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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分子的怯懦

 yx1502 2016-03-13







知识分子的怯懦

译者:moneydwei

原文作者:Chris Walsh

文章转载于译言网


你害怕把书写完吗?”我的同事总喜欢用这个问题刺痛他的同行。这个问题对我打击很大,因为我确实害怕把书写完——更准确地说,由于太过害怕,所以没能去做本应该做的事情。这其实是怯懦。


对,我害怕把事情做完。自从20年前我开始研究这个话题,我就一直害怕把事情做完。我的确完成过一篇学位论文,它像所有学位论文一样,视野狭窄而集中,结构生硬而死板——“用智力绣花”,正如一位嬉皮笑脸的小说家朋友所言:一堆在美国小说中被形容为“怯懦化身”(“cravenimages”)的三十页读物。我提交论文之后,就立刻和它撇清关系,逃得远远的。


但逃避了五年之后,我发现怯懦不会离我而去。我从“9·11”后十年里反复报道的新闻中意识到这一点,然后我重新开始工作,力图让自己的视野超越美国的环境,撰写一些比我的学位论文领域更广阔,结构更灵活,而且,我不知道,更有看头的作品吧。奇迹的是,我得到了一份截止到2009年1月的预签合同——由于我害怕把事情做完,我已错过四年了。


我的一些担心是很典型的:担心外界评论家讨厌我的稿子,担心我的方法有缺陷,担心某些理论家表明我的设想只是空中楼阁,担心我的整个事业都没有意义,没有价值——就好像世上的书还不够多似的!


我还担心这个话题就不该被探讨。即便是但丁笔下的维吉尔,地狱之旅的引导者,也不愿讨论那一入地狱之门便遇到的无数懦夫,那些生前没有恶名亦无荣耀的可怜虫,还有那些既不站在上帝一边、也不支持撒旦的“卑劣天使”。他们有时被称为中立者或机会主义者,以最基本的形式犯下了懦弱的原罪。他们由于不敢承担,不敢行动,在生活中充当看客,死后便无处可去。天堂不会容许这些阴影玷污它的美好,地狱也不准这些罪人享有进入的权利。于是他们就在那里,无法跨过冥河,只得在地狱外围徘徊。“我们就不谈他们了,”维吉尔对但丁说。


这个指示回荡了几个世纪。没有专门研究“怯懦”的书,因而这个领域留下了大片等待被填补的空白。可以说,在我充满希望的那个年岁,我的打算正是填补这片空白。但这片空白同样会让人想起金斯利·艾米斯(KingsleyAmis)的讽刺小说《幸运的吉姆》(LuckyJim)中的一个片段:主人公阅读自己撰写的关于“1450年到1485年间西欧造船技术的发展产生的经济影响”的文章时,刚读个开头,他就开始惴惴不安:“为自己这个冷门的话题感到担忧……”有时候,似乎学术就是专门探讨那些冷门话题的。我这个话题算不算冷门?我百思不得其解,如果说“怯懦”挺有意思的,那为什么它总是得不到关注呢。


我同样担心,以怯懦为题进行写作,会不会有点多余或者弄巧成拙,甚至有些自我嘲弄的感觉。写作本身就具有逃避的意味——对“现实生活”的一种逃避。作家常用的修辞方法“比喻”(Trope)一词来源于希腊语,而在希腊语中这个词还有“逃走”的意思。胆怯在学者身上可能体现得尤为突出。就像彼得·埃尔伯(PeterElbow)在“当作家还是当学者:目标之争”一文中提出的,作家会对读者呼喊道,“听我说,我有些话要告诉你!”而学者则会缺乏底气地询问,“这样行吗?”戴眼镜的教授会引用伟大思想家的言论,在行文中铺满“可能性”和“我建议”,并于书末垫上一堆脚注,以免招架不住猛烈的批评:他可真是树立了一个典型的懦夫形象啊。


当我把自己研究的话题告诉别人,而对方却问我是否替军方服务时,我的担忧就更强烈了。这事经常发生——提醒我们战争领域是怯懦最初的家园。但我感觉这种提问背后还有一种指责的含义。如果我是为军方服务的,那么似乎我就有权进行这项研究;而如果我没有替军方服务,那就不用当真了。我的感受,就如同但丁被维吉尔劝说踏上精神之旅一样。但丁不同意,因为他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么一次朝圣之旅。“我不是埃涅阿斯,也不是保罗,”但丁说,“我和别人都不会认为,我能配得上这样的旅程。”我不是埃涅阿斯或保罗,也不是维吉尔或但丁。我应该是谁呢?


担心背上冒牌货的骂名,似乎是学术界的职业风险。露丝·巴肯(RuthBarcan)曾撰文探讨这种担心如此普遍的原因——工作要求和工作难度的增加,大学里的阶层分化,教师和学校的不安,以及高等教育本身的迷茫。巴肯说“一个破碎的竞争系统”让人们不堪重负,坐立难安,这实在没错。很多时候,好像我们学者自己和别人都不认为我们有价值。在这种情况下,谁能把事情做完啊?




