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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庵:他笔下的女人既丑陋又邪恶

 残云伴鹤归 2016-03-16



摘要ID:ipress  

鲁奥极度丑化这些女人,我们却仍然感到在他的画里隐约有种诱惑力——不仅仅是邪恶所产生的诱惑力。


出现在乔治·鲁奥画中的似乎是现代美术史上最丑陋、最邪恶、最可怕和最令人难以忍受的一批女人。相比之下,图卢兹·劳特累克的女人丑陋,但并不邪恶;比亚兹莱的女人邪恶,但并不丑陋;而鲁奥的女人极其邪恶,画家也想让我们尽量觉得她们非常丑陋。她们或许稍稍接近于蒙克的女人,但蒙克的女人虽然可怕,却还没有这么让人难以忍受。

鲁奥在《浴者》(1903)和《裸体》(1914)里,将一批四肢粗壮、臀部肥硕、肚子鼓胀的女人置于外景之中,使我们联想到塞尚所画的浴女。但她们不像塞尚的女人那样总是按照画家理想的秩序排列,而是或坐或立,全然随心所欲,虽亦具建筑之美,却毫无安稳之感,倒像是根本无视一切秩序似的。塞尚已经忽略了女人身上的人性,让她们仅仅作为“形”而存在;鲁奥则渲染了她们的兽性。她们是大母神,繁育一切,又吞噬一切。


《浴者》



《裸体》


而当这样的女人移入室内,或虽在室外而背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时,这种令人难以忍受的感觉就愈加严重。她们照例被以粗犷的笔触和阴暗的色彩绘出,体形与室外的同类差不多,但摆出的姿势更加嚣张和放肆(如《舞会》,1905),或显露恶毒愚蠢的神情(如《镜前的妓女》,1906;《后宫的女奴》,1906;《女小丑》,1906)。她们的皮肤惨白而且泛蓝,就像尸体的颜色,身上也仿佛散发着不洁的气味。


《镜前的妓女》



《后宫的女奴》


其中之一朝我们背过身子,我们看到她浑身长满霉斑,仿佛正在溃烂似的(《举手的裸体》,1906)。这些女人为一种压抑、险恶、腐朽和死亡的氛围所笼罩,这氛围与其说来自她们之外,不如说正由她们而生。鲁奥的女人令人难以忍受,不仅因为她们是这副样子,更因为这副样子的她们距离观者非常之近——她们在室外是顶天立地,现在也几乎充满画面,显得所处的空间非常逼仄,而那又是个杂乱、肮脏的所在。这些丑陋、邪恶、可怕的女人,与我们接近到我们只感到她们的存在,甚至忽略了她们的境遇,接近到确实对我们构成了压迫的程度。她们所挤压、所占据的,正是我们的世界。


《举手的裸体》


鲁奥这么严厉地否定他的女人,只因为她们是妓女。但这不能简单地归于他的成见,对于画家来说,妓女这一身份如同他同一时期所画的马戏团丑角一样,象征了道德和人性的极度沦丧。鲁奥是道德家,但不是那种浅薄的社会批评意义上的道德家,他比这个要高得多;他派定她们如此象征,他只能如此画法。鲁奥本是一位悲天悯人的人,所痛心的是人类的总体状况。他展现给我们一个暗无天日的世界。

但是,尽管堕落与厌恶成为鲁奥此时的主题,厌恶却远不足以抵消堕落的力量;鲁奥极度丑化这些女人,我们却仍然感到在他的画里隐约有种诱惑力——不仅仅是邪恶所产生的诱惑力。她们令人难以忍受,然而令人难以忘怀。细细体会,她们活得也不容易,邪恶与堕落自有其不得已处。她们也在承担着可能是她们所造成的一切。

鲁奥的女人是我们这个世界黑暗的深渊,但也就有着深渊般的魅力与美:面对深渊,人们难以抑制探看的愿望,然而一切都不可揣测;那种临近毁灭和死亡的美,或许竟可以说是无限的。这大概是画家所始料未及的。所以开头提到“丑陋”和“可怕”,其实只是画家自己的看法。在我看来,鲁奥的立场虽然倒退到比亚兹莱之前,他在这方面的贡献却继乎比亚兹莱之后。两位画家殊途同归,鲁奥通过否定一类女人,有如比亚兹莱通过肯定同一类女人,创造出来的都是“恶之花”。

以上这番有关鲁奥的女人很美的话,也许会被批评为“误读”,然而一幅画的确不应该只有创作者自己唯一的解释。曾经存在而如今仍为许多人所抱持的美丑之分,往好里说是习惯,往坏里说是谬误。关于美的观念早就变了。


作画的乔治·鲁奥


(原标题为:《乔治·鲁奥》)



作者:止庵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传记和随笔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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