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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传私淑皆俊杰孟小冬散金求艺

 yawachu 2016-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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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余叔岩传》修订版 作者:翁思再


1938年10月19日,在余叔岩收徒李少春的仪式上,泰丰楼许多贺客都在为孟小冬抱不平,七嘴八舌地向余叔岩说:孟小冬非但对你毕恭毕敬,而且嗓音条件比李少春好,为什么李少春一说你就收了,而孟小冬却久久不能如愿,莫非你重男轻女?余叔岩回答说:“小冬曾是兰芳之妻,后又离异,在这种复杂的关系面前,我收小冬为徒,或有介入矛盾之嫌。”这时,马上有人说:“那好办,请兰芳出来说句话,保证不吃醋,不干涉,行吗?”此刻满座哄笑,叔岩连连摆手,说道:“慢来慢来。实不相瞒,男教师收女徒,教学练功时难免搀手扶肩,诸多不便,人言可畏啊!”好友杨梧山插话说:“原来你不是重男轻女,而是生怕‘男女授受不亲’啊。那好办,你的二位女公子不都喜欢戏吗?小冬学戏时,请慧文、慧清陪学,如此这般,外人还能说什么呢?”大家都说是个好主意,余叔岩一时语塞。

孟小冬经历了几年感情低谷,开始成熟、奋发起来,在艺术观上也克服浮躁,更由驳杂而专精。她由杨梧山介绍见识了余叔岩,能得到一些指授,却因未能正式拜师,只获片羽只鳞。追求真知的愿望,促使她先去寻找余叔岩的源头,向陈彦衡询问谭艺,请教过曾在谭府任教的陈秀华,后来又拜“老谭派领袖”言菊朋为师。
1929年前后,言菊朋坎坷不遇,嗓音起了变化,艺术上受到限制,在 坚持演出的过程中,他设计了新唱腔以适应自己的嗓子,赢得了许多观众。他自称《卧龙吊孝》、《让徐州》、《白帝城》等新腔代表作,是他的“ 游戏之作”。孟小冬拜言菊朋是在上世纪30年代中期,此时“言派”已经形成。但言菊朋并未以“游戏之作”授之,而是授以本色的谭派戏,如《捉放曹》、《战蒲关》、《御碑亭》、《南阳关》等。我们现在听孟小冬1937年录制的《捉放宿店》唱片,觉得在其不经意间有言菊朋的味道,但总体上不离谭派正宗,从中也可探知言菊朋的教学观和艺术观。

这里插叙一段余、言的轶事。

余叔岩和言菊朋是在各自私淑谭鑫培时期的同学,有深厚友谊,且互相佩服,知根知底。他俩一度分别以新旧谭派的领军人物相颉颃,形成对垒之势。对于言菊朋摹谭如此精到、骨架结构如此完美,余叔岩自叹弗如。言菊朋则对于余叔岩的天才、灵感、韵味赞口不绝。然而这种“惺惺惜惺惺”式的相互羡慕,有时也以一种相互嫉妒的形式出现。他俩对对方的缺点也很清楚,于是当面和背后的取笑也是常有的事。言菊朋曾经批评余叔岩气弱声轻,不如老谭那么苍劲,余叔岩则更尖刻了。

有一次在余宅,余叔岩吊嗓后特别高兴,就与门客说起笑话来,他的拿手好戏是模仿别人的举止。先学王凤卿。王凤卿在台上总是聚精会神,但凡遇到高腔而且唱到得意之际,往往两手一把紧抓袍子当中,摇头瞪眼,使劲直梗脖子。再学鲍吉祥。鲍吉祥的台步是内行所谓的“一顺边”,头总是跟着脚左右摆动,迈左脚就往左偏,迈右脚就往右偏,摇摇摆摆,行内给他起个外号叫“大尾巴羊”。余叔岩恍恍惚惚地摇过来摆过去,神气活现,在座者无不笑 得前仰后合。