然而我认为,认同这种自欺欺人的感觉,才会产生这种感觉。我是“冒牌货综合症”的受害者,还是我应对自己的命运负责?如果我拒绝承担责任,如果我屈服于让我无法把事情做完的恐惧,那我会不会变成但丁笔下的中立者?核心的深层恐惧是害怕自己变成懦夫,只有当我面对并利用这种恐惧时,我才有能力把事情做完。


比如,塞缪尔·约翰逊描述过,自称作家的人往往喜欢给自己不做某方面的努力找借口,我就曾受此困扰。我们会告诉自己,这个话题不适合你;你太老了,太没经验了,做不了这件事。甭费那个劲儿了。约翰逊称其为“知识分子的怯懦”——我可不想背上这种罪名。


另一个例子,是但丁在进入地狱之前怯懦的犹豫,这和我在写作过程中体会的痛苦心境颇为相似。我经常敦促学生复习,因为他们做得不够;而我则是做得太多,多到近乎病态的地步。维吉尔说但丁就像“一个不愿做渴望之事的人,/每个轻微想法都会改变他的计划,/直到他无法动手做任何事。”我写书时就经常改变计划,次数多到我都没法形容了。即便敲定了一个方案,怯懦都不甘心就此作罢。维吉尔不让但丁谈起懦夫,肯定有很重要的原因,据说这个重要的原因是一句西班牙谚语:“没有任何作品是关于懦夫的。”“这本书永远不会出版,就算出版了也只能得到差评,或是压根无人问津。你都没替军方服务过!”这是我脑海中声音的一些片段。


但除了这些声音,我还听到了但丁再次动摇时维吉尔对他的指责:“你的灵魂遭到怯懦的袭击,/怯懦给人的负担往往如此沉重——/让他无法专心应对高贵的考验——/如同阴影降临,百兽惊恐。”


这种鞭策推动着但丁继续前行。它也推动着我继续前行。对,戴眼镜的教授小心地证实、接受和承认了别人的看法:对于那些认定知识分子逃避现实生活的人来讲,他(或者她)看上去确实很懦弱。但是,不敢表现出懦弱的样子,这本身就是一种懦弱,就像挨打前先摘下眼镜,然后假装自己因为看不清才打不过一样。


我绝不是说,承认自己的懦弱是勇敢的行为。我想说的是,一旦我产生写书的念头,一旦我确信这是“高贵的考验”,我就意识到,逃避写作是怯懦的。由于怯懦,他没能写完他的书——要是我的讣告上出现这么一句话,那该多丢人啊!这个想法让我头脑更专注,意志也更坚定。当最初的激情消失,职业责任甚至个人利益(出书,不然就等死吧!)都无法让我继续坚持时,怯懦产生的耻辱感却能推动我走下去。


这种耻辱感很危险。对它的恐惧会驱使人(通常是男人)做出鲁莽的行为。从战场到街头,无论规模的大小,要不是人类对怯懦的恐惧,暴力的历史本可以大大缩短。不过,对自己被指为懦夫(特别是被自己当成懦夫)所产生的恐惧抱有恰当的理解,可以起到一种谦卑而有益的作用,而这种作用是对勇气的渴望所不能给予的。研究战争的学生经常可以看到,很少有士兵想当英雄,但没人愿意被看作是胆小鬼。在恐惧与自私胜过责任的环境里,怯懦可能就成了最引人注目的精神失败——完美的反角色榜样。


然后,到了某个特定的时刻,对怯懦的恰当理解不再仅仅是我写书的目标,还成了促使我写书的动力。我不断提醒自己,怯懦能教给我们一些东西。让我们大声喊出来!


这样的呐喊,意味着下定决心成为一名真正的、像战士一样的学者,为完成任务不惜付出一切代价。有时我会有这样的感受,但有时我还是想逃避。和但丁一样,如果我要更上一层楼,就需要被再一次提醒克服怯懦的重要性。虽然但丁得到保证,他会一路平安,而且他的旅程会通往救赎,但穿越地狱的前景还是把他给吓着了。当他看到地狱大门题词的著名结尾,“进入此地之人,弃绝一切希望”,他又开始畏缩不前。他告诉维吉尔,这话的意义对他来说太难了——太难理解,太难接受。他感到惶恐。但结果证明,被永恒所诅咒的灵魂必须弃绝希望。但丁的情况是不同的。他要接受高贵的考验,穿越地狱进行朝圣之旅,然后向上通过炼狱,并继续前行。别再犹豫了,维吉尔告诉他;“在这里你不能留下一丝怯懦。”直到那时,他才能开始这趟最终带他到天堂的旅程。


写完我的书,完成我的“高贵的考验”,感觉并不像来到天堂,但总比在地狱外围徘徊要强。对怯懦进行的反思,促使我严肃地思考自己应该做什么,以及自己如此害怕的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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