中,有一幅超大尺寸的画,画面上有很多副小画组成,有正的也有反的,画的最下面的中间有一个灰色的小人,“这个小人是我,是你,也是他。”欧阳春这样说道。
视线回到这满屋子的画上,你看得到他画里的迷茫、疼痛、纠结、青春期的躁动或者对于过去时光的骄傲,即使你并没有跟他面对面交谈或者提前看过他展览的新闻稿你也能懂,这种懂,对于每一个经历过青春期,对美有着要求的人都能懂。以至于坐下来采访的时候发现这个人又远又近,只说一句话,你便能听懂全部。
我想,这便是最好的时光,这时光,是你的,也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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