看见大家如此高兴,叔岩又说:“我再学两个人给你们看看!一个是王又宸,一个是言菊朋。假设他俩合演《战樊城》,王又宸扮伍尚,言菊朋扮伍员,他俩一前一后出场……”叔岩一边说,一边就学 起 他 俩 的 毛病来:“王又宸的伍尚先出场,他是耷拉着眼皮,探着上身,撅着皮股,没精打彩,慢条斯理地出台帘……”学到此处,大家已经笑不可抑,叔岩又学言菊朋:“……言菊朋的伍员紧跟在后,罗圈着两条腿,挺着小肚子,慌里慌张一挑帘就出来了,差点儿没撞在伍尚的屁股上。”叔岩绷着脸模仿,仿佛是真事儿似的,如同今天的“冷面滑稽”。在座的都是“老看戏”,仔细一 琢磨,还真是“那么回事儿”,于是满屋子的人个个捧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来。
还有一次,余叔岩听友人传话说,言菊朋贬自己《战太平》里“为大将哪顾得残生”的唱法不是谭派,于是立即反击,当着朋友的面,为言菊朋起了个绰号叫”言五子”,即低网子(扮戏勒头时网巾压得比较低)、短胡子、薄靴子、洗鼻子(言不吸鼻烟,也要模仿吸鼻烟的谭鑫培,在上场前洗一洗鼻子),最后一“子”是“装孙子”。言菊朋得知此话时,正在吊嗓子,气得说不出话来,半晌,突然哈哈大笑。旁人惊问其故,他说:“叔岩这样骂过谁?因为都不在他话下,没有必要去骂。他之所以骂我,正表明他唯恐不及,只好以骂禳之。”于是又若无其事地吊起嗓子来。可见,在彼此参酌而又相互苛求的过程中,比起余叔岩的尖刻来,言菊朋显然要宽容得多,他很了解对方的狷狂而带有点神经质的性格。

儒雅的言菊朋,经常在给孟小冬说戏之余夸奖余叔岩,要求她多听余叔岩。言菊朋深知自己的嗓音起了变化,示范老谭时不如过去那么随心所欲,而孟小冬的嗓音条件更接近余叔岩。

在孟小冬改而师从余叔岩后,有舆论多以为对言菊朋是个打击,其实不然。言菊朋深知艺术和教学规律,在孟小冬为拜余叔岩而努力的过程中,他始终持支持态度。言菊朋把孟小冬“转让”给余叔岩的举动,同那些垄断弟子、视之为私有财产的人,是一个鲜明的对比。言菊朋的一生坎坷,嗓子经常不给力,可是内行都认可他,而且逝世后越来越受人尊重,这不仅在于他的精妙艺术,还在于他的宽厚为人。舞台上的儒雅风采,良有以也。
孟小冬进“范秀轩”后,所学的第一出戏是《洪羊洞》,由慧文、慧清伴学,李少春常来旁听。当时余慧清是春明女中的高中生,与后来的电影明星白杨、小说家林海音是同窗好友。她酷爱皮黄,嗓音很像父亲,但余叔岩不主张女儿入梨园,虽允许其学戏,却不许其下海。慧文的音乐天赋不及慧清,但也兴致勃勃地同孟小冬一道学了起来。

孟小冬比慧文、慧清大几岁,俨然大姐。在她开始进余府学戏时期,每次总要为两个妹妹买礼品,今天一块布料,明天一件头饰,使慧文、慧清倍感亲切。姐妹们单独相处时,孟小冬打听在余叔岩面前的要注意些什么。慧清告知:“家父很在乎学生的态度。师傅开始说话时,徒弟要站立,教戏时,他不叫你坐下,你就别坐下。另外,家父讲课时,不喜学生笔录,而主张用心来默记。”孟小冬得到这些“情报”,在余师面前投其所好,果然令叔岩十分高兴。

余叔岩要求孟小冬过去学过的戏全部“下挂”,重新按余叔岩的规格来细抠一遍。然而,孟小冬不是那种听一二遍就能模仿得惟妙惟肖的学生,学戏进度比较慢,而叔岩又不许笔录,这就难为她了。此时陪学的余慧清起作用了,她当时已经学会用简谱,孟小冬站着学,她坐在旁边把父亲说的腔记录下来,下课后让孟小冬对照简谱复习,这就大大提高了孟小冬的学习效率。

当时叔岩已经续弦,娶了前清太医姚文甫的女儿,又为她生下一个女儿,取名余慧玲,小名叫小妹。当时慧玲尚幼,孟小冬到余府,常去抱小妹。有时小妹呕吐,污秽物布满孟小冬的漂亮新衣裳;有时孟小冬刚吹好的秀发,却被小妹抓得零乱。30岁的孟小冬平日很注意仪态,被弄得如此狼狈心里当然不舒畅,可是她能一忍再忍,若无其事。叔岩见状,也颇满意。

《洪羊洞》学了一个半月,孟小冬于1937年12月12日在新新戏院公演。当天日场戏码依次为:高维廉《辕门射战》,吴彦衡《挑滑车》,李慧琴、李多奎《六月雪》,孟小冬《洪羊洞》。

孟小冬早早来到后台化好妆,等待师傅来把场。过一会儿,余叔岩手执翡翠嘴的旱烟袋到后台,对孟小冬说道:“杨六郎快死啦!”这是一句心理提示,引导她酝酿感情。余叔岩端详了一下孟小冬自己化的妆,认为不行,洗脸重新化妆。余叔岩仅在孟小冬脸上敷了一层粉,又在眉眼与额头上淡淡抹上一点胭脂,然后用热手巾往脸上一盖,就定妆了,显得非常鲜明润泽。他对孟小冬说:“记住,这一把热毛巾很重要!”

这场《洪羊洞》的配角阵容,由李春恒饰孟良、裘盛戎饰焦赞、鲍吉祥饰八贤王。孟小冬嗓音本来就好听,经余叔岩亲炙后,果然格调更高了。《洪羊洞》演得非常成功,轰动京城。从此孟小冬学戏更加努力了。

在余慧清之外,孟小冬学戏的另一根“拐杖”是琴师王瑞芝。王瑞芝原是言菊朋的琴师,对老谭和余叔岩也素有研究,孟小冬由“言”而“余”,王瑞芝也跟着她来到余府,跟着旁听,教唱腔时他 就 胡 琴 轻 声伴 奏。他 每天下午三四点钟到孟小冬家,为她吊嗓,帮她整理昨晚所学,吃完晚饭后,再说一会儿戏,于八九点钟同赴余府。待沙龙里宾客散尽,叔岩先要躺在榻上抽大烟,教戏往往在深夜。这个等待的过程很枯燥,可是孟小冬仍旧每天坚持,寒暑无间。有时学戏学得实在晚了,余叔岩就用自己的私家车把孟小冬、王瑞芝分别送回家去。

有一次说《捉放曹》,孟小冬唱某字时嘴里劲头不对,叔岩就不往下教了,反复纠正了一个星期,才继续教下去。教做工时,余叔岩告诉孟小冬要“叠折换胎”。“叠折”指身段,文人要“扣胸”,老人应“短腿”,背、腰、腿叠成三折。“换胎”指上台后要深入角色,在相当程度上要忘却自我,一出戏有一出戏的唱法,必须呈现其独特的风貌。

孟小冬专心致志地学习、复习,再由王瑞芝来用胡琴调嗓、巩固,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这个时期她根据师傅规定,不搭班,谢绝剧场 的 演 出 邀请。某出戏学完,如果余叔岩认为可以出而问世,便在师傅把场之下,偶而登台实践,这是为了检阅和巩固教学成果。孟小冬扮相好,嗓子好,戏路正,本是大好 的 演出赚钱机会,但她为求真知,弃利如敝履。如此基本不演出,对于她的日常生活来源是个考验,好在仍有杜月笙资助。孟小冬在叔岩夫妇面前,承欢膝下,有如侍奉双亲。对于老妈子、下人、门房时有赠予,打点得妥妥帖帖。余府上下都亲昵地称她为“孟大小姐”。后来慧文与刘如松结婚时,孟小冬送了全堂西式家具;慧清与李永年结婚时,孟小冬送了全部嫁妆。

“孟大小姐”对余叔岩佩服得五体投地,处处谨遵师命。叔岩对她和蔼可亲,也不像对别的徒弟那么尖刻。时间长了,孟小冬对余叔岩更是无话不谈。有一次余叔岩问:“你来我处多年,聊天时为什么很少谈你们孟家的往事呢?”这时孟小冬告诉师傅说:“其实我不是孟家的人,我本姓董 ……”

于是她畅开胸怀,披露了自己鲜为人知的身世,以及进京前的经历。

原来孟小冬是汉口人,本姓董,祖居汉口董家巷,后来迁到桥口近满春茶园处。姐妹五人,父母为满春茶园演员包伙食,维持一家的生计。民国元年(1912)“孟家班”的孟鸿荣(艺名孟七),与几位兄弟孟鸿芳、孟鸿群、孟鸿寿、孟鸿茂到汉口进满春茶园演出,伙食包给董家,演员分别借住附近民居。其中孟鸿群住董家,相处得很好,他尤其喜欢董家聪明俊俏的小女儿董若兰,常带她到后台看戏,想不到这7岁的孩子居然能入迷。当时孟鸿群还没结婚,演出之余就带着董若兰到处玩,还教她唱几句。大约两三个月之后,孟家班离开汉口时,孟鸿群同董若兰这“爷儿俩”有点难舍难分,董家父母就让若兰认孟鸿群为干父,随孟家班走江湖去了。本来孟家叫若兰为“小董”习惯了,就一直未改口。回到上海后,孟鸿群请孟家的姑夫仇月祥教老生戏。到了若兰15岁时,始冠孟姓,但大家仍称孟若兰为“小董”。由于“冬”和“董 ”同音,于是干脆 改名“ 孟小冬”了。民国十一年(1922)冬季,孟小冬到汉口湖北路怡园登台演出,由仇月祥领班,请孙佐臣操琴。当时孟小冬才16岁,与坤角老生姚玉兰结拜金兰。她曾去桥口原址找寻亲生父母,谁知物是人非,一再打听也未能找到。孟小冬回沪后进大世界乾坤大剧场,两年后进共舞台,拜露兰春为师,此时露兰春已成为共舞台老板黄金荣的侧室。露兰春主演《宏碧缘》长期满座,谁知后来露兰春竟与安舒元私奔。共舞台只好让孟小冬救场,代替露兰春演骆宏勋。孟小冬仓促上阵演出,居然同样卖座,红遍上海滩。孟小冬包银一向由孟鸿群直接领走,具体包银多少自己也不知道。此时小冬已成角儿,开始有自立的意识,于是不辞而别,跟随名武生白玉昆去北方,先到山东,再到天津日租界新明大戏院。白玉昆演《狸猫换太子》,孟小冬前饰宋王,后扮陈琳。白玉昆演《七擒孟获》时,孟小冬扮演诸葛亮。后来孟小冬经“新明”的基本演员赵美英(赵燕侠姑妈)的指引,去北京投城南游艺园,与雪艳琴合作,一炮打响,从此她在京城站住了脚。

余叔岩早就听梅党中有些人咒骂孟小冬出身“低贱”,“来历不明”,如今看来,并非空穴来风。不过余叔岩通过此事看出孟小冬很诚实,便更加信任她了。其实,孟小冬并没有把“隐私”和盘托出。她的结拜女友姚玉兰嫁了杜月笙,杜月笙同她的联系是通过姚玉兰进行的。孟小冬没把同姚玉兰异乎寻常的私交,以及杜月笙资助自己学戏这两件事告诉余叔岩。

孟小冬越来越获得余叔岩的信任,赢得余叔岩掏心窝地倾囊以授。孟小冬虽然学得慢些,但是学会了就很巩固,不大会走样。余叔岩在五年时间里专门为她说过近十出戏的全剧,诸如《洪羊洞》、《捉放曹》、《失空斩》、《二进宫》、《乌盆记》、《御碑亭》、《武家坡》、《珠帘寨》、《搜孤救孤》等。在教李少春时,孟小冬旁听了《战太平》、《定军山》等武老生戏的全剧。叔岩还陆续为孟小冬说了一些戏的片断或选段,诸如《十道本》、《法场换子》、《沙桥饯别》等等。像《击鼓骂曹》等戏是拜师前就由叔岩指授过的,这出戏同拜师后公演过的《搜府盘关》(《黄金台》)、《法门寺》一样,想必也得到余叔岩的认可。《八大锤》、《李陵碑》、《连营寨》、《南阳关》等戏,原由言菊朋教过,后来又经余叔岩的指点。又如《四郎探母》之类,虽未经余叔岩手把手教,但孟小冬本来就会,又请后来成为余叔岩琴师的王瑞芝来说了余派腔。如果把这些剧目相加,那么孟小冬在余府五年内所学,涉猎三十出戏左右。余叔岩认为她的学习成绩为:演唱获七分,念白得三分。在他所有学生中,这是最高的评价了。孟小冬是余叔岩学生中学戏时间最长、得到真传最多的一位。她堪称余派一个“婉约”的分支,或许在圆润和饱满程度上还对余叔岩有所超越。在余叔岩故世后的一个较长时期,人们把孟小冬看作是余派的“活标本”,领略余叔岩艺术的“活渠道”。孟小冬后来随杜月笙去了香港,在那里课徒,并把余派艺术传播到了海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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